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劫道
我坐在一旁沏着茶,聽管飛翔和那貴陽黑幫的二頭目獨眼龍在扯皮,将我家的桌子和椅子都拍得呯呯作響。
他們的手沒知覺的嗎?
飛翔幫我将開場的氣勢作得差不多、對方也被噎到沒氣之時,我這才開口:「我們要的不多,就是,」我指了指天花板,「将他扯下來我就心滿意足了。貴陽的頭目們我想還不會說要對那位大人盡忠?可以合作的對象有很多,貴幫又何必跟我們這些被怒火掩住雙目的人死磕?」
獨眼龍人如其名,只有一只完好的眼睛。他眯了眯那只單眼,「章三姑娘,我聽說有貴人住到你的府上?」
「京城的貴人多的是,你指的是?」
「既然章三姑娘不願意給個準話,那管二少,你說,你們到底想怎麽?」
飛翔一只腿放上了椅上,放在椅背上的手臂向我指了指,「我妹子說要怎樣,你沒聽見?別給我裝傻充楞。将朝廷上那個老混蛋拉下來的證據,你是給,還是不給?你們幫他給刺客集團拉線的事,我們早就查清。」
「雖然說管二少也快要是官身,但終究不是,更別就說章三姑娘一個女人家了。你們真以為能鬥得過那位大人?現在收手的話,我還可以給你們向大人們說說情,最多我們貴陽頭目給你們擺個和頭酒,将鐘大少的事了了,怎樣?」
「你當我們是傻子不成?」
我放下茶杯,插言道:「二哥,還是別跟他多說了。要我說,還不如全部挑下才解我心頭之恨。官身嗎?你看得見我們背後有紅家撐腰,就沒看見別的嗎?」
獨眼龍面色一變,「果然,京城軍營最近針對花街的頻頻調動,都是你搞的鬼。」他頓了頓,向我們拱了拱手,「兩位,這次殺錯了貴人,是我們不對,你們呢,是要我們認錯,還是賠禮,就盡管說,我們貴陽黑幫就當是交個朋友。何必将事情弄到這個地步?章三姑娘年紀尚輕就有此等勇謀,管二少也是指日可待的官身,咱們就再湊合湊合,将這事了了,如何?」
飛翔哈了一聲,「我們可不像你們一樣沒皮沒臉的,我大哥的事一定要有人出來祭旗。還是那一句,證據,你是給,還是不給?」
我看向獨眼龍,「二當家,何必将事情弄到這個地步的是你才對。貴陽黑幫就單單是靠一個國試的賭局營生嗎?将這個營生棄了,交些證據、交些人出來,一時是會有切膚之痛,但來日再找一個更聰明的官大人合作,另謀出路,不好?早聞二當家是貴陽頭目中的軍師,想必是智計過人,難道不明白何謂棄卒保車?」
「看來,章三姑娘都準備好所有的後路,就等我們這些人一腳踏進去啊。」
我站了起來,向他福了福身,「多有得罪了,只是我要的是甚麽,又是為了甚麽,二當家應該很清楚才對。」
有了下臺階,獨眼龍也順梯而下,「好,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三天後,你們就找個人來,你要的,我都給你。」
「想必三天後紅家對花街的供貨也會回複正常,軍營的各位軍爺也只是在演練而已,二當家不必過分在意。」
互給了承諾,就是送客之時。令我意外的是,心存憤懑的飛翔代我送客出門,替我做全了與貴陽黑幫和解的戲。
回轉時,飛翔向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側了側頭,便站起來挽着飛翔去吃飯。
大丈夫能屈能伸。
「那起人真是不見棺材不流眼淚,」飛翔哼了一聲,「你早該讓我來的。」
「怎麽?二哥亦覺得我一個姑娘家不應該做這種事?我不怕的。」
他笑罵了一句,「你丫頭就是膽大包天。」說笑了兩句,他便輕聲問道:「黃家那邊怎樣了?」
「黃二公子已經準備得差不多,葵皇毅那邊亦是,只等将城下黑幫的一節也拿下,」我止了步,看着廊外的第一陣貴陽春雨,「最後就等殿試之日。」
沉默了一陣子,飛翔笑道:「這樣的話,殿試之日會推遲,我又多幾天時間可以溫習了。」
我順着他的話說下去,開着玩笑道:「就這麽幾天,有用?」
「喂喂,不要恃着你自己學問好就取笑我!」他的雙手握成拳頭,使勁地揉着我的兩邊太陽穴。
「啊啊啊……」痛、痛死了。我一腳将他踢開,跑開幾步轉過身來無奈地瞪了他幾眼,「甚麽啊?你們這些應試文章我是真的不會寫。」
「啊?你真不會?我還以為你是說笑的呢!那以前大哥教我四書的時候你湊甚麽熱鬧?」
「……那個,是你以前的基礎有點……」是太差了。想當年飛翔連三字經裏的典故都讀不通,連我這樣的也教得來。
「啊~~!」飛翔慘叫,「我原來是被這樣的人教導過啊?我這次會試死定了!大哥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我啊~~」
「……真是對我太失禮了。」讓傑潼成名的那類萬字長賦我是寫不來,可我也沒差到讓人嫌棄的地步啊,我也有乖乖讀書的……
不過,真的希望飛翔這次能中了。
「一大清早的管飛翔你這個笨蛋又在吵甚麽?」一把陰恻恻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
我扭頭一看,咽了一下口水。
是臉色依然奇差的姜文仲。
「……早……早安。」我向他打了聲招呼。
「啊,三小姐早。」他死氣沉沉地道。
我和他們兩人一起走往飯廳,問道:「說起來,文仲公子和俊臣公子都是叫我三小姐?」
「啊,三小姐不必客氣,叫我的名字就好。那是因為我們早就聽說過三小姐的事了。」
矣?
「我是在白州州都的衙門當胥吏出身的,以前總是有個住在黑白兩州交界的白癡三不五時就因為鬧事而被丢進大牢裏,但每次經過調查後都會發現,他不是被冤枉就是為了幫人甚麽的,弄得我每次都要努力奔走,還他一個清白。為了這個混蛋真是耗盡我的心力,誰知有一次他失蹤了一年回來,就又帶了個脾氣倔到要死的呆書生一起鬧事,大大地增加我的工作量。說他們幾句,他們就總會說我不如他們的三妹溫柔體貼。」
「……」……我一點都不想因為這種事而被這位先生聽說……
姜文仲猶自睜着他的死魚眼在說:「去他娘的溫柔體貼,我還不夠好嗎?我自問對這兩個呆子已經是仁至義盡,絕對是他們要用一生來感激的大恩人。」
……爆、爆髒話了……
披着大鬥篷出現在大廳門前的來俊臣也道:「我亦是早聽說過三小姐的。我是在北方的一個小衙門工作的,連同州都遠游城,黑州東北五鎮誰不知道你們三個的威名?」他瞄了一眼在傻笑的飛翔,在我旁邊坐了下來,「大哥鐘傑潼是個看上了甚麽不法事情就會死纏不放的二楞子;二弟管飛翔則是幫着他哥,一出手就是砸人鋪子、大鬧一場;三妹章澤蘭則是專門收拾殘局、打救一方,就是用上群毆亦在所不惜的黑州姑娘。」
我捂了捂額頭。他們愈說,我就愈是無地自容……雖然我早知我的閨譽是沒了,可沒想到會「名聲遠揚」到這個地步。
「當然,」姜文仲笑了笑──有點吓人的笑容──向我道,「那時也沒想過章三小姐就是一位如此溫柔的姑娘。」
「……謝謝。」總算是挽回一點形象了。
「溫柔?」飛翔不識時務地大吼,「三妹才是最流氓的一個!被騙了被騙了,真是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矣?」伴随着拐杖聲,鄭悠舜也走了進來,「飛翔,你又在說甚麽失禮的話嗎?」
跟在他身邊的紅黎深啧了一聲,「他甚麽時候不失禮的?」
擠在鄭悠舜另一邊的黃鳳珠則是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最失禮的是黎深才對!你昨晚将屁股睡到我的臉上了!」
……我明明給他們各人都各安排了一個房間的,為什麽又睡到一起去了?看着捂住額頭的鄭悠舜被圍在中間,我無奈地揚了揚嘴角。喂喂,太熱鬧了,待會兒老人們也出來的時候該怎麽辦?別是也鬧一份兒……
「三小姐,」來俊臣幫我倒了杯豆漿,「我看還是不要管他們為好。」
「謝謝。」我認同地點點頭。
三月杏花飄香之時,會試揭榜。這天我早就派了人去看榜,自己則是等在了附近的酒家,而這些個借住在我家的士子們則是興沖沖地一起去了擠着看榜。
矣,出乎意料之外,看榜的人其實很少……
是自知沒上榜機會,別的士子甚至不來看了嗎?
總覺得空曠的黃榜前有一種悲怆的味道。
貴陽的人民,辛苦你們了。
「中了!中了!」家丁王大力跑了過來,「小姐,管二爺中了!」
我輕呼出一口氣。中了,飛翔中了。基本上如無大錯,再考殿試時只是定最終名次,不再黜落。
飛翔中榜了。傑潼,飛翔中了。
「其他幾位少爺怎樣了?」
王大力笑道:「中了,都中了!」
……啊哈?都中了?
「來俊臣和姜文仲也中了嗎?」說起來,姜文仲的名字我好像在哪裏有聽到過?
「是的!幾位公子都全中了!」
我怎麽不知彩雲國的中榜率如此之高?
我站起來,帶着青棗和王大力走下樓,來到黃榜之前。彩雲國因為有資蔭制并行,每三年一次的科舉取士名額不過一百人,而今次的榜上,僅有三十多個名字,除了鄭悠舜他們,其他的名字都與國試刺殺案有所關聯,我已是知道他們案發後必會被黜落的。
就是說,今科真正中榜的只有六人。
那就是「惡夢國試組」嗎?
「三妹!」飛翔大叫着向我跑來,一把将我抱了起來舉高高,「我中了!」他大笑着道。
金榜提名時。我的眼睛有點酸,但還是揚起笑容,「是,恭喜你了,二哥。」他将我放下來後,我也向其他人行禮道賀,「真的,恭喜各位了。」
「切!中個榜有甚麽的啊?」紅黎深不屑地道。
我失笑一聲,淚水滑了下來。
「喂!」黃鳳珠猛地打了紅黎深一下。
「切!傑潼沒死的話亦一定會中啦!明明就是沒甚麽了不起的破試。」
「沒事,」我用衣袖擦擦臉,笑着說,「真的。青棗。」我從青棗手上接過一瓶酒,「這是早幾年我和傑潼、飛翔一起釀的狀元紅,雖然比不得名酒,但還是希望大家賞光喝上一口。」
「當然。」鄭悠舜對我溫和地一笑,率先喝上一口。
會試放榜後他們就都搬了出去,繼續禍害貴陽的其他地方,章府又安靜了下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枕頭有點濕了。
收拾好妝容,我拿上一些文件,圍上面紗,出門去了葵府。葵皇毅早就等在了他的書房中,正在看着本不知名的書。我伸手摘下面紗,走到他的對面坐下。
「拿到手了?」他将書放在一邊,盯着我問道。
「葵大人那邊亦好了?」
「當然。」他灰色的眼眸冷盯着我,「章澤蘭,如果你在打甚麽主意的,現在也可以說了。」
我将一份文書輕放到他的面前,「最後,你答應将這件事都一并處理了的話,我就将城下黑幫指控朝中大官的證據都一一交到你的手上。」
葵皇毅翻看了一下,然後将之扔到桌上,手肘撐在其上,十指交叉攏着,眯起眼睛,「說你沒腦子真沒說錯。你去找黃家幫忙的事,就是讓他們收集好足以将貴陽黑幫砍上十次頭的罪證?」
「世界上消息最靈通的人不是禦史臺,而是商人,你會找我成為你在黑州的棋子,葵大人也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才對。」我撇開臉,輕聲說,「黃家和全商聯,憑他們的能力要找到這些東西,輕而易舉。我連其他和他們有勾結的官員、會參與清除黑幫的相關官吏和軍官等人的一些把柄,都全部交到你的手上,只要你願意,順道将貴陽黑幫清掉并不是難事。」
他玩味地勾了勾嘴角,「即使這樣做我會得罪很多人?」
我笑了笑,「這和我并無關系,不是嗎?葵大人,你還怕會得罪人?」
「對我亦用激将這一招,不嫌低手嗎?」
「只是陳述事實而已。東西在你手上,能不能夠找出對你最有利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那是你的問題。你不答應,我不會将城下的證據交給你。」
「我沒記錯的這也是你未婚夫的案子?你用自己都在意的事情來威脅我,可笑。」
「葵大人可以不接受我的提議,那就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敢不将東西交給你好了。」
我擡頭與他隔桌對視半晌,葵皇毅頭痛地呼出一口氣,輕斥一聲,「淨是胡鬧!」
我默默地再次撇開了臉。跟他搭話主動上送門去讓他奚落的是笨蛋。
「拿來。」他沉聲道。
我擡眼瞅着他。
葵皇毅伸手在腰間一扯,将他的官印抛給了我。
「我在殿試的前一晚辦了花街,那邊完事後你将官印還給我,我再将國試刺殺案的報告書蓋上官印,殿試那天的清晨就進宮揭了此案,這樣可以相信我了?」
我看了看官印。
「是啊,是假的,」葵皇毅瞪了我一眼,「你可以咬一口試試看是不是真的。」
……又不是金印,我咬了也分不出來是不是真的啊。倒是可以用眼睛看的。我仔細地檢查過官印後,将收在懷中的另一份文件放到他的面前,然後收好官印。
這樣一來,我可以做的都做了。
「這才是你的棋吧?」葵皇毅忽然道。
聚了一大堆的棋子形成大龍,人多欺人少,再來個中途打劫,換掉對方重要的棋子,然後,按次收官。
我笑了笑,「你看如何?」
葵皇毅将桌上的東西一推,拿了一個棋盤出來與我久違地手談一局。最終,他還是以少許之差敗了給我。
我挽袖收拾着棋盤,「棋盤畢竟不是實際,葵大人不必太過介懷如此小道。」
「的确不是實際,」他随手将棋子放回盒裏,「棋盤上你少了那份瘋勁,棋局流于陰柔。」
「陰柔……」這回輪到我頭痛起來,「葵大人又是為了甚麽将棋下得如此堂堂正正?」若他下棋有平日的半分狡猾,亦不至每每敗在我的手下。
「我這是為了世界愛與和平的正道。」
啊哈?「啊,是嗎,那我這算是邪能勝正了還是以柔制剛了?」還跟我說愛與和平……
「你那是瘋招百出。」
「……葵大人,我可以跟你打個商量嗎?」他面無表情地擡眼望我,我苦笑着說,「你能不能別整天用瘋子來說我?」
「這個時候才知道羞字怎麽寫嗎,設局的時候亦不見你露出半點愧疚之心。」
「……不……也不是羞不羞的問題……」我捂着額頭,「算了,葵大人大概永遠都不知道客氣為何物。」
「想讓我客氣的,」他站起身來,「那就等你爬上來再說。」
我愣了愣。
爬上去?
「榆木腦袋。」他又斥了我一句。
「……要不你試試看一天不罵人?」看看是不是真的會死掉。
「辦完事的就滾。」
「……」愈、愈來愈不客氣了。我清咳一聲,道:「順道提一句,那些官員把柄甚麽的,有一部分是由紅黎深友情贊助的。」黎深似乎覺得收集這個很好玩來着。
葵皇毅皺了皺眉,「別跟那夥人混多了,死了你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請你說話客氣一點……
他頓了一下,然後出言提點了我一句,「那不是你願意加入的世界。」
「葵大人,有心了。」我自然明白。
那個大貴族、大官員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