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肉香

傅藍嶼是個聰明人,在喬雲铮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就了解了他的意思。

“你想跟我結盟?”

在這樣的生存游戲裏,結盟是很常見的事,大家都想拉攏可靠的隊友,增加自己的勝利概率。

随着游戲的等級不斷上升,這種情況會越來越普遍。

誠然,結盟普遍,背叛也同樣普遍。

“怎麽,不可以嗎?”喬雲铮笑道,“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個女孩是你帶的客戶吧?你們兩個人,加上我,剛好三個。”

老手們都知道,其實這個游戲對幸存者人數是有限制的,最後至多活下來三個人。

要是最後幸存者超過了三個人,那就以團滅論處,誰也別想回到現實世界了。

在游戲中死亡,現實世界的自己也會永遠消失。

沒有誰承擔得起那種後果,所以必要時,即使鬼怪不動手,玩家之間也不得不互相算計。

這便是最殘酷的事情了。

傅藍嶼淡定反問:“憑你的實力,自己也能逃出去吧?何必費勁結盟。”

“你怎麽就确定我實力強?我能獨自穿越到低端局來,可見實力也強不到哪去。”

“獨自穿到低端局,也未必就是自身等級低,還有可能是跟低等級客戶簽了替身契約呢。”

被系統綁定的穿越者們,達到一定等級,就擁有了與低等級客戶做交易的權力——可簽訂的契約有很多種,一旦雙方簽字,契約即生效,不可更改。

譬如傅藍嶼和曉慧簽的,是最常見的輔助契約,高等級帶低等級通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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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喬雲铮簽的,大概是替身契約,即直接代替客戶進入游戲。

替身契約有限制,又很貴,一般很少有人簽。

當然,家底豐厚,樂意花大價錢買命的,另當別論。

“你可真聰明。”喬雲铮點點頭,神色間滿是欣賞,“我的眼光也真好。”

“……好在哪了?”

“好在一下子就看出你骨骼清奇,不是凡人。”

傅藍嶼暗暗翻了個白眼:“你以前是街頭算命的?”

“周易和風水學我也懂一點,如果你需要的話。”

“……不了。”她冷靜擡手制止了他,“我們言歸正傳,喬先生,你真的認為在低端局有結盟的必要嗎?”

她不認為他有必要,也不認為自己有必要。

喬雲铮道:“昨晚那對小情侶找過我了。”

“哦。”傅藍嶼頓了頓,倒也不太意外,“他倆一看就穿越過,有經驗,想拉攏強者也正常。”

畢竟跟那幾個畏畏縮縮的新人一對比,即使喬雲铮什麽都不做,單憑氣場,也足以讓那對情侶鎖定目标。

“他們說你不簡單,希望我能配合,盡快除掉你。”

“……那他們還挺不知天高地厚。”

不過理論上是沒錯的,她和曉慧是兩個人,那對情侶也是兩個人,四個人不可能共同幸存,多少也得死一個。

“所以啊。”喬雲铮笑了笑,理所當然道,“你都認可我的實力了,總得說點什麽好話來争取一下,免得我跟他們結盟了,給你添麻煩。”

“……”傅藍嶼無語,“你這笑裏藏刀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怎麽會呢?我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這位爺性子挺怪,一時也摸不太透,萬一她不能把他哄高興了,他真犯病去幫那對情侶,終究是個不安全隐患。

傅藍嶼迅速權衡利弊,略加思索,最終斟酌出了一番邏輯通順、又有理有據的說辭。

“喬先生,我建議你,最好還是不要選那對情侶:第一,我比那女生漂亮,你跟我合作更賞心悅目;第二,他倆就算有經驗,也沒我有經驗,和我相比依舊是菜雞水平,否則他倆還能上趕着找你,在低端局搞這種無聊結盟?第三,情侶之間的小九九很多,變數也多,萬一關鍵時刻他倆把你賣了,那多不劃算。”

喬雲铮看上去很滿意:“有道理,她的确沒你漂亮。”

“……你就只聽見這一句了?”

“聽見這一句不就夠了嗎?”

傅藍嶼看着他那張俊俏的臉,隐隐感覺自己硬了,拳頭硬了。

她不太想再繼續溝通下去了。

“傅小姐,你們聊什麽呢?”曉慧這時剛好從廁所出來,吐得臉色都有些發白,“……真佩服你們,敢站在案發現場聊天。”

喬雲铮溫柔笑道:“沒什麽,看這血的顏色,我甚至還有點餓了,想吃一碗老幹媽拌面。”

“……”

于是曉慧捂着嘴又去吐了。

傅藍嶼扶額嘆息,順手把房門帶上,隔絕了那滿屋子殺豬似的血。

某些人可能以後都不敢再吃老幹媽了。

白天的磚樓大門是開放的,到了夜晚才會自動鎖住,也就是說在天亮的時候,衆人可以在小鎮上自由活動。

……雖說也沒什麽可活動的。

這鎮子不大,傅藍嶼出門逛了一圈,挨家挨戶的嘗試,發現所有的門都打不開。

但她還是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距離磚樓最遠的那戶人家,生鏽的門把手上,隐約可見一道拖長的血手印。

“傅小姐,你看什麽呢?”曉慧不知何時也跟來了,低頭一看大驚失色,“……哎呀!”

“別一驚一乍的。”傅藍嶼用袖子把血手印擦掉,淡定轉身,“記住這一戶,肯定有玄機。”

曉慧點點頭,又心有餘悸掃了一眼那扇門,這才重新挽住她的胳膊。

“傅小姐,你剛才在三樓,跟那個帥哥聊什麽了?”

傅藍嶼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走:“聊這游戲怎麽贏。”

“那到底要怎麽贏?有結論嗎?”

“你老實跟着我就能贏,我就算解釋了你能明白嗎?”

“……”

曉慧發現她說得還挺有道理。

兩人回到了三層磚樓,路上碰到了那個愛哭的新人姑娘,還有陪着她的黃發男生。

看樣子,這二位決定抱團取暖了。

“我叫琪琪,他叫王鑫。”那姑娘怯生生地自我介紹,然後又問,“姐姐……哦不,妹妹,你是不是玩過這個……這個游戲?”

“我姓傅。”

“……噢。”琪琪紅着臉,讷讷地答應,“傅小姐,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處事很冷靜,想和你取取經——你以前遇上這種事,是怎麽通關的?”

“憑智慧和武力,以及運氣。”

叫王鑫的黃發男生,聽了這話一驚:“那慘了,我是個非酋,玩游戲氪金大幾千,連個SR也出不了的那種!”

傅藍嶼疑惑:“難道你是默認了自己的智慧和武力都很優秀,只有運氣不好?”

“呃……那倒也不是……”

“游戲裏存在競争,我也教不了你們什麽,總之記住,除了自己,別相信任何人。”

她留下這句告誡,帶着曉慧轉身走了。

琪琪望着她的背影,很遺憾地嘆氣:“我本以為她是個和善的人,現在看來也并不是……”

“總比那對談戀愛的好吧?”王鑫說,“那男的看我,眼神特吓人,就像……”

“就像什麽?”

“就像黃鼠狼在看雞。”

“?”

這比喻或許不算恰當,但也差不多。

新人不了解,老人們可是很清楚。

要保證最後的幸存者不會超标,除掉競争對手,是必經的一步。

……

中午吃飯,依舊是饅頭。

大家圍桌而坐,為避免氣氛過分尴尬,相互都報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那對情侶,男的叫李晨光,女的叫貝貝。

曉慧發覺,在吃飯的中途,李晨光時不時就要往這邊瞥,那目光絕非善意,瞥得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在桌子底下,偷偷碰了一下傅藍嶼的手,示意傅藍嶼往對面看。

傅藍嶼一擡頭,正迎上李晨光的視線。

“李先生,看我看得這麽入迷,有事啊?”傅藍嶼平靜道,“饅頭不夠吃,我再給你拿一個?”

這麽一來,全桌人的視線,就都集中在了李晨光身上。

李晨光神色微惱:“扯淡,我看自己女朋友都看不過來,看你幹嘛?”

傅藍嶼一挑眉,用最無辜的表情,說着最惹人生氣的話。

“誰知道呢?男人的心思是很難猜的。”

“你還挺有雅興。”貝貝不悅冷笑,“有這撩撥我男朋友的工夫,不如想想咱們要怎麽從這逃出去。”

“那你有何高見呢?”

“我們要遵守規則,并齊心協力,找到殺死那女鬼的線索。”

傅藍嶼故作驚訝:“齊心協力?這麽官方的空話套話,你是寫政治試卷呢?”

“……”

這話裏的諷刺之意極其明顯,可貝貝偏又不能正面反駁,如果傅藍嶼真把只能活三個人的秘密說出來,對誰都不利。

她斜了傅藍嶼一眼,氣得把沒吃完的半拉饅頭,惡狠狠扔在了地上。

曉慧趕緊打圓場:“不要吵不要吵哈,咱們繼續讨論。”

琪琪小聲道:“現在唯一關于女鬼的線索,就是那首歌謠了吧?”

“可我連那首歌謠具體唱的什麽都沒聽清。”王鑫愁眉苦臉,“我哪敢仔細聽啊。”

“我也不敢……”

喬雲铮原本正單手撐着額頭,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此刻聞言側眸,彎起眉眼笑道。

“要不今晚你跟女鬼商量商量,讓她多唱幾遍,或者用筆給你寫下來,留個備份?”

“……”

自始至終沒參與話題的眼鏡斯文男,終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先別說什麽女鬼不女鬼的了,死的那個人,他的屍體到現在都沒找到,你們……你們就不奇怪嗎?”

“奇怪啊。”傅藍嶼說,“但奇怪又有什麽用呢?奇怪就能找到了?”

“……”

喬雲铮悠閑幫腔:“別太緊張,這地方就這麽大,遲早能找到的——沒準大家晚上一回房間,就在誰的床下找到了。”

“……”

傅藍嶼看了一眼喬雲铮,她發現這人胡說八道的本事,比自己還技高一籌。

“總之這游戲很危險,不是鬧着玩的,希望大家都認真對待。”貝貝平複情緒,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做總結陳詞,“待會兒最好再四處找找線索,晚飯時間互相交流一下,集思廣益,總能有收獲的。”

集思廣益,互相交流。

說白了,就是欺負新來的不懂規矩,想騙情報罷了。

傅藍嶼瞥向那三位新人,見他們茫然的只是點頭,懶洋洋轉開了視線。

與她無關。

上樓時,曉慧和她竊竊私語。

“傅小姐,我們真要互換線索嗎?”

“互換線索幹什麽,讓那對情侶通關,你去死?”

“……”曉慧也意識到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不禁汗顏,“呃,那喬先生可以信任嗎?”

“在游戲裏,沒有百分百可以信任的人。”傅藍嶼道,“你可以暫且把他當盟友,但如果他擋了我們的路,一樣要除掉。”

曉慧注視着她清秀的側臉,沉默片刻,終是用力點了一下頭。

下午,傅藍嶼将磚樓內其餘空着的房間,都檢查了一遍,見那些房間的擺設大體相同,都很簡單陳舊,也沒什麽特別的東西。

她一無所獲,索性回自己屋睡了一覺。

曉慧簡直對她這能吃能睡的生活态度,佩服得五體投地。

夜色又降臨了。

磚樓的大門被重新鎖上。

衆人陸續下樓,見雪白牆壁上,那行血字果然又出現了。

——好吵,夜裏不要高聲喧嘩。

這一次,血的顏色,仿佛又深了些。

喬雲铮仍舊坐在樓梯的欄杆旁,這裏仿佛成為了他的固定座位。

見傅藍嶼下樓,他笑着把手裏的饅頭扔給她。

傅藍嶼穩穩接住,轉手遞給了曉慧。

曉慧:“我吃個饅頭,還是個三手饅頭……”

有潔癖的眼鏡男,依舊不願意吃饅頭,但饑餓感是藏不住的,肚子咕咕作響,他站在那裏來回踱步,很是焦躁。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毫無征兆地擡起頭來,鼻翼聳動,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眉頭舒展,顯得有點驚喜。

“你們聞到了沒有?好像有肉香啊。”

被他這麽一說,其他人也聞出來了,王鑫認真聞了半天:“沒錯,是炖肉的味道,還放了十三香。”

琪琪探頭往廚房裏看了一眼,不禁欣喜:“在這呢!”

廚房的竈臺上,不知何時已經支起了一口熱氣騰騰的鍋,鍋的形狀有些奇怪,像是個長圓形,裏面炖煮着一塊塊帶皮的五花肉,紅油清亮,肉湯翻滾,格外誘人。

想一想,用饅頭夾着炖肉吃,肯定很香。

眼鏡男盯着那口鍋,只覺腹中的饑餓感更加強烈了,他咽了兩下口水,終于下定決心,大步流星上前,取了碗筷盛肉。

琪琪詫異看他:“你不是不吃這的東西嗎?”

“再不吃就要餓死了。”眼鏡男一門心思盛肉,頭也不擡,“再說了,饅頭你們吃了不也沒事嗎?饅頭沒事,肉也不會有事。”

更何況這肉實在太香了,誰頂得住?

他舀了一勺肉塞進嘴裏,又咬了一大口饅頭,放肆咀嚼。

大約是被他的吃相所感染,又見他吃完之後也沒什麽異常,琪琪和王鑫動心了。

兩人各自去盛肉,坐在飯桌前吃了起來,只是琪琪飯量小,才吃兩塊就停了筷子。

那對情侶很警惕,李晨光把肉鍋裏裏外外都檢查了一遍,沒發現可疑之處。

反正饅頭也是沒人蒸就擺在那了,現在憑空多出了一鍋肉,又有什麽稀奇?

他說服了自己,拿筷子先嘗了一口。

很香,很嫩,很軟,炖得入口即化。

他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炖肉。

“可以吃的。”他這麽告訴貝貝,“我替你嘗了,沒問題。”

貝貝這才放下心,跟他一起吃了起來。

曉慧聞着那濃郁的肉香,又看了看手中沒滋沒味的饅頭,很是羨慕。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結果還沒走到廚房門口,又被傅藍嶼扯回了原地。

“傅小姐,你不是嫌夥食不好嗎?有肉你還不吃。”

“我是嫌夥食不好,但也不是什麽都敢吃。”

那香味傅藍嶼也聞見了,但直覺告訴她,別吃為妙。

她下意識回頭看了喬雲铮一眼。

喬雲铮仍坐在樓梯旁,根本沒挪地方,見她看過來,他薄唇輕揚,很溫柔地笑着,搖了搖頭。

傅藍嶼頓時一拍曉慧的腦袋瓜:“吃完你的饅頭,跟我上樓。”

曉慧很委屈,但又不敢違拗傅藍嶼的意思,只能戀戀不舍的、一步三回頭的,被傅藍嶼扯回了房間。

今晚風平浪靜,沒有人再在走廊上看見鬼影。

或者說,根本也沒人再去走廊上站着,大家都乖乖待在了房間裏。

曉慧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了很久,最終還是側過頭來,看向旁邊的傅藍嶼。

她好奇地問:“傅小姐,你花了幾年時間,才升到現在的等級啊?”

“七年。”

“七年?”曉慧一算,震驚而難以置信,“也就是說,你從十五歲就開始穿越了?”

“對。”

“……為什麽啊!”

“因為我差點死在十五歲那年。”傅藍嶼淡然道,“後來被搶救回來了,連醫生都誇我命硬。”

“……”

“再後來的某天,我一覺醒來,就被綁定了系統。”

這個系統的全名,叫【幸存者逃亡系統】。

這個系統綁定的對象,都是曾經在鬼門關活下來的幸運兒。

他們曾在概率極低的情況下順利生存,從此注定要接受一場又一場的考驗,努力掙紮在生死邊緣,來證明自己還可以幸運無數次。

曉慧回憶了很久,猛然驚醒。

“……半年前發生了一起惡性車禍,其中一輛發生了爆炸,我當時距離爆炸地點只有幾十米,因為被一只流浪狗擋住了去路。”

傅藍嶼點頭:“按照系統的判定,你是應該死在爆炸裏的,但因為你幸運,所以活下來了。”

“……憑什麽啊?”在明白這個規律之後,曉慧眼眶發紅,幾乎氣得要哭出聲,“就因為我幸運,所以系統非得整死我不可?”

“誰讓我們在系統那裏,都被歸于‘本就該死的人’。”

“就沒有別的逃脫辦法嗎?我沒你這樣的好本事,我要怎麽熬過七年?”

傅藍嶼嘆了口氣:“如果有辦法,我還會一直穿越到今天嗎?”

“……”

話音未落,只見屋內搖曳的油燈光影,再度熄滅。

“媽媽看好我的我的紅嫁衣,

不要讓我太早太早死去。

啊~~啊~~啊~~

夜深你飄落的發,

夜深你閉上了眼,

這是一個秘密的約定,

屬于我屬于你……”

當那帶着濃重哭腔的女鬼歌聲,又一次幽幽回蕩在整座磚樓的時候,曉慧心髒狂跳,本能地又緊緊摟住了傅藍嶼。

“黑燈瞎火的聽這種歌,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傅藍嶼沒說話,她屏氣凝神,隐約聽到走廊傳來一陣極細微的風聲。

她抿唇,轉過頭去。

屋裏的油燈,并未全部熄滅。

還剩下一盞,正是窗臺的那一盞。

微弱的光亮,驅不散夜裏濃重的黑暗,卻剛好能照出窗臺的方寸之地。

一個血粼粼的人頭,正擺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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