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拾壹】聚魂丹
楚衡一直知道,他憑借萬花醫術做的那些藥,就算沒有把方子流傳出去,總還是會有人想盡辦法山寨出來的。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壓根沒打算一輩子只靠那幾味寄賣的藥吃到老。
但他也沒打算讓人随随便便就把那些藥山寨了去,然後給自己惹麻煩。
早在和醫館達成合作意向時,楚衡就留了一手。
他和醫館各自都保留着一本冊子,上頭分別登記了寄賣的藥名及數量,以及寄賣時間。所有東西都是有跡可循的。同時,他和醫館也都保存有一份,有官府敲過印章的契書。
做這些,為的就是防止有心人假借別雲山莊楚三郎的名頭,販賣假藥。
但他沒想到,這才多久,就真的有人迎頭撞上了。
更沒想到,永安堂在因為販賣假藥,謀財害命之後,竟然還有膽子,試圖把這個責任推卸到他的頭上。
簡直……
簡直蠢得他很想把人狠狠揍上一頓。
“怎麽樣,看清楚了沒有?冊子上可有看到永安堂的名字?”
永安堂的那幾個夥計哪裏還能動。楚衡的銀針紮在關節上,又酸又疼,根本擡不起胳膊。一起過來的婦人一只手抹着眼淚,一只手在翻冊子。可眼淚太多了,擋住了視線,根本看不清上頭寫的字。
還是邊上沒走的,幾個識字的佃戶家的女人,幫着在找永安堂的名字。
可一本冊子翻下來,別說永安堂的名字沒能找着,就連聚魂丹,也不過才托了一家醫館寄賣。
如此一來,永安堂所賣的聚魂丹,定然是假藥無疑了。
“怎麽會……”婦人難以置信地捂着心口,再看躺在擔架上,臉色青白的丈夫,哭得愈發厲害,“永安堂的大夫說那藥是別雲山莊放在他們那兒寄賣的,藥效極佳,就是牛頭馬面來拉人了,只要吃下藥,定然是能活的……怎麽會……怎麽會是假的……”
婦人口中喃喃,聽的楚衡臉上的神色漸漸陰沉下來。
“聚魂丹不過只是能讓人吊着一口氣,好等大夫過來施針醫治。說白了只比單純含人參好上一些,卻也不是什麽靈丹妙藥。我因藥效不過如此,早已收回寄賣。如今除了我別雲山莊,任何地方都買不到聚魂丹。”
不再寄賣聚魂丹,實際上是因為藥材珍貴,售價過高,不适合寄賣。
“不不不,這藥是真的,是真的聚魂丹,我們就是從……從別人那兒買來的!”永安堂的還要狡辯。白術懷裏的五味已經氣得掙開阿兄,跑到他們身前,擡腿用力踹了幾腳。
五味人小,力氣不足,可即便如此,叫一個半大孩子踹了也讓永安堂的起了火。胳膊不能動,腿腳總是可以的。
為首的夥計剛要往五味腰身上踹,膝蓋被人狠狠一腳踹中。只聽得“咔嚓”脆響,那人慘叫一聲摔倒在地上,疼得只能就地打滾,卻連捂住膝蓋的手都伸不出去。
楚衡先前被那人的動作吓了一跳,差點以為五味要遭殃了,不料突然殺出個人來護住了小家夥。
他松了口氣,見護住五味的是他之前從山上救回來的那個男人,遂眯了鳳眼揚唇一笑。而後轉瞬間,視線移回到永安堂諸人處,只剩一層薄怒:“看樣子,你們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了。”
“陳管事,去藥房取聚魂丹來。”楚衡說,“這位娘子,若是身上帶着從永安堂所買的聚魂丹,不妨一道拿出來比對比對。若真是別雲山莊之故,楚某自會負起責任。若是永安堂私造假藥,以至于害人性命,別雲山莊定會親自報官,以慰令夫在天之靈。”
他說話時,陽光從臉側劃過,端的是一副美人皮相。
陸庭收回視線,看着那婦人掏出一只藥瓶,眉頭忽的一跳,想起了被他碰碎了瓶子後,撒了一地的漆黑藥丸。
老陳頭也在這個時候,從藥房裏取出了聚魂丹。
陸庭一看,果真和他先前碰碎的那一瓶一模一樣。
兩瓶聚魂丹此時都放在了楚衡的手裏。
單從瓶子上看差別并不大,左右不過是造型花紋的差異。
楚衡看了一眼已經冒出冷汗的永安堂夥計,各倒出一顆藥丸放在手心裏仔細對比。
“我的聚魂丹中,為能吊氣,入了紅參、麥門冬、五味子等,因此能使人精神頓加,聚魂強魄,留一息之力等大夫醫治。其中,紅參能大補元氣、回陽救逆。而永安堂所出的聚魂丹,為了從氣味上能更接近,也加入了參,但這個氣味,不是紅參的氣味,分量也不足。”
楚衡說着,拿起永安堂的聚魂丹,張嘴就要往去試。就到嘴邊的丹藥卻被人中途劫走,回過神來,他看着擰着眉頭一臉不贊同的男人,挑了挑眉。
陸庭嘆口氣:“你是大夫,這藥如果真有問題,不該由你試。”
萬一吃出了好歹來,叫現在這裏的這些人怎麽辦?
“你更不該試。你身上的傷不疼了?”
“已無礙,多謝郎君挂心……”
這人說話客氣得很,楚衡鳳眼一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欺身上前,一邊奪過聚魂丹,一邊往他包紮住的肩膀上戳了一計。
陸庭眉頭一緊,頓時覺得肩膀處從骨子裏透出劇痛。而就在方才,他看着青年眉眼精亮地和人理論時,絲毫不覺得身上到處是傷。
“才剛醒就下床走動已是勉強了,”楚衡收手,抛了抛手裏的藥丸,瞥了他一眼,“要想痊愈,就老實在邊上呆着去。”
他說完,拿手一刮,伸出舌頭舔了舔指尖。
“人參、五味子、天麻,還有……相思子。”他的聲音一開始還聽着正常,到後面陡然間拔高,臉色陰郁,恨不能把手裏的藥丸塞進制藥人的嘴裏,“相思子,還真是用的一味好藥!”
看楚衡神色不對,陸庭睜大眼睛,下一刻,就聽見他大怒道:“相思子,又名雞母珠,葉根種子皆有毒,雖能入藥,但不宜內服,只因其毒性極大,稍不留神就能奪人性命!永安堂這藥,非但不能聚魂,根本就是奪魂!”
那婦人已顧不上哭,望着楚衡臉上不似作假的怒意,再看兩股戰戰,根本站不住的永安堂夥計,當下一聲怒號,撲上去就往他們幾個臉上招呼。
“黑心的混賬,你們還我夫君命來!還他命來!”
事情至此,已然水落石出。
饒是永安堂這幾個夥計,跪在地上如何哭嚎求饒,不敢躲開婦人的拳打腳踢,楚衡臉上的神色依然不變。
他的心腸說軟時軟,可說硬時卻也叫莊子裏頭的佃戶們門兒清,那是真的硬。光是看他之前整治諸管事那一遭便知。
永安堂這一幫算是沒頭沒腦就撞了自己滿頭包,可邊上沒人願意為着他們說話,畢竟他們是害了人性命的。
楚衡直等到被這幫人哭得腦殼疼了,方才等來允城的官差。那群官差得了別雲山莊的報信,早就在趕來的路上了,這會兒趕到莊子裏,瞧見永安堂那幾個夥計哭得臉上涕淚橫流的,當下心生嫌惡,把人捆住一把提起。
惹人嫌的家夥被帶走了,那婦人哭完枉死的丈夫,起身向楚衡行禮,手裏卻被塞進了兩瓶藥。
“這是真聚魂丹。若是家中再有人出了意外,服下一顆,遣人去醫館找大夫救治,許是能拉回一條性命。”楚衡入是道,揮手讓人擡着屍體,護送婦人回家。
“那人真是因吃了假藥死的?”
等堂外的人去的七七八八了,陸庭終于再度開了口。
方才這人試藥的時候,他就提着心,等到聽清假藥當中摻了能致命的相思子時,他只一瞬,想将這人手中握着的藥丸打落地上,再尋個大夫給他看上一看。
可不過三息,陸庭忽然又回過神來。
相思子雖說能害人性命,卻也要過了那個量方能如此。
楚衡扭頭眉梢挑起,臉上已經沒了之前的怒意:“算是吧,但即便沒有那裏頭的相思子,這人也活不了了。”
“為何?”
楚衡知道眼前的男人約莫是個武将,對藥理懂得還不如五味多,當下簡單的解釋了一把:“人剛擡來的時候,雖然沒有脈象可探,但從眼球、口舌、臉色等處都能看出,這人患的是心疾,能活到這個年紀成家立業已經不錯了。”
他說完話擡頭,見男人一直微微低頭聽他說話,緩了下神,後退一步掬了掬手。
“還未向郎君見禮。”楚衡微笑,“在下楚衡,小字燕堂,揚州人,在家中行三。是這山莊的主人,勉強算是個半吊子的大夫,不知閣下是?
燕堂……
楚衡的名字在陸庭舌尖繞了一圈,見他仍掬着手朝自己笑,忙回了一禮。習武之人動作總是大開大合,偏他身上還帶着傷,這一動,竟掙得眉頭一緊。
“陸庭,燕都人。”他放下胳膊,看着顯然在忍笑的楚衡,謝道,“因出了些意外,能得三郎搭救,萬分感激。”
楚衡颔首,指了指陸庭肩膀上的傷:“我知你想走,可奉勸一句,不妨多留些時日,等痊愈了再走。”
“事有輕重緩急,陸某需早些離開,以免連累貴莊……”陸庭話沒說話,肩頭遭楚衡捏了一把,“三郎……”
“你這傷不僅厲害,還帶了毒,不把毒拔幹淨了活不過三十歲。我看你的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當真就願意還沒活痛快,就早早把命丢了?”
楚衡後頭的話不敢說出口。
乖乖,陸庭,這名字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不正好就是搭檔妹子文裏的那個主角麽。
再仔細想想,楚衡總算是知道自己這是亂入了哪一段的劇情。
《與君歌》的第一章,正是寫主角陸庭随行慶王世子遇襲,與世子交換衣飾,引開刺客,而後身負重傷的經過。
文中,陸庭昏倒在一座宅子背後,等醒來時,月黑風高,他匆匆進行包紮,踏上了和慶王世子彙合的路。
所以……
楚衡抹了把臉,他随手救了個人,雖然運氣極好的是救回了一個明晃晃的大靠山,但也一不留神,就把劇情給改了一遭。
“真不能走?”
“真不能。”
再三确認身上的傷這時候并不好走,陸庭便也決意留下,只是想起趙篤清那邊,又有些放心不下。
早已看出陸庭猶豫不決,楚衡不知從哪裏摸出兩樣東西,一左一右攤在兩只手心上。
“左邊是軟筋針,若是你強行要走,醫者父母心,我大可以給你紮一針讓你躺上幾天。”楚衡厚着臉皮笑,“右邊是機甲鳥,速度比鴿子快,也更安全,不妨用它送信給你要找的人。”
看着身前青年笑盈盈的臉,陸庭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留下。”
“這才對。”楚衡收起左手,将右手的機甲鳥丢進陸庭懷中,“這家夥費了我好大力氣才做成,記得當心點用。你昏倒的那座山上有處溫湯泉,每三日去泡一次,再輔以草藥療傷拔毒,一個月,你身上的傷就能好全了。”
等到人跟着白術回了房,坐回中堂的楚衡毫無形象地往案幾上一趴,捂着鼻子哼哼了兩聲。
這人站起來走動着看,身材更好了。
那肩膀,那胸肌,那人魚線,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