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乍然聽到這個意外的答案,跡部倒抽了一口氣。
“這就是……你想要說的?!”他那把美妙的聲線微微低沉下去, 所吐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在胸腔中嗡鳴, 帶起令人沉醉的隐隐回音。
柳泉沉默。
跡部似乎也并沒有要求她必須給出一個答案的意思。他又沉默了幾分鐘, 忽然輕聲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他輕聲笑着,把那幾個音節發得格外一詠三嘆, 意味深長。
“一開始, 其實你已經對網球死了心……是我把你對網球殘留的那一丁點期待和夢想重新喚起的,是嗎?你剛才也這麽說過的……”
柳泉大驚失色,猛地擡起了頭, 望向跡部。
她知道他大概是根據她能夠給出的各種說法,推斷出了錯誤的結論……然而否認的字眼到了嘴邊卻又被她強行咽下。
就這樣吧……這樣不是很好嗎?跡部自行得出了能夠說服他自己的結論, 她也不必為了如何取信于他, 如何讓他不起疑心地接受這件事而傷腦筋……然後她離去, 世界可以平順地沿着那種正常的、自然的法則繼續發展和前進,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也可以繼續幸福地生活下去——
跡部突然冷哼了一聲。
“看起來, 你作出今天的選擇,還有本大爺的功勞呢, 是吧?”
柳泉愣愣地盯着他的側臉, 決心在這個問題上保持沉默。
跡部卻突然轉過臉來。他們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了。
他的眉心輕輕皺起來, 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臉上的表情從來沒有這麽嚴峻過。
他又追加了一句:“啊嗯?!”
看起來在這個問題上, 他必須聽到她給出一個答案了。柳泉嘆了一口氣, 不由自主地轉開視線, 有點不自在地應道:“不, 并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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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現只要不注視着他,話就似乎變得容易說出口一些;于是她繼續維持着那種掠過他耳畔、望向他身後城市的夜景的眼神,慢慢說道:
“跡部君,當初并沒有真的放棄那個糟糕的我……那個,就連我自己都放棄了自己的我……”
跡部微微一震。
“你向我提起‘網球所帶來的責任’,提起大和君所說的‘偶爾也應該去追尋一下自己的夢想,和自己認定的道路’,對我說……”
她頓了一下。
“‘你聽從你的內心最想追求的事物,為此作出犧牲一切的覺悟,并且付出令你痛苦的努力……這樣的選擇,不是比什麽都要珍貴嗎?’”
“正是這句話,讓我堅定了自己不顧一切也要往前走的信念。”
在夜色和燈光之下,她眼角的餘光能夠看到,跡部因為驚訝而微微張開了嘴,眉心卻沒有絲毫松懈下來的跡象。
柳泉不得不又追加了幾句。
“……那個時候,我就暗暗對自己說,這一次,我一定要堅持到底。不管會遇上多少艱險,我也決不會再放棄……”
“因為在這世界上,仍有人替我珍惜我的才能,認為我還有值得去追尋的夢想,期待着我能夠一直往前走——”
跡部也好,手冢也好,白石也好,還有忍足家的堂兄弟,甚至那天在比賽場邊出言維護“柳泉信雅”的那個名叫新田薰的少女……
總有那麽一些人的存在,能夠溫暖自己,能夠鼓舞自己向前行,能夠證明這人生所具有的意義。
“所以,我覺得,即使是為了這些人……我自己也不能夠停留在原地。”
柳泉完成了自己最後的、完整的注釋。而跡部的臉上露出那麽清晰而驚異的神色,然後那種神色慢慢消融了,他閉上雙眼,仿佛在深思着什麽;當他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某種平靜而堅毅的神色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此刻,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他們初次在冰帝校園裏見面時,那個酷炫狂霸拽的霸道總裁畫風的大少爺了。
“……我明白了。”他簡單地說道。
……
在回去的路上,跡部大爺還是維持了自己教養良好的紳士風度,堅持要用自己的車送柳泉回家。
他的理由是“反正你已經打算出國了那麽令尊的妄想也就無所謂了吧”。
……他說得好有道理,柳泉竟然覺得無法反駁。
于是跡部家那位永遠忠實而沉默的司機在前面開着車,柳泉帶着一點忐忑不安地坐在後座。
車子在夜色籠罩下的街道上飛馳。愈是接近柳泉家,柳泉的心裏就愈是緊張——而且心髒就愈是緊縮。這種糟糕的情緒最後幾乎已經濃重到了她自己無法控制的地步,并且影響着她的身體——她發現自己的雙手冰涼,且一直在發着抖,甚至抖得連自己的上半身都要開始跟着一起顫抖了;這絕對是件不能讓別人發現的糟糕事情!
于是柳泉不得不換了一種坐姿,将雙手放到身體兩側撐着車座,這種坐姿正巧能夠撐直她的上半身,使得整個上身都處在一種肢體緊繃的狀态裏,因此也更不容易發抖;還很方便往窗外張望、可以假裝一下悠閑的畫風。所以柳泉決定在到家之前都要保持這種其實不怎麽自然的姿态。
車子裏在陷于沉默很久一段時間之後,跡部大爺率先打破了這種沉默。
“啧,新聞已經出來了啊。”他用一種閑聊的語氣随意地說道,右手裏拿着手機,掃了屏幕一眼,居然緊接着就朗讀了一下新聞标題,“‘手冢國光有望于北美硬地賽季中複出,沖擊美網成為可能’。”
柳泉一瞬間就想到了被手冢帶着一起跑步的那一天,自己的體能達到了極限,原本是為了稍微休息一下才借故停下來挑起話題,然而掏出手機,卻看到了推送的頭條新聞,宣布他因傷退出整個草地賽季的情景。
那一天的陽光好像很好。
然而現在想起來,僅僅是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卻漫長得仿佛像是人生裏有意義的很多年都濃縮在一起度過了。現在,信雅醬和大家都成為了能夠一起開玩笑的、相互支持的朋友;白石藏之介和忍足謙也在大阪那個和信雅醬犯沖的地方繼續他們的學業和網球,忍足侑士不時會向她稍微抱怨幾句大學念醫科是多麽辛苦,手冢國光回到了北美去參加接下來的硬地賽季的賽事,而跡部景吾仍要煩惱着家中頭腦有些頑固的祖父、思考着一條盡可能延長自己網球生涯的最好道路。
大家,都有自己所要走的道路。
她也是。
柳泉竭力振作起來,用一種輕快的語調說道:“這樣不是很好嗎?”
跡部聞言微微側過頭,睥睨地掃了她一眼。“哦~?!”
……恐怕我以後再也遇不到這麽擅長使用自己迷人聲線的家夥了吧……這種奇怪的念頭浮上柳泉腦海。
她勉強笑了一下,摸出真·偏執狂+蛇精病表情包裝備上。
“目标定得高一些,追趕起來才有意思啊。”她故意不去看跡部大爺,聲音裏帶着一絲古怪的笑意。
“我可是聽說……當初最終說服手冢君出國去追逐夢想的,不正是你嗎?”
跡部微微一愕,哼了一聲,把臉又重新撇開沖着窗外,收起手機,左手托着下巴,像是多麽不耐似的。
……也許是因為好基友(大霧!)得以順利出國追夢、并且現在已經打開了一番局面,而自己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被困在原地,因而有些焦躁吧。
柳泉這個時候才向他飛快地投去一瞥。
跡部的左手撐在車門的扶手上,手托着下巴,目光注視着前方;從車窗裏映照進車內的、街道上五顏六色的燈光投在他的臉上,将他線條俊朗的側顏映襯得鮮明深刻——就連他右眼下的那顆标志性的淚痣,也在街頭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折射下時隐時現。
她的心頭一動,忍不住刷了一句真·蛇精病 的臺詞。
“……因為是自己和對方作出的約定啊,所以就算哭着也要遵守下去,認真做到,是吧?”
果然,跡部大爺臉上一瞬間就神色變幻莫測,忍不住轉過頭來瞪着她。
“什麽哭着也要遵守……你這種糟糕的說法都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啊,啊嗯?!”
柳泉哈哈大笑,促狹地望着他。
“我說……沒關系的喲?”
她開玩笑似的說道。
“不管你遲到了多久,我想手冢君一定都會在國外等着你去跟他會合的吧?”
跡部的臉上表情更糟糕了。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啊,笨蛋……!”
……啊,總覺得已經開始懷念了呢,這種語氣,這種聲線,這種說着“笨蛋”的方式——
柳泉仍然注視着他,臉上帶着平靜而溫暖的笑容。
“所以,以後,在男子網球方面,你就和手冢君好好地競争下去吧。啊~啊,總覺得你們是相愛相殺的關系呢,一定能夠持續到永遠的吧。”
跡部大爺臉色黑了下來。
“……我說,你是之前的蛇精病又發作了吧?”他惱怒地問道。
柳泉撲哧一聲笑了,臉上挂着的那個平靜的假笑表情也破了功。
“啊~總覺得好懷念啊,那些變态的日子。”她笑着說道,就仿佛完全沒看見自己的用詞又登上了噎死人的新臺階,跡部大爺的怒氣槽已經快被自己刷爆了的事實一樣。
“為什麽在那些日子裏沒有幹脆去把自己在女子網球界的對手挨個揍一遍呢,還真是遺憾啊——眼睜睜看着她們快活地在繼續健康耀眼地打着網球、而我拼盡全力卻只能在短暫的練習賽裏擊敗她們,這完全不能夠滿足我的暴力傾向啊~”
跡部大爺狠狠瞪着她,一臉“啊啊這個蛇精病今天又在作着刷新下限的發言了”的惱怒神情,氣沖沖地脫口問道:“喂!你……到底想揍誰?!到底是誰得罪你了?!啊嗯?!”
柳泉聳了聳肩,信口開河地答道:“比如……女子網球的某些值得關注的選手?像是……橘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