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盡管喬雲铮講話的聲音依舊溫柔, 傅藍嶼卻意識到了情勢的嚴峻。

他被釘在椅子上起不了身,這說明儀式已經開始了, 接下來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她低聲問道:“你說你手還能動, 能動到什麽程度?”

喬雲铮略顯無奈地笑:“能削蘋果皮。”

白笙在旁驚得六神無主,有點慌了:“那怎麽辦?我們得想法子救喬先生啊!”

“這股力量不許他離開椅子, 明顯就是讓他完成儀式,游戲設置如此,我們沒法幹預的。”傅藍嶼沉默片刻,冷靜拍了下她的手, “你在這坐好了,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準亂動,聽見了嗎?”

“哦……”

然後傅藍嶼站起身, 淡定走向了書桌,并在鏡子前彎下腰來。

果然,鏡子裏沒有喬雲铮的影像。

但卻映出了她的影像。

喬雲铮從鏡中看見了她,他回不了頭,語氣卻驀然變得嚴肅起來。

“藍妹, 你幹什麽?快回去。”

“我看看這鏡子有什麽邪門的地方。”傅藍嶼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平靜回答,“你不用管我, 削你的蘋果。”

她沒直言,但意思很明确,不管今晚即将發生什麽,她都會跟他一起承擔風險。

他是她請來幫白笙過關的, 她有這個責任。

喬雲铮自然也聽得明白,他注視着鏡中的她,怔了半晌,忽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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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他拿起那柄水果刀,開始從蘋果的頂部慢慢削皮。

蘋果皮打着轉,呈螺旋狀,從他修長白皙的指間落下,露出黃澄澄的果肉。

傅藍嶼始終站在他身後,偶爾擡眸看一眼鏡子,偶爾垂眸看一眼他。

她感覺自己心跳得略微有點快,的确是在緊張。

也不知緊張的究竟是游戲的輸贏,還是面前這個人。

“藍妹。”喬雲铮緩聲道,“你手抖什麽?”

“……屋裏有點冷。”

他笑意更深:“放心吧,我削蘋果的技術一向不錯,不會把皮削斷的。”

傅藍嶼嘆了口氣:“行,那你加油。”

白笙盤腿坐在沙發上,戰戰兢兢:“你們倆都加油……”

說話間,喬雲铮終于将蘋果皮削成了完整一條,他将刀一扔

,又把蘋果重新放在了鏡子前面。

他擡起手來,安慰似地,拍了拍傅藍嶼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不要怕。”

“我沒怕,你別怕就行。”

兩人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盯着鏡子。

氣氛下降至冰點,連不遠處的白笙,也忍不住伸長脖子往這邊看,仿佛脖子伸得夠長,就能為大佬們出一份力。

房間內燈影昏暗,面前古老泛黃的鏡面,像是被什麽力量召喚了一般,突然又泛起了那股暗紅色的光芒,

傅藍嶼只覺眼睛被晃了一下,她目光下移,驚訝發覺,那只幾秒鐘前還圓潤飽滿的蘋果,此刻如同被誰吸盡了汁水,正迅速萎縮幹癟下去,直至徹底成為一枚發黑的果核。

與此同時,鏡子的光芒卻似乎越來越明亮了。

而且,鏡子裏她的影像,也正慢慢變得模糊。

從那暗紅色的光芒裏,絲絲縷縷溢出的白霧,從中央逐漸擴散,到最後已鋪滿了整座鏡面。

白霧彌漫間,猶如一支筆在緩慢勾勒,現出了某位女人清晰的半身輪廓。

……如果那位也能被稱為“女人”的話。

傅藍嶼下意識抿緊唇角,神情凝重。

鏡中的女人穿着黑色罩袍,将全身都遮掩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臉;

她的臉色慘白可怖,一雙眼睛卻黑漆漆的,像是墨汁滴在雪地裏,對比鮮明;

她的嘴唇塗得鮮紅,說是血盆大口也不為過。

她看着坐在鏡前的喬雲铮,忽然笑了。

她這一笑,血盆大口朝兩側咧開,嘴角就像被誰撕裂了似的,如果沒有耳朵的阻擋,甚至要在腦後交彙。

她口中的牙齒細密尖銳,酷似食人花密集的鋸齒,單是看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

她擡起手來,朝着喬雲铮揮舞了一下。

她的指甲黝黑發亮,也如十根利刃,輕而易舉就能割斷人的喉嚨。

……但她沒有。

她的手伸到半截就停下了,仿佛只是為了吓唬,并沒想取喬雲铮性命。

至少今晚沒想取。

良久,聽得沙發上的白笙,小心翼翼地開口:“藍藍,喬先生,你們那裏還好嗎?”

傅藍嶼扶着喬雲铮的肩膀,看到白霧散去,鏡中的女人也漸漸消失不見了,總算稍松了一口氣。

“還好,沒什麽事。”

結果話音剛落,忽聽喬雲铮沉聲喚她。

“藍妹。”

這一次,鏡中同時映出了他與她的影像。

恐怖的是,兩人均滿臉是血,連衣服也沾滿了血跡,形容猙獰駭人。

傅藍嶼蹙眉,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她又摸了一下喬雲铮的臉。

而後下一秒,鏡中兩人就像兩根融化的紅蠟燭,緩慢塌陷在了流淌的暗紅色光芒裏。

有血,正在溢出鏡面。

……那不是幻覺。

鏡子真的在流血。

鮮血完全充斥了鏡中畫面,且彙聚成河,突破了這層鏡子的阻礙,轉瞬間已蔓延到了桌面。

眼看着就要流到喬雲铮的身上。

千鈞一發之際,傅藍嶼反應極快,她嬌喝一聲,使盡全身力氣将喬雲铮連人帶椅子,硬生生拖離了桌前。

“笙笙!到床上去!”

白笙一驚,頓時彈跳起來,跌跌撞撞往床的方向一撲。

傅藍嶼以一人之力拖着喬雲铮的椅子,将椅子一路從書桌拖到床前,她雙手果斷抓住椅子的兩條腿,跟撬動杠杆那樣擡起半邊椅子,把喬雲铮掀翻到了床上。

在她也跳上床的剎那間,鏡中血河洶湧成了血浪,源源不斷朝地面傾灑,好似下了場瓢潑大雨。

一時間,除了床上這方寸之地,房間裏均被血色覆蓋,再也沒有能下腳的地方。

可想而知,方才如果不是她當機立斷,喬雲铮會分分鐘被淋成血人,即使今晚不死,也算違反了游戲裏“不要沾染污穢之物”的規則,遲早大禍臨頭。

黃金局和白金局裏的陷阱,比比皆是,有時候甚至會随機挑選目标,被選中的人只能算運氣不好。

所以走到這一步,能找到個可靠的隊友,相互扶持,才顯得格外重要。

喬雲铮遠離鏡子之後,在床上躺了會兒,僵硬的身體終于恢複了知覺,他坐起身來,看着傅藍嶼出了半天的神。

“藍妹。”他低聲道,“你剛剛救了我的命。”

“是啊,椅子很沉,你也很沉。”傅藍嶼揉着發酸發疼的胳膊,懶洋洋地回答,“你記住這個人情,以後要還的。”

“你想讓我怎麽還?”

白笙盤着腿坐在床頭,聞言非常八卦地接茬:“一般

這種情況,都是要以身相許的,喬先生,不如你考慮考慮?”

喬雲铮笑吟吟:“真以身相許了,占便宜的是我,這得看藍妹意見。”

“你們倆無不無聊?”傅藍嶼瞥了白笙一眼,“還不趕緊睡覺去。”

白笙奇道:“咱們仨在一張床上,我怎麽睡?我睡覺不老實,萬一半夜把你倆踹下去了,沾一身血……”

“我不睡,我在這給你守夜。”

喬雲铮點頭:“我也不睡,我也給你守夜。”

白笙神色複雜:“你們倆坐着,我躺着,這叫守夜嗎?這叫守靈。”

但作為一名被保護對象,她并沒有來得及再多吐槽兩句,就被傅藍嶼不由分說按倒在床上,用被子裹成了一只蠶蛹。

“你跟你哥穿越時,廢話也這麽多嗎?”

“……”

白笙拗不過傅藍嶼,況且今天演了一天的戲,提心吊膽的,她也的确累了。

有大佬幫忙守夜,自然是沒什麽好擔心的,她抱着被子閉了會兒眼睛,很快就傳來了小貓似的輕微鼾聲。

喬雲铮正在替傅藍嶼按摩手臂,力道不輕不重,令傅藍嶼很滿意,仿佛叫了個專業技師。

兩人給白笙留出了足夠休息的空間,只并排坐在床邊,垂眸盯着腳下流淌着血液的地面。

傅藍嶼似乎能聽到,有女人細細的笑聲若隐若現,時而盤旋在窗外,時而回蕩在房間各個角落,由遠及近,猶如杜比環繞音效。

她說:“今晚怕是要死不少玩家。”

“很正常。”喬雲铮道,“這個世界匹配到的玩家這麽多,系統不狠一點,難道全靠大家自相殘殺嗎?”

那未免也太殘酷了。

盡管這種逃生游戲,本就毫無仁慈可言。

傅藍嶼凝神想了想:“我突然記起,其實關于血腥瑪麗的傳說,還有個流傳較廣的版本——當有人對着鏡子進行召喚儀式時,會在鏡子裏看見女巫的影像,如果儀式不正确,就會遭到女巫的殺害。”

“看來系統是個融梗王,把傳說都雜糅到一起了。”

“那是不是就說明,我們所看到的伯爵夫人,其實也并不一定是真正的伯爵夫人?”

喬雲铮陷入了沉思。

“在沒找到更多的線索之前,我們沒法草率下結論,不過

……”他低笑了一聲,“我們不是拿到通往五樓的鑰匙了嗎?”

傅藍嶼立即會意:“明晚去一趟?”

“好啊,一起去。”

兩人擊了下掌。

話題談到這裏便終止了,他與她再度陷入了各自沉默的狀态,很安靜,但并不會顯得過分尴尬。

傅藍嶼單手托腮,閉目養神,直到又聽見喬雲铮在喚自己。

“藍妹。”

“嗯?”

他輕聲詢問:“當年你才十五歲,年紀那麽小,怎麽會被拉進這個系統裏?”

“這是幸存者逃亡系統,還會管我年紀小不小麽?符合标準了,自然就會被拉進來。”

“那你是怎麽符合的标準?”

“我父親是個瘾.君子,那天吸食過量出現幻覺,把我當成了早已改嫁的母親,一刀紮在我胸口上。”傅藍嶼輕描淡寫地敘述,“後來搶救過來了,連醫生也說我命硬,說我這種情況,原本是活不了的。”

“那你父親他……”

“當晚就死了,屍體被社區拉走火化了,都沒人願意給他辦場喪事。”

喬雲铮聞言,眼神微黯:“抱歉。”

“也沒什麽,這麽多年過去,我早看開了。”傅藍嶼側眸瞥向他,“那你呢?你總不能也被紮過一刀吧?”

他坦然反問:“你聽說過西城區七年前,發生過一起酒吧爆炸事件嗎?”

“好像有點印象,當時上過新聞的。”

“對。”他平靜颔首,“那時候我在酒吧兼職駐唱,舞臺上的六個人全死了,就活了我一個。”

正因如此,他也被系統判定為“本就該死的人”,卷入了這場游戲。

多諷刺,那些數不清的像他一樣的幸存者,所謂幸免于難的運氣和福氣,最後都只成為了系統用于計算概率的數據,揭開了另一場悲劇的序幕。

他們甚至都沒機會問一句,憑什麽。

“藍妹,你說,有多少人能真正撐到白金通關的那一天呢?”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自己可能撐不到。”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傅藍嶼的語氣很從容,“所以我能活一天就高興一天,能活一年就高興一年,權當是賺來的,別太懷有期望,也就罷了。”

牆壁上那盞油燈,在喬雲铮的眼底投下細碎光影,他注視她良久,

神色溫柔而困惑。

“很奇怪,這番話我好像在哪聽過。”他意味難明地嘆息一聲,“可我們以前從沒見過,對吧?”

“我沒有過記憶缺失的情況,只要是游戲中見過的,我應該都有印象。”

他笑了笑:“穿越太久,偶爾産生一點錯覺,也情有可原——好在不管以前見沒見過,至少我們現在是認識了。”

傅藍嶼迎視着他的目光,無言半晌,終是點頭。

“确實。”

有緣分的話,無論什麽時候認識,都不算遲。

清晨,天際剛剛顯出一絲熹微的日光。

傅藍嶼睜開了眼睛,她發現自己昨晚居然又靠在喬雲铮身上睡着了,就跟上次在整容醫院的雜物間時一樣。

她只動了一下,喬雲铮就開了口,聲音很清醒。

“藍妹,時間不早,你得叫上**回房了。”

他将手覆在她額頭,很輕地揉了揉,像在替她祛除睡意。

“……好。”

傅藍嶼直起腰來,見昨晚流過地面的暗紅血液,又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單手掀開白笙的被子,在白笙的肚子上拍了拍,猶如在叫家裏犯懶的貓。

“笙笙,起床。”

白笙猛地一激靈,一個鯉魚打挺彈了起來:“怎麽了?出事了?”

“警惕性不錯,有進步。”傅藍嶼道,“但也沒出什麽事,就是咱們得回房間了。”

“哦……”白笙順手劃拉了一把亂糟糟的長發,一面活動筋骨,一面下床穿鞋,“咱們還要用繩子爬上去嗎?”

“對,這次你先爬,我在下面托着你。”

喬雲铮看了傅藍嶼一眼:“你自己也當心點。”

“我知道。”

白笙系着外套的扣子,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總覺得自己在這有點多餘。

度過了昨天那難熬的一夜,這二位的暧昧關系,似乎又有了新的進展啊。

……

至于白笙小姐是怎麽從三樓爬到了四樓窗口,過程之艱難,在此就不多贅述了。

反正她腳滑了好幾次,其中一次還差點踩在傅藍嶼臉上。

當古堡的鐘聲敲了七下,早餐時間又到了。

傅藍嶼站在門口,聽到二樓和三樓的方向,此起彼伏傳來驚叫聲,夾雜着男玩家們因慌張而爆出的髒話。

看來她猜得沒錯,昨晚真是死了不少人。

不一會兒,斜對面房間的門也開了,阿綠搖曳生姿地走了出來。

“出什麽事兒了?這麽吵。”

傅藍嶼一指樓下:“有人死了,不知道是誰。”

“是誰不重要,死了就好。”阿綠的聲音特別悅耳,不過講出的話就很直白殘忍了,“每多死一個,我們的勝算就又多一分。”

“也對。”傅藍嶼淡定點頭,“很有道理。”

“那走吧,我們也去湊湊熱鬧,萬一有意外收獲呢。”

恰好這時白笙也開了門,故作迷茫探出了腦袋:“你們要下樓了嗎?一起啊。”

然後三人就并肩下樓,先去了三樓打探情況。

三樓昨晚,死了三個人。

從這一側樓梯下來的時候,距離最近的就是禿頭程序員的房間——按照大家的預想,他最先違反規則,沾上了洗不幹淨的血跡,那麽是肯定活不過昨晚的。

程序員房間的門是虛掩的,仿佛是系統為了把他的慘狀,故意展示給所有玩家看。

門口的好幾名男玩家,額上都沁了汗,還有人剛從廁所吐完出來,一邊擦嘴一邊罵。

“艹,真是再穿越多少次也受不了這個。”

傅藍嶼推開門,往裏面瞥了一眼。

只這一眼,她反應迅速,立刻把湊上來的白笙擋在了身後。

“你別看了。”

“……”白笙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小小聲問,“怎麽了?是死了嗎?”

“嗯,死得很透了。”

程序員就躺在自己床上,床邊還搭着那件标志性的格子襯衫。

他的腦袋是完好的,一雙眼睛圓睜着,嘴巴也張着,定格在無比驚恐猙獰的表情上。

而他的脖子以下,一直到腳,骨肉都已經被完全剝離刮淨,只剩下了一張血涔涔的**,攤在被褥間。

緊随而至的阿綠,也同樣看到了這一幕,不禁蹙眉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真是惡趣味的死法。”

傅藍嶼問她:“你看到還有誰死了嗎?”

“就那邊,兩扇沒鎖的門。”阿綠朝走廊盡頭指了指,“一個是燙着錫紙燙的男玩家,之前沒什麽存在感,還有一個是小金原先的目标對象。”

小金的目标對象,那個黑黑瘦瘦的男人,

看上去運氣很糟糕,也沒能活過昨晚。

傅藍嶼為了求證,親自去溜達了一圈,來到黑瘦男的房間門口時,見喬雲铮也正站在那。

“這兩人的死法是一致的。”喬雲铮低聲道,“是在祈願儀式過程中,被女巫殺死的。”

傅藍嶼看向屋內,見黑瘦男還坐在書桌的鏡子前面,上半身軟塌塌地後仰,有五道清晰的、被利刃割裂的傷口,将他的臉部劃爛,從他頭頂一路貫穿到腹部,皮肉豁開,露出了森森白骨。

血流了一地。

毋庸置疑,那些傷口,是女巫尖利的指甲造成的,她昨晚親眼見識過了。

“我去樓下看看。”

她沒久留,沿路返回與白笙和阿綠會合,又下了二樓。

二樓昨晚,死了兩個人。

其中一名玩家沒什麽記憶點,傅藍嶼頂多對他有點模糊的印象,他的死法沒什麽特別的,也是被女巫的爪子撓死的。

而另一名玩家,是阿粉的目标對象。

他也同樣坐在鏡子前面,可全身上下完完整整的,并不見傷口。

直至傅藍嶼走到近前,這才看清,原來他脖子上有一道黑紫的淤痕,深深勒進了頸骨裏。

他是被人勒死的。

……或者說,大概率是被阿粉勒死的。

這人運氣終究是不太好,逃過了女巫的懲罰,卻沒逃過假隊友的暗殺。

伯爵夫人今早也沒有來,她來不來貌似是憑心情決定的。

照目前的形勢來算,玩家還剩下十位。

但當傅藍嶼她們來到禮堂時,卻發現餐桌上的餐具,只擺了九套。

阿粉到得很早,已經坐在座位上等着了。

阿綠徑直走過去,坐在了阿粉旁邊,兩人似乎很不經意地對視了一眼。

當第九人也進入了禮堂之後,威廉管家照例在外面關上了門。

傅藍嶼迅速環視全場,最終得出結論:除了幾位死者,阿綠的目标對象,那個斯斯文文的大學生也不見了。

她低頭喝着牛奶熬的粥,很專心致志的樣子,其實耳力敏銳,聽到相鄰而坐的阿粉和阿綠,輕聲交流了兩句。

阿粉:“怎麽處理的?”

阿綠:“我沒動手,他自己頭朝下跳的樓。”

阿粉:“那你的猜測正确,儀式必須在自己房間進行。

阿綠:“待會兒記得帶一把刀走。”

阿粉:“知道。”

這段對話實在太自然了,默契得完全不像是剛剛結識的盟友。

傅藍嶼想到了什麽,她面無表情又舀了一勺粥,順便咬了一口甜餡的酥餅。

這地方的夥食,真是不錯啊。

然後她就覺得衣角被白笙扯了一下。

白笙小心翼翼,示意她往餐桌的最角落裏看。

她擡眸只看了一眼,就淡定移開了視線。

“嗯。”

其實她剛才就注意到那名男玩家了,且不僅是她,在場不少人都注意到了。

那名男玩家的外套系得嚴嚴實實,連最上面的一顆扣子也扣上了,很明顯是在故意遮擋什麽;

他的運動褲和運動鞋都是黑色的,乍一看不顯眼,但利用反光,仔細看就可以發現,面料上沾滿了凝結的血跡。

別人或許不清楚,這大面積的血跡是從哪來的,但她很清楚。

男玩家昨晚,遭遇了和喬雲铮一樣的狀況。

進行祈願儀式,會出現三種結果:1.平安無事;2.當場被女巫殺死;3.沾了鏡子裏流出的血,緩一天再死。

三種結果是随機觸發的,也就是說到了雙數夜,進行儀式的男玩家們,只能寄希望于運氣。

誰也不曉得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

要打破這種僵局,完全杜絕死亡的可能性,只有唯一的辦法。

在下個雙數夜到來之前,将游戲通關。

傅藍嶼伸出手去,将面前用來切面包的鋒利餐刀,很隐蔽地藏到了外套的衣袖裏。

她平靜擡眸。

果然,對面的喬雲铮,正在做與她同樣的事。

接下來,恐怕将有一場硬仗要打。

早餐結束,大家照舊各回各屋,傅藍嶼故意走慢了一會兒,而後直接去了三樓。

喬雲铮給她留了門。

“你就這麽進來了,也不怕被別人發現?”

“統共就剩下九個人了,阿粉阿綠默認你是我目标對象,小金又見過咱倆一起行動,發現就發現吧。”

喬雲铮微笑:“現在就只剩八個人了。”

“怎麽?”

“我剛從窗戶看到,那個全身都沾了血的男玩家,從二樓用繩子爬下去了,想要逃出莊園。”

“然後呢?”

“然後……”喬雲铮不疾不徐地回答,“他很快就被管家逮住了,被纏進了莊園外圍的荊棘叢裏,消失了。”

傅藍嶼沉默半晌,點了點頭:“他也的确沒得選。”

那名男玩家,方才吃飯時就魂不守舍,臉色灰暗,顯然已經到達了崩潰的臨界點。

要麽留到今晚等死,要麽試着逃出去,他只能孤注一擲。

盡管所謂的孤注一擲,也不會有任何意義。

鑒于昨晚淘汰了太多人,到目前為止,活着的玩家還有:阿綠、阿粉、小金、刀疤男、傅喬白三人組,以及一個留着八字胡的、三十多歲的男人。

喬雲铮說:“刀疤男和那個男玩家搭上線了,也許是想在最後關頭結個盟,又或者是……”

傅藍嶼會意:“想在晚上綁個票?”

“很有可能。”

畢竟晚上又到了獻祭女玩家的單數夜,如果刀疤男有了确定的目标,肯定會找人綁票,合力把目标投出去。

“統共就三名男玩家了,他為什麽沒有連你一起拉攏?”

“大概他覺得我不好搞定。”

“但我們現在八個人,就算他倆結盟,兩票也是不夠的。”

“大家各懷心思,要是票數分散,結果就說不準了。”喬雲铮想了想,饒有興致地問,“你覺得他想投誰?”

“很難說,我沒跟他打過交道。”傅藍嶼搖頭,“我只知道他第一晚被阿粉罵過,也許想先除掉阿粉——但阿粉和阿綠一定會綁票,他未必能如願。”

“你也認為阿粉和阿綠是一夥的?”

“先前我還不确定,但剛才在禮堂裏,我發現她倆完全清楚對方的行動軌跡,很有默契,應該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能一上來就迅速結盟、互相信任、形影不離,行事作風相似,還能一起把其他女玩家當槍使……可以想象,這兩人必然做過很久的搭檔了。

都到黃金局了,起始十六個人,怎麽會沒有綁定進入的玩家呢?

無非是隐藏得好罷了。

喬雲铮若有所思:“她們倆今晚會投誰,你有頭緒嗎?”

“照目前而言,也許會投小金,但這種事誰敢肯定,并不能排除她倆臨陣倒戈的可能性,反正她倆只需要保證自己不被獻祭就好了。”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做兩手準備,其中還要包括你或者白小姐被投出局的計劃。”

“對。”傅藍嶼嘆了口氣,“我們得把一切事都考慮周全了,最好今晚就能找到通關辦法,否則再拖到明晚,如果女巫選中了你……”

“不會的。”喬雲铮溫聲安慰她,“我這人一向命硬,不然也升不上白金,你不用擔心我,到時保護好自己就行。”

他的語氣風輕雲淡,如同閑話家常,就好像面臨這種風險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樣。

傅藍嶼看着他,很難得的,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穿越七年,你有沒有害怕的時候?”

喬雲铮似也有些驚訝,不禁失笑:“為什麽問這個?”

她嚴肅臉:“我好奇。”

“要說害怕啊……那當然也害怕過,最開始穿越時,我每晚一閉上眼睛,就夢見無數鬼影在我面前晃,醒來就渾身冷汗,衣服都濕透了。”

“不過慢慢也就習慣了,被這種狗系統選中,如果不能自己看開,即使能通關,在現實中也是活不下去的——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穿越的世界,會不會就是自己的墳墓。”

這是一條通往死亡的路,能最終逃出生天的幸存者少之又少,越是如此,等待就越顯漫長煎熬。

沒有誰能望得見黑暗前的曙光。

要麽選擇接受,要麽自我毀滅。

無論是哪一種,都殘酷無比。

傅藍嶼完全能夠理解,所以這些年,她才會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活一天就開心一天,在悲劇到來之前,別留遺憾。

“跟許多人比,我們已經算幸運了。”

“我也這樣想。”喬雲铮笑了,“其實藍妹,在今晚行動之前,我還有句話要問你。”

“你說,我聽着。”

他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認認真真地開口:“關于長期綁定穿越的事,你準備什麽時候給我答複?”

“……”

這一天的白晝,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令人格外不寒而栗。

晚餐時分,餐桌上就只剩下八套餐具了,伯爵夫人仍舊坐在盡頭,一邊優雅地品着紅酒,一邊用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睛,端詳着餘下的幸存者們。

那并非看客人的眼神,那是看獵物的眼神。

她終于起身離席,半晌,威廉管家走進禮堂,手裏拿着一沓羊皮紙,還有八根羽毛筆。

他臉上挂着慣常的客套笑意,鞠躬開口。

“為了答謝伯爵夫人的盛情款待,請諸位投票選擇一位美麗的女性客人,她将有幸在午夜時分,與伯爵夫人共同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

得,還是那句臺詞。

只不過今晚更貼心,連投票的紙筆都給準備好了,生怕他們不夠公平公正公開似的。

待禮堂的門被重新關上,桌上的沙漏開始計時,八位玩家面面相觑,彼此眼底均帶着算計和考量。

“今晚男玩家們明顯劣勢啊,就剩咱們仨了。”刀疤男低沉地笑,“我看咱們多少得團結一點,優先把威脅性最強的投出去。”

被他拉攏的胡子男應了一聲,表示同意。

喬雲铮不理睬似乎不太給面子,于是也敷衍地點了點頭。

“那兄弟你有何高見?”

刀疤男說:“粉頭發的和黑衣服的,二選一吧。”

阿粉低頭切着面前的豬排,聞言沒說話,但看得出已經磨了好幾回牙了。

傅藍嶼轉着手裏的紅酒杯,也沒接茬。

喬雲铮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刀疤男一眼。

“有道理,不過我覺得那個戴眼鏡的也危險,以前穿越時,這種看似文靜老實的,都最擅長背後捅人一刀。”

刀疤男瞥向戴眼鏡的小金,不悅皺眉:“她可以稍微延後一點,下次再投。”

“為什麽要延後再投?”傅藍嶼淡然反問,“你究竟是客觀認為她沒威脅,還是主觀想要護住她?”

“……”

刀疤男的臉色有點難看。

“你說他想護住我?其實這位才想護住你吧?”小金放下手中的叉子,細長手指果斷指向喬雲铮,“你們倆單獨行動出過古堡,這是我親眼看到的事,可惜沒人信我——阿粉阿綠,我最後表一次态,如果你們夠聰明的話,就必須把她先投出去。那根骨頭根本不是線索,是她用來栽贓我的障眼法,你們難道要放任她拿着真線索去通關嗎?”

“我手裏沒有線索,你空口無憑,總得拿出證據。”

“誰說我沒有證據?”小金怒道,“先把你投出去,今晚再去你房間裏一搜就知道了——要是你房間裏沒有,那就是在他房間裏!”

傅藍嶼了然點頭:“看來進出別人房間,對你來講不是難事。怎麽,你還有撬門鎖的好本事呢?”

“……”

“她不會撬,可我會。”刀疤男一見這形勢,索性爽快承認了,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沒錯,昨天他房間的門鎖是我撬的,繩子也是我收回去的,你們倆以為這事兒能瞞得住?”

所以昨天上午,其實是三人合作。

小金哄騙黑瘦男去向管家告密,讓刀疤男撬開喬雲铮的房間,進去收了繩子,她則躲在窗後暗中觀察。

黑瘦男只是她利用的工具,她真正的搭檔是刀疤男,看起來,八成也是綁定穿越的。

忽聽阿粉冷笑一聲:“噢,原來如此,合着咱們這裏,全是一對一對綁定進來的,先前演戲演得都挺好啊?”

事已至此,該攤牌的都攤牌,傅藍嶼也就沒必要遮掩了,她環着手臂,向後往椅子上一靠。

“是,都是綁定進來的,就像你和阿綠一樣。”

阿粉冷冷看向她,阿綠也随即投來一瞥,風情萬種地笑。

“眼光不錯啊,姐,我早就說過,這姑娘一看就是個狠角色,氣質騙不了人的。”

“那還有什麽可說的?反正該死的都要死,時間早晚罷了。”

阿粉拿起面前的羽毛筆,果斷開始投票。

顯而易見,她這次把矛頭對準了傅藍嶼。

旁邊的白笙急得不行,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相比之下,傅藍嶼和喬雲铮倒是平靜得很,兩人各自垂眸投票,不緊不慢的,就仿佛完全料到了這結果似的。

她愣了片刻,無奈嘆息,在紙上一筆一劃寫下了兩個字:小金。

……

用于計時的沙漏,已漏完了最後一粒沙。

八張選票整整齊齊碼在桌上,由于大家互相不清楚名字,故而寫的都是代號。

其中小金挂了三票,而傅藍嶼挂了五票,高票當選。

小金鏡片背後那雙眼睛隐約露出得意之色,連原本唯唯諾諾的嗓音,此時也變得清亮起來。

“果然,大家都是有判斷力的。”

傅藍嶼懶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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