第49章
川崎哲人作出這樣的猜想,并不是毫無原因的。因為他注意到, 此刻當她将目光投向那些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她狠狠刷了一下友情值和好感度的少年們的時候, 忍足侑士和白石藏之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忍足謙也更是沖着柳泉信雅的方向雙手握拳用力頓了一下,表示出“加油!”的意味。
……只有手冢國光仍然身姿挺直, 表情嚴肅, 目光炯炯地望向場中。
好吧,很高興還能看到一個表現正常的人——雖然他說不定也是站在柳泉信雅那個惡女的陣營那邊的。哲人想。
下一刻他就看到站在手冢國光身旁的跡部景吾,把右手高高舉起, 三指并攏——
“啪”地一聲,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那種姿态再清楚不過。那是跡部每次登場比賽時都會作出的手勢。
含義為“勝者是冰帝”。
……那邊難道就沒有一個正常人了嗎!川崎哲人一瞬間感到不能更心塞!
而與此同時, 柳泉心裏則是有點想笑。
矮油喂。
這随随便便就帥你一臉的節奏。
柳泉覺得有點有趣, 又莫名地覺得這種騷包的動作也只有跡部大爺來做才不違和。
雖然與球網那邊的對手同樣出身自冰帝, 但是他們當然都很清楚,跡部大爺作出的手勢是在為誰加油。
川崎哲人感到一陣氣憤與難堪。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總是這樣!受到上天厚愛而擁有耀眼才能的那個人, 一直都是柳泉信雅!因為這耀眼的才能而受到旁人欣賞和忍耐的人,也一直都是柳泉信雅!
不, 并不是說因為她擁有這些令人驕傲的天資與條件, 就必須去死。哲人當然還沒有那麽性格扭曲。但是……只要有她在, 像妹妹一樣沒有那麽高的天分、卻一直持續地在努力着的人們, 所得到的就永遠和付出不成正比;努力也不會被別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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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經産生過這樣的念頭“啊假如這個人消失的話就好了, 這樣的話妹妹就能夠被別人看到吧”。
不過當這個人真的驟然從巅峰跌落、從網球界消失之後, 一種陰暗的愉快與深藏的不安混合了起來, 開始折磨着理所應當地接收了她所遺留下的女子網球部部長及主将位置——現在又是U-20新設年齡組一軍位置——的妹妹。這一切, 哲人都看在眼裏。
大家都認為妹妹不配得到這一切。但這一切假如賦予了天才少女柳泉信雅,大家就會覺得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妹妹——出身自網球世家、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認真努力着的妹妹,憑什麽沒有資格得到這一切呢?!
懷着這樣陰暗的憤怒和被往事回溯所帶來的折磨,哲人認真地觀察了一陣子,發現過去的這幾年荒唐堕落的歲月已經十分清晰地在柳泉信雅的身上留下了痕跡——她不再使用那些成名的絕技,球技雖然還未完全荒廢,但各種技巧——包括抽擊、回球、控制落點、削球,乃至奔跑的速度和體力的後繼,都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
不,并不是因此就可以說她變得毫無威脅了。但是缺乏當年那種對球路和自己身體的精準控制力,她就遠遠不可能再重新達到當年的高度。
現在的她,完全就是一個正在毫無選擇地消耗着上天恩賜給她的最後一點才華的可憐人。假如不是依靠當年刻印在這具軀體裏的技巧以及那些所剩無幾的才華,作出比一般人更加伶俐更加明智的反應和補救的話,她是不可能在妹妹手下贏得多少局的。
當然,在你來我往地打了幾局之後,大家似乎也發現今天這位前天才少女的運氣着實不錯。在川崎成美輕松保發了兩局之後,雖然柳泉信雅也同樣回以兩次保發,但每個發球局她都被川崎成美迫出了不止一個破發點;甚至有一局完全是依靠純粹拼運氣的滾網球才艱難地在四次deuce後保發成功。
她的艱難情勢與川崎成美的游刃有餘看起來完全是兩個極端,甚至她已經生疏的技巧,也逃不過在場業內人士的眼睛。
哲人已經能夠聽到自己身後那些人的嘆息和惋惜聲了。
在打了四局之後,看起來柳泉信雅總算能夠稍微适應一些比賽的節奏和氛圍了,也稍微能夠拾回一些往日的球技和感覺,場面這才變得稍微好看了一些。不過在哲人看來,妹妹仍然控制着場上的局勢。只要妹妹足夠耐心,和柳泉信雅好好周旋,遲早會發現她的破綻,進而擊敗這昔日的天才少女。
柳泉信雅已經不再是當年那令人矚目的天才了。她身上的光環已經完全消失。再一次看到她登場比賽,也只是徒然增添了幾分天才隕落的唏噓罷了。哲人想。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緩慢流逝。
雖然比分暫時膠着,讓哲人這個做哥哥的感覺略微有點焦躁,但是以他的觀察和判斷來說,他始終懷有巨大的信心,那位當年的天才少女,一定會在最終決出勝負之前就會從身體到球技都全盤崩潰。然後,獲得最終勝利的人,一定會是妹妹。
在雙方以6-5進入局間暫停的時候,川崎哲人注意到場邊的手冢國光看了看表,然後說了一句話。
他坐的位置離那些當年的網球少年們有一點距離,所以他沒聽清手冢國光那極短的一句話說的到底是什麽。
但是站在手冢身旁的跡部卻聽清了。
手冢說的是“已經接近一小時了。”。
跡部覺得有點奇怪,轉過頭去看着他。“啊嗯?!”
手冢仍然雙手環在胸前,注視着球場裏的情景,聲調嚴肅地答道:“柳泉現在的體能不足以支持這麽久的比賽。我認為她原本的希望是在四十分鐘內結束比賽,但是意外地花了太長時間,雙方現在的實力太接近了。”
跡部一時間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哈?!沒有那樣的體能,就敢決定出賽?啊嗯?!”
手冢的面容繃得緊緊的——不,與其說是繃緊了臉,不如說他平時就總是那副表情嚴肅的樣子吧。
“這種單盤的練習賽,按理說是沒有醫療暫停的。”
聽到這樣的話,跡部先是露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表情,然後不知道聯想起了什麽,他的臉色漸漸變成了深思。
“是啊……不可能有那樣的東西呢。即使再也無法移動雙腿,即使再也無法擡起手臂……都必須懷着希望、堅持到底。現在放棄的話馬上就會輸掉的——”
他的嗓音也低沉下來,注視着在川崎成美發球之前,抓住這短暫的空隙、以左拳用力捶了幾下右肩的柳泉,目光深沉。
“那家夥,果然在逞強啊。動作都已經變形了,被對手打得幾乎只有勉強防禦的力氣,想要抓住機會攻擊看起來是不現實的呢。”
他聲調平穩地作出了這番斷言,就好像是個置身事外、完全客觀的旁觀者那樣。
“以前的技巧已經完全荒廢掉了呢。又或者……是被身體限制住了,無法做出那些華麗的動作?但總之,不拿出那些耀眼的才能和技巧的話,是無法擊敗現在的川崎的。”他自言自語似的分析道。
手冢應了一聲,“啊。”
他的語調仍然一如既往的沉穩平靜,甚至不像跡部的聲調還微微變得低沉了一些——他聽上去完全就像是平常地在觀摩一場無關緊要的比賽那樣。
“比賽時間拖得越長,對柳泉來說就越是不利。而且,這些日子以來,我從未見過她練習以前的那些成名絕技。或許,是已經無法使出來了吧。”
他用一種敘述的口氣這樣說道。
跡部的眼瞳微不可察地緊縮了一下。那也許是出于吃驚、遺憾、惋惜、不解……種種情緒作用之下的正常反應吧。
“原來如此。”他嗓音低沉地應道,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評論才好,停頓了片刻。
站在他們身邊、把手冢和跡部這番對話全部聽去的白石藏之介,好像竭力想要打破這種籠罩在他們這些旁觀者身上的沉悶氣氛似的,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來,說道:
“嘛……不管怎麽說,在和國家隊一軍的選手對壘中,幾年都沒有訓練過、只憑那些記憶中的基礎技巧就能夠拿到6-5的領先優勢,已經是十分了不得的成就了……”
“6-5,可不是足以獲得一場勝利的比分啊。”跡部突然說道,視線緊盯着場中兩名當年冰帝女網部的主将之間的比賽。
白石臉上的那個勉強擺出來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微帶一絲苦惱似的皺起眉頭,那只纏滿繃帶的左臂不自覺地舉起來,摸着下巴。
“……是啊。”他那副悅耳的關西腔輕輕響了起來,“打到這種地步再失敗的話……誰都不會甘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