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暑假結束,蘇葶苈投入到了緊張的學習中,升上畢業班的她正在準備人生的第一次大考。
A市最好的一所初中,不歸劃片,只招收通過學校考核的學生。
每年報名參加的考試的學生有很多,蘇葶苈也在其中。
蘇葶苈爸爸媽媽的工作都很忙。
所以到了周末,她還是和暑假一樣跟着媽媽去上班。
這天午休,她和媽媽因為鋼琴課的事吵了起來。
“你這一年的鋼琴課就停了吧,明年就要考初中了,這一年就好好準備吧。”
“不要,為什麽停我的鋼琴課?我平時練琴也沒耽誤考試啊。”
“唉……”蘇媽媽蹲下身子,耐心和她解釋,“你看,之前鋼琴課是在周六晚上,媽媽下了班正好帶你去。可是這學期,老師把課調到了周六上午。我要上班,爸爸在外地,誰帶你去上課呢?”
“我自己去啊。”蘇葶苈一拍胸脯,自信地說,“我知道怎麽去。就在家門口坐27路公交,然後到XX小區下車,走過去就好了。”
雖然她說得都對,蘇媽媽也相信她自己能找到老師家。
可是,她放心女兒,卻不放心其他人。
萬一路上遇到個心存不良的壞人就麻煩了。
她态度堅決地回絕道:“不行。我不放心。你不能自己去。”
“哼!”
蘇葶苈說不過她,氣呼呼地扭臉跑了出去。
這學期的鋼琴課結束,老師會組織一次彙演。
蘇葶苈看過老師家裏的彙演照片,她也想穿着漂亮的白色紗裙參加彙演。
但現在她卻沒有這個機會了。
蘇葶苈蹲在醫院門口的花壇前抹眼淚。
正傷心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小葶苈,怎麽自己在這裏呀?”
她一擡頭,對上的是陸商亭那雙笑吟吟的眼睛。
暑假結束的那天,蘇葶苈難過了好久。
因為她以為自己再也沒機會見到陸商亭了。
可是,這才過了兩周,卻又一次在醫院遇上了他。
陸商亭和之前一樣穿着實習生的大白褂,胸前戴着醫大的實習牌,還有她送給他的超人徽章。
他笑着解釋:“我爸爸和院長是老同學。所以每周末,我還是會來醫院繼續跟林主任問診。”
“好了,我解答了你的疑惑。你是不是也可以告訴哥哥,你在想什麽?”
蘇葶苈點點頭,把和媽媽之間的矛盾告訴了他。
陸商亭聽後,直接答應下來:“放心,這件事哥哥幫你。我去和姜藥師說。”
蘇媽媽本以為蘇葶苈只是賭氣出走,一會就會回來了。
可是,她在科室裏坐等右等也不見她回來,只得自己尋了出來。
她在大廳迎面遇上了牽着蘇葶苈回來的陸商亭。
“喲,是小陸呀。真是每次都麻煩你照顧這孩子。”
“沒事。姜藥師,既然你不放心她自己去上鋼琴課,那就讓我帶她去吧。”
“啊?”蘇媽媽愣了一下,随即婉拒道,“怎麽能麻煩你。”
如果是一兩次倒還無所謂,可蘇葶苈的鋼琴課是每周末都得去的。
如此麻煩陸商亭,蘇媽媽自然是不能答應的。
陸商亭卻很堅持:“沒關系,順路而已。我這學期跟了個項目,每周六上午要到醫大分校區去做實驗。葶苈的鋼琴老師就住在那邊不是嗎?”
“而且我從醫大到分校區是要經過你們家的,正好帶她去上課。等她上完課,我的實驗也結束了,下午我要來醫院,再把她帶過來。”
“媽媽,你就讓哥哥帶我去上課吧。我會很聽話,不給他添麻煩的。”
“這……”蘇媽媽低頭看着蘇葶苈期待的眼神,點了點頭,随後又轉頭和陸商亭說道,“小陸呀,要是覺得麻煩了,随時和我說,我就把她的鋼琴課停了。”
“好。”
“耶!有人帶我去上課咯!”
**
自從陸商亭答應了帶自己去上課,蘇葶苈從周一開始就期待着周六。
每周六,她吃過早飯,會背上琴譜站在小區門口等陸商亭。
她挺直腰板,像個衛兵似的一動不動。
小區的保安見了都調侃:“喲,葶苈,這是幫叔叔站崗?”
“哼。”
蘇葶苈沒理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十字路口。
陸商亭每次來的時間也很一致。
每周六上午八點,他騎着自行車準時出現在她面前。
陸商亭的自行車原本是沒有後座的,為了載蘇葶苈去上課特地去加了一個後座。
他來接她時,都會換上有袋鼠兜的衛衣。
這樣蘇葶苈就可以将手放進他的衣服兜裏,既安全又減少了幾分尴尬。
陸商亭來時,還會帶上學校蛋糕店新出爐的奶油泡芙。
烤的酥脆的面皮裹着香甜的巧克力奶油是他的最愛。
剛開始的時候,蘇葶苈有些腼腆,她會舔舔嘴唇,然後小聲拒絕道:“媽媽說不可以麻煩哥哥。”
“那哥哥如果吃不完,扔掉了豈不是浪費食物了。”陸商亭把奶油泡芙交到她手裏,“老師有沒有教過你們,不可以浪費食物。你就當幫幫哥哥好不好?”
“好吧。那哥哥你下次不要買這麽多了。”
“哈哈,好。”
陸商亭笑着用面巾紙輕輕擦掉了她嘴角的奶油。
—
某次,陸商亭按照約定的時間到了小區門口。
但是他在門口停了足足十分鐘都沒看到蘇葶苈的影子。
蘇葶苈一向準時,哪次都是她站在路口朝自己招手。
陸商亭掏出手機想問問蘇媽媽,是不是鋼琴課取消了。
電話還沒撥出,他先在小區門口廢棄的公交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弓着身子,小小的,看起來十分無助。
陸商亭牽着車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話還沒問出口,蘇葶苈頭也不擡地說道:“商亭哥哥,我今天不想去上鋼琴課了,以後也不上了。你走吧,不用再來接我了。”
“怎麽了?和媽媽吵架了?”
蘇葶苈手裏攥着一張演出票,咬着唇,淚珠兒在眼眶裏轉了好幾轉,在陸商亭詢問後,終于啪嗒啪嗒地落下,滴在她的手背上。
她将手裏的那張已經皺皺巴巴的演出票扔到一邊,說:“不學了,學了有什麽用。他們都不會來看我的演出。”
她的老師是A市小有名氣的鋼琴家,每年在市音樂廳會舉行一次彙報演出。
蘇葶苈從上鋼琴課開始,就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夠參加老師的彙演。
現在她有這個機會了,可原本答應來看演出的媽媽卻因為和同事換班,不能來參加了。
盡管蘇媽媽和她多次解釋,同事的爸爸生了重病正在住院,換班是不得已。
但在蘇葶苈才不管那麽多。
她只知道,彙演那天,別的小夥伴的爸爸媽媽都會來,除了她的。
在她眼裏,一次又一次爽約的媽媽早就透支光了自己的所有信任。
反正彙演失去了意義,自己這麽辛苦的練琴好像也沒意義了。
蘇葶苈斜眼看着陸商亭,等着他的勸話。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陸商亭并沒有仗着自己的身份、年紀說教,而是笑着問她:“不想上鋼琴課?那跟哥哥去做實驗好不好?”
“實驗?”
“嗯。今天我的導師有事,不在實驗室。就我和另外幾個同學。去嗎?”
“去!”
蘇葶苈正是生氣難過的時候,她現在急需一件事來轉移注意力。
除了彈琴,其他做什麽都好。
—
蘇葶苈跟着陸商亭到了醫大的實驗室。
在進實驗室之前,蘇葶苈還是有些害怕的。
她在醫院久了,常聽媽媽和同事聊天,每每提及他們的學生時代,必提的一項便是解刨課。
陸商亭看出了她的害怕,安撫道:“沒事。這只是普通的實驗室而已。”
蘇葶苈跟着他走進實驗室。
實驗室進門處擺了一個人體骨架,中間是一張長方形的桌子,上邊放着幾臺電子顯微鏡。
桌子邊放了好幾籠小白兔,以及幾臺不知用于檢測什麽的儀器,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了。
實驗室很幹淨,和醫院一樣,充斥着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
蘇葶苈在陸商亭的座位上坐好。
另外幾個男生并沒有因為蘇葶苈的到來而停下手頭的工作。
他們一個拿着針管正在給實驗兔注射,一個擺弄着電子顯微鏡。
陸商亭簡單地和蘇葶苈解釋了他們正在進行的實驗。
她看着陸商亭那本滿是筆記的實驗冊子,上面的字跡清秀,且條條羅列清晰,一看就賞心悅目。
“商亭哥哥,你們這個實驗做完,會治療更多的病人對嗎?”
“是。”
蘇葶苈指了指一旁的籠子:“那它們呢……”
陸商亭語氣緩和,努力降低解剖兔子給她帶來的恐懼和沖擊:“它們就是這個實驗裏很重要的一環,是大功臣呢。”
蘇葶苈看着被關在籠子裏的兔子,眉頭擰成了大疙瘩。
雖然她知道,這些兔子就算不用來實驗,也會被人吃掉,而她自己就吃兔肉。
但想到眼前活蹦亂跳的兔子要被刨開,她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咬着唇,不知該怎麽表達。
陸商亭有實驗任務,蘇葶苈和他聊了一會,就拿着根蘿蔔走到一旁喂兔子去了。
正在她拿着一根小蘿蔔逗弄籠子裏的兔子時,她發現旁邊貼着‘實驗組’标簽裏的兔子掙紮了幾下,忽然趴窩了。
她趕緊跑過去報告:“商亭哥哥,那只‘實驗組’的兔子不動了。”
陸商亭還沒起身,另一個男生先起身走了過去,邊走嘴裏還念叨着:“不應該呀,之前沒這麽快呀。”
他先是伸手摸了摸倒在一邊的兔子,将它翻了個,确認昏迷後,才把它抱了出來。
陸商亭向前邁了一步,用身子擋在蘇葶苈面前,将解剖臺遮了個嚴嚴實實。
所有兔子在實驗結束後都會用空氣栓塞的方法處死。
這次的藥物試驗,還需要剖開試驗兔,查看各個髒器的情況。
被處死的兔子安靜地躺在解剖臺上,雖然它不會掙紮,但這樣鮮血淋漓的場景對于年紀尚小的蘇葶苈而言太過殘忍。
蘇葶苈也明白在那之後會發生什麽。
她撇過臉,閉緊眼睛,小手攥緊了陸商亭的衣角,腦袋往他的身側靠了靠。
陸商亭兩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帶出了實驗室。
剛出實驗室,她便問道:“商亭哥哥,那些兔子參與實驗後,你們怎麽處理?”
陸商亭想了一會,牽着她的手,帶着她到了醫學院後面的一個紅房子。
那個房子前立了一塊碑,上面寫着這樣一句話——
‘致敬每一個為醫學發展做出貢獻的小生命’。
而那個小紅房則是實驗動物們的‘高級公寓’。
“是不是很心疼這些小動物?”
“嗯。”蘇葶苈先是點點頭,随即補充道,“但是我知道,它們的犧牲是必須的,是為了讓人類能夠更健康地活着。”
“對。我們的工作不僅是對患者負責,也要對這些為醫學作出貢獻的小生命負責,不能讓它們白白犧牲。”
陸商亭蹲下身子,緩緩開口安慰道:“葶苈,我知道,你媽媽的工作很忙,很多時候沒辦法陪在你身邊。作為孩子,你一定是會難過的,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媽媽的工作和哥哥一樣,可以幫助很多人,很多家庭。”
“我……”
“理解她很難,你還小,會生氣很正常的,但學着去和媽媽溝通不難。不要因為這樣,和她有什麽隔閡好嗎?”
“嗯。商亭哥哥,我知道了。”
陸商亭從口袋裏掏出那張被揉得皺巴巴的演出票,說:“爸爸媽媽沒時間去,那哥哥去看你演出,可不可以?”
“咦?商亭哥哥,你要來?”
“怎麽不可以嗎?我送你上課這麽久了,總得讓我知道一下你有沒有進步,有沒有好好練習吧?”
“當然有,老師說我彈得可好了!”
“好了,帶你看過實驗了。那就回去和媽媽好好談一談吧。”
陸商亭給實驗室的同學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自己要先走,又在電話裏交代了一些事。
他正在打電話時,一輛小火車載着兩大籠兔子和三四籠小白鼠停在紅房子前。
貨車司機麻利地卸下車上的籠子,将貨單交給門口的大爺。
大爺看了一眼大籠子裏的實驗動物,朝紅房子裏一招手,另一個大爺拿着十幾個小籠子走出來。
三個人蹲在地上,把大籠子裏的實驗動物,分到一個個小籠子裏單獨飼養。
貨車司機卸貨時動作順暢,但開籠時反而顯得有些笨拙。
他琢磨了半天,才找到籠門的鎖。
然而,他剛打開籠門,兔子像發瘋一般往外沖。
三人手腳并用地圍了個圈,堵住了它們的去路。
一路颠簸沒有讓它們有所勞累,反而激發了它們的鬥志,逃命的兔子慌不擇路,又異常兇猛。
有幾只抓破了他們的手,跑向了遠處的草叢。
三個人以最快地速度裝好了圍住的兔子,然後沿着它們逃跑的方向去追。
蘇葶苈往身邊的一處灌木叢挪了挪,因為她腳邊就藏了一只兔子。
哪怕剛才陸商亭說了那麽長一串,她也明白這些兔子兔子犧牲的意義。
可看着眼前活潑可愛的兔子,她就是不忍心。
她用身子擋在矮灌木前,故意藏住了那只兔子。
小兔子仿佛和她心有靈犀一般,它躲在她投在地上的陰影裏,一動不動,十分安分。
三個人尋了一圈,拎着幾只兔子走了回來。
司機點着小籠子,撓撓頭,“哎呀,數目不對呀,還少一只。”
“罷了罷了。”大爺擺手,“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算它命好,随它去吧。”
司機收回簽好的貨單,忙說:“喏,你可已經确認簽字了。別到時候說我少送來一只。”
“不會。你走吧。”
兩個大爺分了幾次,才把新一批的實驗動物送入紅房子裏安置好。
看到他們走遠了,蘇葶苈這才蹲下身子,伸手要去抱那只躲在灌木叢裏的兔子。
不過兔子似乎受了驚吓,一直往裏縮,不管她如何示好都沒用。
陸商亭挂了電話走過來,他還沒開口,蘇葶苈先向他求助道:“商亭哥哥,你快想想辦法吧,它不出來我就不能帶它回家了。”
陸商亭輕笑一聲。
她這是一點沒給自己留商量的餘地。
“誰允許你帶它回家了?”
“可是剛才那個大爺都說随它去了呀。”
“唉……好吧,你等我一會。”
陸商亭朝紅房子裏看了一眼,兩個大爺背着身子,忙着打掃籠舍。
他彎腰悄悄跨進房子旁的菜地,用最快地速度拔了一根蘿蔔。
陸商亭回到灌木叢前,他蹲着身子,用那根蘿蔔為誘餌,一點點将灌木叢裏的兔子誘了出來。
“嘻嘻,還是你有辦法。”蘇葶苈先是摸了摸它的身子,看它不再害怕之後,才将它從地上抱起,“小兔子,跟我回家吧。”
**
新南醫院西藥房。
蘇媽媽看到陸商亭将女兒送了回來,她趕緊迎了上去。
她在蘇葶苈開口前,先向她道歉:“早上是媽媽不對,媽媽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但是希望你能理解媽媽的工作。這樣吧,下次,下次我一定補上。”
“算了吧。”
蘇葶苈撇嘴,對于媽媽的承諾她已經不再相信了。
她舉起懷裏的兔子,“媽媽,你不能陪我,那讓我養只兔子吧?”
蘇媽媽低頭看了一眼這只不知從哪裏來的兔子,又想了想自己虧欠女兒的,點頭答應了下來:“好,你想養,那我們就養。等今天下班,媽媽帶你去給它買個籠子。”
就在蘇葶苈以為這件事終結時,蘇媽媽忽然咳嗽了一聲,她剛才還滿是愧疚的眼神瞬間變得嚴肅。
她拉着個臉,厲聲問道:“這件事告一段落了,那葶苈還有沒有什麽要和媽媽說的?”
蘇葶苈嘴巴微張:“啊?”
“今天你沒去學鋼琴,逃課了?”
“嗯……”
“唉……”蘇媽媽嘆氣,“就算媽媽做得不對,你也不能一生氣就逃課呀。當初這個鋼琴課,不是你吵着鬧着要上的嗎?媽媽是不是和你說過,做人做事最忌諱半途而廢。以後再有什麽事,要提前和媽媽說一聲,好嗎?”
“好了。媽媽還要上班,你先自己想想你今天做的這件事吧。等午休的時候,我再帶你去食堂。”
蘇葶苈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
陸商亭剛換好白大褂從休息室走出來,就看見蘇葶苈抱着兔子站在西藥房外。
她低着頭,面對牆壁,神情嚴肅。
陸商亭走過去,摸了摸她的腦袋,“怎麽了,又和媽媽談崩了?”
“不是。”
“那是怎麽了?”
“媽媽說,今天我逃課了,讓我面壁反思一下。”
陸商亭輕笑一聲,也跟着她一起低頭面對牆壁站好。
蘇葶苈側過臉,好奇地問:“商亭哥哥,你這是幹嘛?”
“今天我帶你逃課了,也應該面壁反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