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更新時間:2013-04-25 09:58:59 字數:5189

柳下師擔心的人此刻在游山玩水。

從孤雁峰到位于呼延皇朝西南方的月城,說近不近,還是有一段日子要走。只是,趕車的虎伯沒那麽輕松,時刻戒備着,生怕再出現孤雁峰上發生的意外,坐在馬車裏的柳下少争顯然沒那麽大的壓力,手持一卷古書,悠閑地枕在毛茸茸的軟枕上看着,不時掀開紫色的簾子,瞧一瞧難得一見的野外風光。

“籲——”不知為何,虎伯勒馬喊停。

猛然,柳下少争身子向前一傾,扶住了兩側的車廂壁,“發生何事?”

虎伯的聲音有些怪:“少爺,前面有人。”

“什麽人?”柳下少争好笑地說,“不會這麽巧遇到響馬吧?”

“不,似乎是個姑娘。”

姑娘?柳下少争稍有了些許興趣,一挑簾子,來到馬車外,站在虎伯的後面眺望,淙淙流水畔,坐着一位背着籮筐的少女,藍的衣裙上沾染了不少鮮血,一時之間也難以分辨是來自她的身上還是他處所濺。那少女低着頭,看不清樣貌,手指撐着地面,幾次想要站起來都以失敗告終。

柳下少争下了馬車,來到近前,搖着折扇一颔首,“姑娘,需要在下幫忙麽?”

那少女咬着嘴唇一言不發,眼也不擡一下。

虎伯攔住柳下少争欲行的步子,“少爺,不知對方身份來歷,靠近恐有不測。”

“無妨。”柳下少争一笑,提起衣襟下擺,半蹲在她跟前,“姑娘,你一人在這前無村後無店的地方,甚是危險喔。”

少女一剎那揚手而出,粉末撲面。

柳下少争勾唇低笑,适時一甩折扇,擋了個正好。

少女詫異地張了張嘴,“你……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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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甩扇并非是簡單地遮掩面頰,而是利用風勢,将已是粉末的藥物化為虛無,消散于天地。

這個人絕非池中物!

“姑娘,上車吧,我可以載送你一程。”柳下少争飛快一抓少女的手腕,不等她反應過來已将人帶到車艙內,而後放下艙簾,“虎伯,轉道前往玉峽關。”

玉峽關?

外面的虎伯不明所以道:“少爺,玉峽關離京太遠,若遇響馬就難以脫身了。”

“有大人物在玉峽關坐鎮,不怕。”柳下少争輕笑着,口中毫不含糊,“去吧,日落之前趕到。”

“這……好吧。”

原是要去月城,如今半路遇到個姑娘就改了主意,虎伯不免一頭霧水。

柳下少争也不多作解釋,徑自在檀木小幾上的杯中斟水,遞向那少女,“喝點水潤喉,玉峽關不比這裏,風沙極大,身子易缺失水。”

少女雙手放在膝頭,仍是滿臉戒備,一雙翦眸眨了眨,“你是官宦子弟。”

“哦,姑娘何以見得?”柳下少争饒有興致地問。

“這馬車樣樣俱備,絕非一般市井可尋。”少女淡淡地說,“而你身上的衣料更是外邦貢給皇族之物,穿上可避水火,那麽身份定然非尊即貴。”

柳下少争對她的分析不斷點頭,予以肯定,也道出自己的看法:“就不知姑娘與月城之主有何關系?”

“我和月城沒關系。”少女快速否定。

柳下少争沒忽略她在瞬間的震動,笑了笑,深邃的眼底不可猜度。

“你笑什麽?”少女對他那好似掌握了一切的神情很是抵觸。

“我笑月城太可憐。”柳下少争故意流露出一抹傷感,“自家本領被人偷去,日後要如何在各方間立足?”

少女瞪大眼,氣憤道:“你有什麽證據說明我用的是月城的本領?”

“我有說是誰用的嗎?”柳下少争鄭重其事道,“姑娘真是坦白。”

“你、你這無禮之徒。”少女恍然,憤憤不已地一點他的眉心,“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麽能耐?”

“此言差矣。”柳下少争一手支頰,一手搖扇,“姑娘孤身在外,身後又有仇家追,你出現在路中不就是希望引起虎伯的主意?若是上前的人不是我,而是虎伯,那麽他被迷昏之後,馬車可由你支配。”

“你都知道了,為什麽還要帶我離開?”少女被他揭穿了目的,反倒自若。

“你我可以互相得益。”柳下少争的扇子一抵下颌,“我希望你救一個人。”

“活人還是死人?”

一般而言,這話是很傷人的,不過柳下少争明白,某些醫術左道的人,對待活人和剛死不久的人,尚有不同的處理方法。

“活人,不過傷在‘腠理’。”

腠理?少女挑起眉,“非是來勢洶洶之病,徑自調理即可。”

“扁雀曾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柳下少争柔聲勸道,“醫者仁心,姑娘怎麽忍心?”

“你這是先禮後兵,軟硬兼施。”少女哼道,“我在馬車上,想不去也不成,現在說什麽都沒用。”

“呵,姑娘大量。”柳下少争一轉掌心的扇子,長揖為禮。

“要我救人不難,但你要回答我三個問題。”少女眼珠轉了轉,開出條件。

“請問。”

“首先說,我要救的是誰?”

柳下少争答道:“大都督百裏封疆。”百裏一族是将門世家,世代授命于呼延皇室,曾出了好幾位威名遠播的将帥。

“大都督……這麽厲害的人也會受傷?”少女不以為然地瞥了他一眼。

“算是第二個問題嗎?”柳下少争微微笑道。

“不算!”少女忙換了問題,“然後,你如何得知我與月城有關?”

“藥粉。”柳下少争兩指撚出一個紙包,“家師在多年前邂逅一名女神醫,她在臨危時曾與姑娘以同樣方式自保,但這種藥粉不會傷人性命,一個時辰後藥力會自動消散……那位女神醫正是月城的上一任城主莫夢絕。”

“莫夢絕”三個字令少女低下頭,“那麽,最後一問——你的名?”

“‘名’很重要嗎?”柳下少争再度拉開折扇,搖了搖。

少女無所謂地攤手,“不說就取消先前的協議。”

“人無名無法呼之,是吧?”柳下少争的眸子閃了閃,“姑娘喚我‘少争’即可。”

“你沒‘姓’嗎?”少女臉一紅,“平白無故叫人家名——我沒興趣。”

柳下少争見她先後聽到“百裏封疆”與“少争”都無反應,顯然對呼延皇朝之內的事知之甚寡,于是說道:“我姓‘柳下’。”

“‘柳下惠’那個‘柳下’?”少女揶揄道,“那可真奇了,人家柳下惠是坐懷不亂的千古君子,你怎麽差那麽遠?”

“在下還沒有冒犯姑娘。”柳下少争忍俊不禁,“此言太早。”

什麽叫“還沒有”……

少女不由得呼吸一窒,為之氣結。

柳下少争滿意地搖了搖折扇。

坐在他對面的人,拉了拉身上所套的青衫,“這是什麽意思?”

“女子在軍營中多有不便利。”柳下少争雅然笑道,“還請姑娘委屈一些時日。”

“他有傷在身還敢帶兵打仗?”少女狐疑地眯起杏眼,“或是,你騙我?”

“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柳下少争理所當然地說道,“少争怎敢相欺?就是百裏封疆有傷在身……才請姑娘前去醫治呀。”

“我聽出你的不滿了。”少女哼笑道,“柳下少争,你對朝廷有不少微辭。”

“錯。”柳下少争的扇子一敲掌心,“少争對朝廷并無不滿。”

“有沒有對我不重要,但你‘姑娘’、‘姑娘’地喊,別人不知我的身份才怪。”少女開門見山地說,“稱我‘溧陽’吧。”

溧陽?那不就是……

柳下少争微微凜神,“好,溧陽‘兄’,這邊請。”一掀簾子,讓她下了馬車。

守在車外的虎伯望着兩人,不放心地問:“少爺,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若是被人發現了這位姑娘的真實身份,百裏都督那邊是不會——”

柳下少争的扇子一橫,擋在他的面頰前,“難道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禀性嗎?”

溧陽不置可否地往前走。

柳下少争跟在溧陽的後面走了一段路,兩人居高眺望,但見山下綿延數裏,火鳳旗幟飄揚,正有一支來自呼延皇朝的隊伍在附近安營紮寨,不時有操練的號角擂鼓聲響,人喊馬嘶,袅袅炊煙缭繞半空。

“走吧?”柳下少争示意溧陽繼續行進。

溧陽盯着他的半天,說道:“姓柳下的,在我給百裏封疆治病前,你得承諾,此事一旦結束,立刻讓我離開。”

“我本也無意讓姑娘為難。”柳下少争笑了笑,“君子一諾,請。”

溧陽将信将疑,卻也別無他法,想到這番出來身後還惹了一個大爛攤子,相較之下此刻倒還清淨,所以與柳下少争一同向那營帳而去。不多時,兩人已站在大軍的營門外,有兵卒一伸掌中長矛,擋住他們。

“軍機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溧陽不吭氣,退到一邊,讓柳下少争過去答話:“将此物交給百裏都督,他自然會來見我們。”

兵卒接過他遞來的一個紫錦囊,轉身往中軍大營走。須臾,內中步出一名未穿戎裝,笑眼彎彎,極為俊俏的紅袍男子。

溧陽瞥了眼,哼笑道:“他不會就是你口中的大都督吧。”

柳下少争的睫毛輕扇,不置可否,靜等對方向他施禮。

“公子。”

柳下少争垂眼搖扇,拖長了聲音,緩緩說:“耶,這不是……笑千君?你何時成了百裏都督的麾下大将?”

笑千君倒退兩步,搖頭道:“公子說笑了,笑千君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給都督做得了前鋒?不過是奉皇上之命随軍出征,給都督做個參詳。”

“只有你在營中嗎?”柳下少争的視線從不遠處那飄揚的旗幟上收回,“還是,大都督仍不願見少争。”

仍不願見他?溧陽聽罷柳下少争的話一愣。

“非也,是都督眼下不在營中,屯兵于距此三十裏外的小丘,昨日剛與那群響馬交過手,現下未歸。”

柳下少争掐指算了算日子,“這麽快就交手了,還真是兵貴神速。”

“既随軍而出——又留守營中作甚。”溧陽不以為然地嘀咕。

笑千君的目光迅速轉移至溧陽身上,笑呵呵道:“這位小兄弟是……”

柳下少争嘆口氣,扇子不輕不重落在溧陽的額上,“讓千君兄見笑,這是少争家的族弟,鮮少出門,跟我出來也是為了增長見聞。”

笑千君那雙笑眼眯着,“無事,留守營中也是在下一個痛,小兄弟是一針見血呀!來來來,先入營再做計較……”

柳下少争在笑千君交待其他兵卒一些話時,遞給溧陽一個讓她注意的眼神,溧陽當作沒看到,邁步繞過了他,跟着笑千君走入中軍大帳,但見帳子內挂着偌大的地形圖,金燦燦的印信陳列在案上,煞是威嚴。

“柳下公子親至前線,是有何事?”笑千君安排兩人入座。

柳下少争說道:“走到城外,聽聞百裏都督奉讨這一代的響馬,想起他不久前負傷,所以前來探視。”

“唉……一言難盡。”笑千君嘆息着,笑笑的眼角垂下,“聖上派頗黎王爺的獨子呼延涼為副将,随百裏都督出征,但小王爺經驗不足,陷入對方排布的陣法,百裏都督讓我在此壓尾陣,他親自前去支應。”

“噢。”柳下少争搖扇點頭,“既然如此,千君兄也不必擔憂,以百裏都督之能,想來不成問題。”

“希望如此。”

話音未落。營外人馬大亂,一名兵卒急促入帳,“報先生!都督的隊伍馬上就到,他命小的先行回來找尋軍醫,随時候命。”

“我明白,你去休息吧。”打發走那名兵卒,笑千君向柳下少争走來,“柳下公子是随在下一同前往營外接大都督,還是先行到偏帳歇息,容我回禀過大都督,請他前往落腳處與公子會見。”

“嗯,有勞先生派人安頓一下我這族弟,少争願接都督。”

溧陽一聽,不滿道:“為什麽要我單獨留下?”

柳下少争也不多廢唇舌,瞅着她的眼神很微妙,似笑非笑,又與笑千君不同,戲谑之下仿佛洞悉了什麽。

頃刻,溧陽偏過頭,悶悶道:“好吧。”

柳下少争這才滿意地與笑千君到營外接百裏封疆。

冷風乍起,吹得旌旗獵獵作響,柳下少争遠遠地看到端坐在戰馬“飛焰”之上的威武戰将,而他在人群中,也一眼看到了柳下少争。

不起波瀾,正是那兩人眉眼間的動與靜。

笑千君本是留意着百裏封疆與柳下少争的,眸光一浮,眼見盔甲染血,面色慘白,唇齒打顫的呼延涼在馬背上晃來晃去,心頭一沉,當下揮手,令軍醫上前把百裏封疆單手扶着的呼延涼給攙扶下馬,帶到自己的帳中治傷。

笑千君向百裏封疆施禮,“都督,柳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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