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找上門來
轉眼間到了開學季。
早晚的空氣已沒有七八月份那樣燥熱,周宜迎着微爽的晨風匆匆往學校趕。
一個高中班主任悲慘的一天往往是從天怒人怨的早操開始的。
沒錯,周宜是市重點高中的一名普通的班主任,每天早出晚歸,日在校時間超過15個小時,用兢兢業業換取了一個“實力幹将”和“溫柔一刀”的稱號。
學生發展中心主任評價說只要有她在,高二這屆學生的重點率穩了;學生評價說周老師溫和優雅,翻臉無情。
周宜低頭看表,學生早上6:20跑早操,學校規定學生必須6:10分集合完畢,而班主任為了觀察學生狀态,了解學情,往往6:00前就要站在操場。
周宜對學校這種變态的要求提過幾次反對意見,直接質問了一連串的問題:既然是6:20跑操,讓學生站在操場讀十分鐘書的意義何在?為何不幹脆6:10分跑操,讓學生早回班十分鐘,在班裏背書不行嗎?
然後換來了校領導對她為期一個學期的不冷不熱,面笑眼冷。
周宜站在操場上的時間是6:01分,學校規定班主任最早簽到時間是六點整,周宜在大門口等着簽完到才來到操場。
深呼吸,驅趕掉早起帶來的焦躁和慌亂,周宜雙臂抱胸,靜靜地盯着學生宿舍的出口方向。而此時,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了起來。
一個陌生電話。
周宜沒有存家長電話的習慣,畢竟學生一茬一茬地換,算上分班,三年裏會帶兩茬新生,而她沒有定時清理手機通訊錄的習慣。
看是本地號碼,以為又是哪個有着“早睡早起”好習慣的家長有什麽“特殊交代”,深吸一口氣,臉上帶上笑容,熱情地吐了個“喂?”
在全寄宿的學校裏,班主任被死死地鎖在學校當牛做馬。
而一些特別勤快的家長似乎認為班主任永遠都在上班狀态。
她曾在早上五點接到家長電話囑咐她,讓她提醒已經16歲的孩子多喝熱水,她曾夜裏12點接到家長電話,跟她讨論孩子字寫不好應該怎樣練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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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看到本地陌生號碼,周宜習慣性地牙根酸疼,調動全身力氣保持一個溫和尊重的說話語氣。
所以她那聲熱情婉轉的“喂”傳進耳朵時,李準懷疑地挪遠手機,努力看清一串模糊的電話號碼上“周宜”倆字時,又慢慢把手機按在了耳朵上。
“喂?”沒有聽到聲音,周宜又回了一聲。
這時,她看到班裏幾個勤快地小丫頭已經站定,翻開課本開始大聲背書,而遠處年級長,正在兢兢業業地檢查哪個班主任還沒到崗。
“嗨!”李準的聲音有點含糊,“你還記得我嗎?”
周宜皺皺眉,看了看陌生的電話號碼,“你打錯了!”随即摁斷了電話。
對面的聲音含糊不清,周宜很熟悉這種聲音狀态。大早上被打錯電話的醉鬼打擾,讓本來就因為睡眠不足有點焦躁,此時更覺得煩躁了。
周宜皺着眉靜靜地看着學生絡繹不絕地鑽進班級隊伍,而幾個喜歡踩點的學生看到周宜那張略帶不耐的“滅絕師太”臉,立馬打起精神大聲背書。
之後的半小時周宜的注意力一直在學生的背書資料、背書狀态和早操風貌上,當她再次感覺到手機的震動時,手機上已經有了十幾個未接電話。
周宜以為自己判斷失誤,怕真的是學生家長有急事,沒敢耽誤地立馬給回了電話。
“我在你們單位門口坐倆小時了,我看到你進學校了,為什麽不接我電話?”聽筒裏傳來的聲音有點含混,粗啞的嗓音帶着點委屈的味道。
周宜仔細辨認了一下這個聲音,腦中還是一片迷茫。
“您到底是哪位?孩子姓名是什麽?是不是有什麽急事?”周宜問的時候有耐心,但不多。
“我就是說了你也不知道我是誰啊,你連我的名字都不想知道!”聲音依然含含糊糊,多了些指控似的不滿。
“……”這個聲音确實有點熟悉,但那麽多學生,那麽多家長,她真的很難把這個醉醺醺的聲音和一個具體的形象關聯起來。
“你出來,就在你們學校正門口南側的花壇邊,你來找我。”
“……”周宜忍住快到嘴邊的那句“你有病吧”,生生被這無聊的對話氣到半死。
但學生的問題不能不處理,家校關系不能不維持,一個舉報電話打到校長那裏,吃虧倒黴的還是她這個小老師。
曾經就有一個風評不錯的男老師,在課堂上嚴厲批評了一個上課睡覺的學生,直接被家長舉報說不尊重學生人格,當衆傷害學生自尊心,給學生心理造成了嚴重的傷害,而被全校點名批評,并當衆給學生道歉,并且還取消了他連續三年評優和晉職稱的資格,而最後,那位老師不堪壓力而辭職。
在當下這個高中教育階段,老師的卑微程度簡直令人咋舌。
周宜挂了電話匆匆往校門口走去,路上就已經打好腹稿要委婉提醒學生家長應該在清醒狀态下與班主任進行溝通。
而走出校門迎上那雙通紅的眼睛時,字斟句酌後的長篇應用文一下凝練為一聲——
“我去!”
…………
李準的頭發有點淩亂,臉上油光可鑒,體恤衫大褲衩皺皺巴巴,一副邋遢樣。看到匆匆走出來的周宜,打着趔趄從花壇臺階上站起來。
周宜想扭頭就走,假裝不認識這個不尴不尬的家夥。
“你敢走我就喊了啊!”李準看了眼周宜瞬間撤退的腳,不失時機地喊了一句。
周宜無奈,瞟了一眼周圍,不情不願地開了口。
“你怎麽過來的?”周宜嘆口氣,背對着校門,唯恐這時候出來一個熟人。畢竟是不上臺面的關系,總會有些做賊心虛。
李準這個時間點倒是選得好,領導和同事們都還沒有上班,班主任被圈在校園裏,門口也就他們兩個,雖然突兀,倒也安全。
“走過來的!”李準拽拽頭發,有點賭氣,又不敢太放肆,“我們昨晚在附近的大排檔聚餐。”
“你等我下。”周宜扭頭鑽進門衛室,從保安師傅那拿到放在門衛處的車鑰匙,跑到學校的停車場去開車。
“上來!”周宜把車開出來,沖着傻站在門口發愣的李準喊。
“我腿麻了!”李準半癱似的挪着自己麻木的左腿,拉開車門鑽進車裏,“去哪?”
“就近找個酒店讓你休息下吧。”周宜踩下油門,上了大路。
李準本來就有點眩暈,在疾駛急停的狀體下更眩暈了,腹诽這個女人一點都不溫柔。他忍着不适,小聲抱怨道:“你一個女人,怎麽開車這麽猛?”
“有意見下車。”周宜繃着臉,冷冷地回了一句。
李準識相地閉了嘴,他雖然不至于無處可去,但被趕下車這種臉他丢不起。
車在一家快捷酒店門口停下,周宜在車裏翻找了一通,無奈地問:“你帶身份證了嗎?”
“你出去撸串還帶身份證?”李準舌頭有點大,但路上被怼的不爽也沒打算忍着。
酒就有這點好處,給了慫人無限的勇氣。
“你家在哪?”周宜沒有理會他略微有點沖的語氣,深呼一口氣平複一下內心的煩躁,又耐心地問了句。
“我就這麽讓你厭煩?見了面就像讓我走?不加我微信,不打我電話,現在見了我就這個态度。你知不知道,我為見你一面,可是等了半夜!”被長期無視的不甘,被如此厭倦的不解,李準心裏着實委屈。也拿不準為什麽見了周宜,他覺得更委屈了。
他覺得自己像吃錯了藥,竟這樣如饑似渴地想見她,想把心裏的疑惑問個明白。
“對不起,不是對你。”周宜被李準突然委屈的表情和話語堵得無話可說,略一思考,便覺察到自己的态度多少有點過分。
她的情緒并不是針對李準,她只是不喜歡計劃被打亂。
她七點還有節早讀課,看目前的狀況不知道能不能在20分鐘內趕回去。他突然出現到底想幹什麽,也讓她內心多了層恐慌。
在她的認識裏,搞一夜情,是離經叛道的事情。她恨不得,李準有多遠滾多遠。
況且,工作這麽多年,她從來沒有因為私事請過假,為這麽個讓她想遠離的人請假,多多少少有損職業道德。
一個大活人坐在車裏,逃避是逃避不了的。
她厭倦應付這種狀況,但無奈地看了眼李準,還是認命地打了年級負責人的電話,請了八年來第一個私人事假。
挂了電話,周宜看了眼面有愧色的李準,“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周宜軟了口氣,又問了一遍。
先解決的眼前再說,她不可能讓他影響自己正常的工作。總走了就清淨了。
李準說了個地方,遠倒是不遠,但是七點之後的小高峰馬上要來了,開車過去起碼得一個多小時,必然要耽誤上班了。
周宜把頭發往後捋了捋,似乎也在捋清思緒,最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算了,去我家吧!”周宜不打算浪費更多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