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其實,在碰觸的一瞬間, 他們兩個人先是都呆了一下, 然後都條件反射似的嗖地一下把手飛快地各自縮了回去。
一陣突如其來的尴尬(?)氣氛立即彌漫在兩人之間。一時間, 除了呼吸的聲音之外,他們之間回蕩着的就只有刮過水畔輕輕的風聲。
……不, 在柳泉的耳朵裏聽來, 也許還要多一種聲音。
那首歌的旋律。
曾經并肩往前的夥伴
在舉杯祝福後都走散
只是那個夜晚
我深深地都留藏在心坎
在一片沉默中,這只響在自己一個人腦海之中的旋律顯得格外清晰。
長大以後我只能奔跑
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
明天你好
含着淚微笑
越美好
越害怕得到
好尴尬。好緊張。又好……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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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攻的是友情線啊……那麽現在這些不該有的情緒到底都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也許正如那首歌所唱的一樣,越美好, 越害怕得到吧。
沉默良久,柳泉決定不能再把有限的時間, 浪費在無限的尴尬中去。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氣, 伸出右手, 抓起那罐肇事(?)的果汁,一鼓作氣地探過身子把果汁放在跡部大爺的手邊, 然後又很快坐直。
之後為了消除自己突然無事可做的糟糕處境,她又很快拿起一杯兌水兌得失去了平常口感的可樂, 故意咬着吸管, 發出吱吱的響聲。
……她都已經表現得這麽粗魯了, 跡部大爺應該會開始對她好感度下降了吧?這樣一來的話那種淡淡的不自然也一定會很快消失的。
不過跡部大爺好像并沒有立刻說教或者嫌棄她喝可樂還發出刺耳的吱吱聲的粗魯舉動。
……今天不管是手冢還是跡部, 好像都在脫劇本脫人設啊?這真是太糟糕了——糟糕得, 會讓人有一點舍不得告別啊?!
就在這種沉悶的寂靜之中, 天際的最後一絲暮色也悄然隐沒。
夜幕降臨了。
坐在河堤上, 望着遠處黑暗的水面和水面另一端城市裏星星點點亮起來的燈火, 柳泉笑了笑。
盛夏的夜晚,即使是坐在水邊,也并不讓人覺得多麽寒冷。晚風微微帶着一絲水汽,從暗夜裏掠過廣袤的水面,迎面撲來。
身後的道路上偶爾還會掠過幾輛飛速行駛的、晚歸的汽車。跡部大爺今天乘坐的那輛豪車就那麽大模大樣地停在路肩上,似乎也不怕被開一張違章停車的罰單似的。
真是嚣張啊。就好像他這個人一開始給人的印象似的。
然而熟悉起來之後,卻會發現在隐藏在那副酷炫狂霸拽的霸道總裁外表下的,是那種“富有責任感的雞婆屬性”,是一顆很會為他所關注的人們認真考慮的、意外美好而值得信賴的內心啊?
她想,離開這裏之後,自己大概也會……懷念這樣一個畫風和內心完全不符合的人吧?
這種奇怪的念頭一瞬間幾乎令她的咽喉哽塞了。她倉皇地放下了其實并沒有喝下去多少的可樂杯子,咳嗽了一聲。
這一聲咳嗽仿佛終于打破了這層難耐的沉默。
“我說……”跡部大爺的耐心終于見底了。
“……說什麽‘有重要的事情要說’,結果拉着本大爺跑到這種毫不華麗的地方來,就是為了在這裏呆坐着嗎?啊嗯?!”
在說話之前,柳泉頓了一下。
“抱歉抱歉,”她重新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似乎顯得十分随意地把話題引導至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去了,“其實,我本來是想問,跡部君……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啊嗯?!”跡部大爺很明顯是沒有想到她會問這個,愣了一下才答道:“本大爺還得繼續在國內呆個兩年……啧,本來打算盡快去英國,和手冢一樣沖擊職業網壇的……但是家裏還有個難纏的老先生,假如我一去英國的話他一定會立即就用盡一切方法逼迫我放棄網球、轉而在那裏讀什麽管理學的……!”
柳泉沒想到會聽到這樣類似于家族秘辛的抱怨,愣了一下。
“诶?!”
“說起來一般人也都會産生這樣的想法吧,‘既然都已經在那裏了,為什麽不好好按照家裏的想法來走呢’……”跡部大爺轉過臉來白了她一眼,又把視線調開,繼續說道,“而且英國的話……最近幾年我父母似乎主要時間也打算呆在那裏呢。這樣的話監視起本大爺來就更方便了吧。”
柳泉瞠目結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可是……不是聽說令尊令堂一向不太幹涉你的愛好嗎……”她弱弱地提問。
結果又招來跡部大爺的一個白眼。
“笨蛋,你也說了那是‘愛好’,不是‘未來的目标’。啊嗯?!”他高冷地駁斥了她的錯誤認知一句。
“而且即使他們兩人會覺得我趁着年輕的時候打打網球也無所謂的話,這也不代表他們能夠完全不聽家裏那個頭腦頑固的老先生的話吧……而且那個老先生一定不會認為網球比家族事業更重要!”他說得簡直有點咬牙切齒的成分了。
柳泉有點明白了。
跡部一定是在說他的祖父吧。傳說中,這個老先生可是那種一旦下了什麽決心就絕不更改的、思維行事都十分強勢的人呢。
當然以跡部家的那種規模,假如不是這種性格的話也就無法作為跡部財團的掌舵人了吧。
不過假如對上這樣的長輩,跡部大爺追求網球的夢想還真是有點……前途多艱呢?
柳泉不由得露出一個同情的笑意。
“不過,你會贏的吧?”
跡部大爺一愣。“……哈?!”
柳泉仍然望着前方,雙腿伸直,惬意地在草坪上交叉了雙腳,就那麽微帶一絲懶散似的坐着。但是她的聲音,在夜色下卻顯得格外清亮。
“跡部君,只要決定了的事情,就一定會拿出至高的決心,去把它完成的,是吧?”
很難得地,面對這種支持的話,跡部也保持了沉默,并沒有立刻就露出酷炫狂霸拽的神情說“啊,你就相信本大爺的能力吧”。
……是因為他其實自己心中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又不想說謊,是嗎。
柳泉笑了笑。
“我啊,後來經不住侑士君的一再鼓吹,去看了……你當時參加國家隊U-17集訓合宿時,和入江君的那場比賽的錄像呢。”
在夜色下,跡部大爺似乎微微一震,好像很意外似的。
“啊嗯?!”
柳泉撲哧一笑。
“當時啊,我覺得侑士君只是想要鼓舞起我已經消失了很久的鬥志吧……而他認為你那一場比賽,最能夠做到這一點。”
“他推薦得沒有錯。那确實是一場最能夠鼓舞別人的比賽。”
“比起看到我自己從前的輝煌經歷來,更能夠讓人……打起精神來哦?”
跡部聞言一窒。片刻之後,他低低地笑了。
“呵……是這樣嗎?看起來那天本大爺讓你看以前冰帝女網部奪得全國大賽冠軍的比賽,完全是浪費了本大爺一番苦心啊?還不如忍足那家夥了解你……”
柳泉微微一凝,很快地接口道:“不,我覺得正是因為他對我這個已經堕落到地獄最底層的家夥已經沒有了任何指望,才期望着你的比賽能夠帶我走出那種黑暗吧——”
跡部發出一聲輕笑。“是嗎?”
柳泉假裝沒聽見那句笑聲和反問。
“我記得你在開場之前說,‘我們為何會來到這裏?當然是為了取勝了’。”
跡部微微低下頭,似乎也在追憶着那場比賽。他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
“那個時候,本大爺可沒有想到那個家夥……在跟本大爺演戲啊。”
……雖然知道他指的是入江奏多,但柳泉還是忍不住下意識微微心悸了一下。
“能夠入選國家隊一軍的,當然都是強者中的強者了。”她故意用一種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道,“但是唯有這樣,擊敗對手之後獲得的勝利才會更加甜美……不是嗎?”
跡部微微一凜。
“擊敗強者中的強者,獲得的勝利嗎……”他沉吟似的說道。
柳泉嗯了一聲,表示肯定。
“所以,那個時候你是如何獲得勝利的,現在你當然也可以做到。”
跡部望着河堤下的水面,一時間沒有說話。
“從那場比賽裏,我所看到的是……網球即人生。”
柳泉靜靜等了一陣子,發覺跡部大爺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于是打算再推他一把。
其實,這也算是她自己在這個世界裏所度過的時間将要結束之前,所得來的一點感悟吧?
“你在網球場上能夠怎樣去取得勝利,秉承着同樣的信念,也許就能夠在人生中取得怎樣的勝利……這是我所想的。”
跡部仿佛被她這句真摯的話所稍微打動了一點,他微微一動,然後仰起頭吐出一口氣來,低啞地笑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