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年後。
A市某酒店大堂。
蘇葶苈站在那張放大了N倍的婚紗照前愣神。
趙成志和李婷分分又合合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看着兩人親密的合影，蘇葶苈不禁想起多年前，在那間小小的急診科辦公室，陸商亭把李婷送的那封沒有擡頭、署名的表白信塞到了趙成志的包裏。
自從蘇媽媽調到了新南醫院的新分院，蘇葶苈有好幾年沒聽過媽媽這些老同事的消息，她看着照片上的兩人，頗為感慨。
“你怎麽了，進去吧。”蘇媽媽從後面推了一把正愣神的蘇葶苈，“你不是要到新南醫院去實習了嘛！正好有幾個主任還沒退休，趁今天認識一下，以後說不定還得麻煩人家。”
蘇葶苈極不情願地應了媽媽一聲：“媽，我知道啦。”
婚禮開始前，趙成志拿着一大盒喜糖輾轉于各個桌子。
走到蘇葶苈這桌時，他起食指微彎，敲在她的額頭上：“喲，我就說怎麽這背影看着這麽眼熟。當年我那些零食真是沒白喂，幾年不見，你都長這麽高了。”
要是以前，蘇葶苈一定會噘着嘴和他鬧上幾句玩笑話，可現在她只是抿嘴微微一笑。
她羞澀和不知所措的模樣，讓趙成志極為不适應。
他同樣抿唇看了她好一會，才接受了當年那個跟在自己身邊的小豆丁長成大姑娘的事實。
蘇媽媽和幾個老同事調離總院有幾年了，所以對趙成志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初當他剃着個小平頭，只要林主任不在，他就拿着小本四處亂竄的實習生時期。
随着聊天內容，趙成志仿佛回到了剛到新南醫院的懵懂時光。
他嘆道：“那時候真是太年輕了，現在想想沒在那時候跟着林主任多學一點，挺後悔的。”
坐在一邊的林主任聽了，摸着下巴點頭道：“就是，雖然你在實習生裏年紀最大，卻還沒人小陸穩重靠譜。”
“喲。說起小陸。”一個年紀稍長的醫生扭臉問道，“葶苈，還記不記得了？以前你成天跟在他屁股後，天天哥哥長哥哥短的。”
陸商亭這個名字對于蘇葶苈而言有着特殊的含義。
這十年，雖然他們從未見過面，可偶爾從媽媽那裏知道他的消息時，她心裏的小人兒都能激動上大半天。
尤其是一次蘇媽媽去總院聽講座回來後，告訴她陸商亭在新南醫院急診科工作時，蘇葶苈跑回房間看着自己的學生卡偷偷抹眼淚。
這時候，她已經考上了醫大。
和當年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比起來，她更能體會那時在機場送別陸商亭，他的心酸落寞。
提及陸商亭，不止是蘇葶苈，桌上的其他醫生同樣是感慨頗多。
有個同事問道：“哎，林主任，他後來又回醫大了吧？”
“是啊，早畢業了。現在在我的急診科，已經是主治了。”
“嗐，還沒當醫生就遇上那種事，我還以為他不會做這行了。”
即使蘇葶苈小時候是在醫院泡大的，可面對多年沒見的叔叔阿姨，多少有些尴尬。
方才在門口，好幾個阿姨還是像小時候那樣，一見到她先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誇道：“喲，我們小葶苈都長這麽大了。”
現在蘇葶苈的個頭甚至比蘇媽媽都高出不少，但在他們眼裏，她還是十年前那個滿醫院亂跑、被抽血吓得哇哇哭的小姑娘。
再加上他們那一桌全是媽媽新南醫院的老同事，都是看着蘇葶苈長大的。
蘇葶苈兒時的囧事成了大人們的談資，這讓她很是苦惱。
她不喜歡這樣的敘舊，可她下周就要到新南醫院去實習了，多認識一些主任總是好的。
所以蘇葶苈捧着杯雪碧，臉上挂着被迫營業的勉強笑容，硬着頭皮和他們尬聊。
趙成志看出了她的羞窘，一句話輕松幫她解了圍：“葶苈呀，你幫我去後面化妝間看看李婷，問問她還有什麽沒弄好的，要不要我過去幫忙。”
“我這就去！”
蘇葶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應了一聲，迅速起身逃離了這個讓她無限尴尬的地方。
只不過，她剛走出大廳，擡眼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陸商亭。
他颀長優雅，穿着淺藍襯衣，領口微微敞開，袖口卷到手臂中間，露出白皙且線條有力的小臂。
一張仿佛精心雕琢過的面容比起當年的清隽又添了幾分成熟，那雙深邃卻耀眼的黑眸，泛着柔柔的漣漪。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如同穿透厚重雲層的陽光，直直地照進蘇葶苈的心底。
再見到他的這一刻，蘇葶苈覺得這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兩人在機場分別的一幕再次湧上心頭。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叫道：“陸商亭。”
這一次，沒有多餘的後綴。
蘇葶苈的眉眼同樣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她兩手背在身後，腳步輕快地走到他跟前，又喚了一聲：“陸商亭。”
陸商亭臉上的笑容滞了一瞬，很快便認出了她。
看着眼前已經高過自己胸口的蘇葶苈，他嘴巴微張，語氣裏夾雜着幾分訝異：“小葶苈？”
“哼。哥哥，我可不小了。”蘇葶苈學着小孩子的語氣故意叫了一聲，随即又用正常的聲音說，“陸商亭，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陸商亭笑了笑，“有十年了吧。”
蘇葶苈嘆道：“是呀……”
又在心裏默默接道：是十年零三個月又兩天。
蘇葶苈之所以會記得那麽清楚，不僅僅是因為陸商亭對于自己而言意義非凡，還因為那次她是跷課去機場送的陸商亭。
去過機場後，蘇葶苈沒有急着回家，而是在公園的秋千上坐了一天，才慢慢消化了這個悲傷的消息。
那時的她還沒有手機，聯系不上她的媽媽急得報了警。
當媽媽跟着警察叔叔在公園找到她時，驚魂未定的媽媽抱着她哭了。
在媽媽的感染下，蘇葶苈撲在媽媽的懷裏同樣大哭了一場。
遇上了陸商亭，蘇葶苈面上雖強裝鎮定，可心裏的小人兒早就手舞足蹈地跳了半天。
她把趙成志交代給自己的事抛到了腦後，只顧着和陸商亭說話。
她跟着陸商亭又回到了婚宴廳。
趙成志看她這麽快就折回來了，忙問：“李婷那邊都沒問題了？”
蘇葶苈一愣：“啊？我……”
趙成志看了一眼她身邊站的人，立刻明白了，他擺擺手，“罷了罷了。你們聊，我自己去化妝間看看吧。”
陸商亭繞着桌子走了小半圈，才走到一處空位，可剛伸手抽出椅子，原本坐在蘇葶苈身邊的醫生立刻站起身去拉他：“小陸，你坐我這裏吧。來來，和葶苈坐一起，以前她不是最喜歡跟着你。”
蘇葶苈嘟囔：“怎麽老說以前呀，我都長大了。”
陸商亭走到她身邊坐下：“是呀，你長大了，剛才我差點沒認出來，時間過得太快了。”
婚宴過半，許久未見的老同事在酒精的作用下紛紛打開話匣子。
一個已經調到新南分院的藥師攬着陸商亭的肩膀問道：“小陸呀，結婚了嗎？”
陸商亭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吓得手一抖，杯裏的茶水倒出了一半。
他随手從桌上抽出幾張面巾紙，慌亂地邊擦拭邊回道：“沒有沒有。”
“那……有女朋友嗎？”
“也沒有。”
“一直都沒有？”
“對。工作太忙了。”
“忙？那我把你的手術分一些給其他醫生吧。”林主任笑着搭腔，“這個年齡該有個女朋友了。”
陸商亭輕咳一聲，神情尴尬，他随意應承了幾句，假借上廁所匆匆離席。
飯桌上醫生們談論的多是醫院的八卦，蘇葶苈插不上話也不感興趣，只有當話題轉到陸商亭身上時，她才會坐直身聽他們閑聊。
蘇葶苈用筷子輕戳盤子裏的魚肉，心裏還在回味剛才陸商亭的回答。
蘇媽媽低頭看到她盤子裏被戳得四濺開的魚肉，有些愠怒：“吃不完也別浪費食物。”
“誰說我吃不完的。”
蘇葶苈哼了一聲，迅速将搗爛的魚肉塞進嘴裏，然後借着透氣的理由也溜了出去。
她心不在焉地在大堂裏繞了幾圈，不知不覺中卻走到了廁所門口。
蘇葶苈并不想上廁所，她只是站在洗手池前對着鏡子整理自己的妝發。
可是妝補好了，頭發也重新紮過了，她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她的餘光是不是悄悄瞥向男廁，心裏期待着什麽，面上卻又極力掩飾着這份期待。
過了好一會兒，她垂着頭喪氣地走出廁所。
她在酒店裏繞了好幾圈，終于在後面的一處小露臺上發現了陸商亭的身影。
他一手扶着欄杆，另一手的手指間夾着一根未燃盡的香煙。
陸商亭側着身倚靠在欄杆邊，擡頭望着皎潔的月亮，吐出的煙圈很快湮沒在夜色中。
蘇葶苈瞪大了眼睛，眼前的陸商亭看上去有些憔悴和頹廢，而這兩個詞在她的印象裏，和笑眼盈盈、翩翩君子模樣的陸商亭是格格不入的。
陸商亭很快覺察到了身側的目光，他轉過頭發現是她。
他立刻站直了身體，眉眼之間閃過一絲慌張。
陸商亭的手輕輕一顫，未燃盡的煙灰掉到他的手指上，他皺眉抿唇，随手将煙暗滅在煙灰缸裏。
他輕咳一聲，刻意将染着煙味的手藏到身後，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問：“葶苈，怎麽也出來了？”
“裏面人太多了，我出來透透氣。”
“嗯。”
兩個人在露臺上站了一會，蘇葶苈忍不住開口問：“怎麽開始抽煙了？”
以陸商亭的年紀，她的這個問題顯得有些多餘。
可對方是陸商亭，是曾經帶着她去實驗室看一個吸煙者的肺部标本的陸商亭，是告訴她吸煙有多損害身體的陸商亭。
陸商亭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嘴巴微張，猶豫了一會，将要說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
蘇葶苈回憶着以前他和自己說過的話，又問：“你說的長大後才能做的事也包括這個嗎？”
陸商亭一怔，轉頭看向她。
他看見蘇葶苈像水晶般透亮的眼眸一如當年的清澈，他看着這雙眼睛，緩緩說道：“成年人的世界是複雜的。葶苈，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一直都不會長大……”
作者有話要說： 8月19日是中、國醫師節。
感謝每一位平凡而偉大的醫務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