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景鶴篇
景鶴高一那年, 為了保護一個孩子,出了場嚴重的車禍,腦震蕩加全身多處骨折, 還傷及了內髒。
後來他康複了,可新的災禍也接踵而至。
他被綁定了【幸存者逃亡】系統。
這個系統有多麽殘酷, 自然不必贅述, 總之剛開始的那幾場青銅局,他基本上是腿軟+哀嚎+雙手合十拜各路神教,慫得一筆。
枉他平日裏還自稱“從漫畫裏走出來的熱血男主角”,完全失去了那股子勇往直前的中二風範。
好在他有個無條件疼愛兒子的模範父親,父子倆多年來始終溝通順利,包括這件事, 他瞞不住父親景杉,也說了實話。
景杉經由多方人脈, 聯系上了該系統論壇內赫赫有名的沉島組織,據說沉島組織聚集了各路通關大神,最差的也是黃金三四級,帶飛小菜鳥綽綽有餘。
論壇內都稱,沉島除了開價較高沒別的毛病。
不過景杉作為企業老總, 最不缺的就是錢, 他開了絕對高價,請來了沉島首領極力推薦的天賦流成員,喬雲铮。
平心而論,景鶴這孩子, 在青春期叛逆期的時候,确實有點以貌取人。
他第一次見喬雲铮,見對方長得溫柔清隽,一副脾氣和善好欺負的模樣,很是懷疑。
“這男的真有本事?我看像個繡花枕頭。”
然後等喬雲铮陪他過了兩場青銅局,他服了。
他甚至不需要費任何力氣,幹等着躺贏就可以。
人家文武雙全的,輪得到他這個廢物來評價嗎?
他不配,不配!
喬雲铮其人,性格有點怪,看上去總是笑吟吟的,其實心腸挺冷,平時話也不多。
游戲裏有不少年輕漂亮的女玩家,想要抱他大腿輕松過關,但從沒見他搭理過誰。
景鶴原本以為喬雲铮不近女色,可能是以前受過情傷,或者性取向有一點點……
豈料兩年後的某一天,喬雲铮突然把他從家裏拎出來,說要帶他去見個人。
“見誰啊雲哥?”
“景董事長不是擔心你白銀局不安全,想給你雇倆保镖嗎?我帶你去見另一個保镖。”
“……诶?”
結果到了目的地景鶴才知道,原來喬雲铮口中所謂的“保镖”,是個才二十出頭的女孩子,而且模樣清純乖巧,跟朵小白花兒似的,放在狗血電視劇裏就能當瑪麗蘇柔弱女主角的那種。
靠,雲哥喜歡這類型的?
于是他以貌取人的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吐槽。
“她是女玩家,等級含金量夠不夠啊?到時說不定還要反過來保護她。”
就因為這句話,他挨了喬雲铮的打,也挨了傅藍嶼的罵。
“趕緊滾,沒空招待。”
“……”
傅藍嶼的眼神冷飕飕的,講話風格幹脆利落,一看就是狠人,與她的外表極不相符。
不得不承認,景鶴一上來就被鎮住了。
那是他見她的第一面,之後無數次回想起來,都不免有些懊惱遺憾,覺得自己給她留下了惡劣印象。
可時間一晃,慢慢也過去了這麽多年,他叫她藍姐叫得越來越順口,她也真把他當成了親弟弟。
相遇的起始重要嗎?很重要。
但未來的時光更重要。
十八.九歲的時候,景鶴只把傅藍嶼當姐姐,亦或是親人。
畢竟傅藍嶼和喬雲铮,幾乎陪他通關了全部的青銅白銀局,還有很多場黃金局,兩人除了保護他,還不遺餘力地教他,希望他不斷增長經驗與實力,将來能走得更遠。
他們陪着他成長,他很難想象,如果沒有他們,自己當初能活多久。
最深厚的情誼,是從刀光劍影的修羅場裏,一分一分建立起來的。
傅藍嶼通常對他直呼其名,景鶴二字叫得字正腔圓。
偶爾高興,或者商量正經事,又或者鼓勵表揚他時,也會很自然地喚一聲“鶴鶴”,跟對待小孩子似的。
景鶴喜歡聽她這麽稱呼自己,沒有誰比她叫他的名字更動聽。
但那時他還不曾意識到,這微妙的喜悅感,正是某種情愫萌生的起始。
二十一二歲的年紀,血氣方剛,無奈他對待感情這方面從來懵懂遲鈍。
其實可能的話,他倒寧願自欺欺人一輩子,也不想後知後覺,發覺自己對她起了另外的心思。
究竟是從哪一刻開始的呢?他不知道。
他但凡知道,當初就會立即将想法扼殺在搖籃裏,也不致這念頭一路如蔓草瘋長,一發不可收拾。
喬雲铮是他哥,傅藍嶼是他姐,對他而言,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這麽多年,他一個字也不曾提起。
他那時覺得,沒關系啊,只要能像現在這樣,大家永遠在一起,開開心心就好。
他從未做過失去他們的假設,直到二十五歲那年夏末,他聽到了喬雲铮的死訊。
喬雲铮離開了,傅藍嶼也做出了最殘酷的決定。
這世間,沒有什麽能夠長長久久,更何況是他們這些被綁定系統的玩家,哪有資格奢求。
留宿在新星公寓的那晚,他躺在客廳沙發上,用枕頭蒙着臉,流了一夜的淚。
轉天清晨他回了趟家,拿來了長期綁定的契約卡。
“姐,把這個簽了。”
多年來,喬雲铮和傅藍嶼頂風冒雨,無論遭遇多嚴酷的局面,都始終提刀擋在他的前面。
他無以為報,只有這一點點的堅持,哪怕注定分別,也想代替喬雲铮踏上那條路,護傅藍嶼周全。
縱然走不到最後,也要拼死而為。
在傅藍嶼三十一歲生日的那晚,他親手做了蛋糕,上面點的是22的數字蠟燭。
她問他為什麽,他告訴她,自己剛認識她時,她就是二十二歲。
她在他眼裏,永遠都是初見時的樣子,慵懶冷淡的外表下,有一顆驕傲又柔軟的心。
在她的最後一場白金局內,她舍了一條命,當作給他的回禮。
——鶴鶴,游戲快結束了,我沒什麽能留給你的,就送你一道護身符吧。
手腕上纏繞的那道紅線,就是他的護身符,後來在一場規則特殊的必死局中,他沒能順利通關,醒來後卻好好地躺在自家床上,他依然活過來了。
他想,她如果知道這件事,應該也會覺得欣慰。
給傅藍嶼踐行的那一晚,白簫、白笙和紀翎三人,都在動情說着道別祝福的話,只有他從頭到尾沉默喝酒,一言不發。
之後他送她回去公寓,沒有随她上樓。
他站在原地注視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在腦海裏,久久不肯移開視線。
他忽而笑了,和當年一樣,笑得幹淨爽朗,眼底有光。
“姐,我就陪你到這裏。”
就不說後會有期了。
因為後會無期。
在公司事務不忙的時候,景鶴偶爾也會在論壇上翻翻帖子,選擇一兩個青銅白銀的客戶,帶對方通關。
這其中有乖巧的、服從指揮的,也有自以為是、挑三揀四的。
依着景鶴的性子,他是不會遷就那些事兒精的。
——智商又菜體力還弱,一張嘴倒是挺能哔哔,我缺你那幾萬酬金?全額退款,你自己滾去送死吧。
他的确有資格說這話,彼時他的實力,即使放在沉島組織裏,也能排上數一數二的位置。
當然,對待聽話的客戶,他還是比較有耐心。
有一次,跟他簽約的是個十九歲的男生,膽小、話痨、愛一驚一乍,像極了當年的他。
深更半夜,荒宅大院裏,他坐在窗邊抽煙,男生就站在他身後,情緒低落地嘀嘀咕咕。
“鶴哥,這游戲全部通關得多少年啊?我還有跟女朋友結婚的機會嗎?”
“十五六年吧,算快的。”
“……我死了算了!我哪舍得讓她等那麽久?!”
景鶴緩緩呼出一口煙霧,不悅蹙眉。
“你不覺得自己太吵了嗎?”
男生很委屈:“我這是觸景生情,鶴哥,難道你就沒個喜歡的女孩子?”
“……”
“鶴哥?”
景鶴擡頭望向天邊那一彎新月,眼底無波無瀾,語氣平靜,像在講述一件再平淡不過的事情。
“有。”
“……然後呢?”
“然後?”景鶴自嘲地笑了笑,“從我意識到喜歡她的這件事起,我也同樣明白,我和她這輩子都不可能。”
但能怎麽辦呢?因為有她,他從此再也沒對別人動過心。
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否則就會像他一樣,清醒沉淪,越陷越深。
他只能笑着祝福她,把那份無望結束的感情,悄悄藏起。
他叫她一聲藍姐,那她就是他一輩子的姐姐。
她是他內心深處,最溫柔又不可言說的秘密。
三十歲生日那年,景鶴收到了一個包裹,寄件人是傅藍嶼,寄件時間是三年前。
正是她離開的那一年。
彼時陽光正好,別墅庭院裏種植的山茶樹郁郁蔥蔥。
他站在滿院斑駁的樹影裏,指尖微微顫抖,拆開了那個盒子。
盒子裏是一串成色極好的小葉紫檀的佛珠,還有一張照片。
是他二十五歲生日那年,他、傅藍嶼和喬雲铮在游樂場的一張合照,傅藍嶼在左邊,喬雲铮在右邊,而他站中間搭着兩人的肩膀,腦袋上戴着對兔子耳朵,笑得沒心沒肺。
那也是他們最後的一張合照。
照片的背後,用鋼筆寫了一行字,字體隽秀,是傅藍嶼的筆跡。
——鶴鶴,生日快樂,無論我将來身在何處,都會期盼你平安幸福。
她沒有忘,她曾說要給他過三十歲的生日,盡管沒能親自兌現,卻還是以這種方式告訴他,她記得。
曾一起走過的路,一起經歷的時光,都是真實的。
他親愛的哥哥和姐姐,在這個世界,定格在了最意氣風發的時刻,永遠不會滄桑老去。
只有他要背負漫長的過往,日複一日地活在回憶裏。
景鶴将照片貼向心髒,原本是想笑一笑的,豈料閉上眼睛的瞬間,卻終是哽咽着淚流滿面。
往昔往矣,他早已不再是當初的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鶴鶴最開始是一直把藍妹當成姐姐對待的,後來随着年齡增長,逐漸有了關于男人的心思,但他自己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到最後也沒提過一句。
在【見鬼十法】那一卷,有不少蛛絲馬跡,譬如鶴鶴被女鬼迷惑時,為什麽看到的是藍妹的幻象;以及他睡覺時說夢話,說“雲哥是我哥,藍姐是我姐,我哪能……”當時雲哥還嘆氣了,其實雲哥也明白。
……
鶴鶴這裏是本書最後的刀了,但他以後會順利通關白金四,繼承公司到達巅峰,也許還會遇見新的愛情,他會擁有更好的人生。
我解釋一下,因為藍妹使用了時空回溯,所以她和雲哥回到的,是當初她死掉的那個一周目的現實世界,所以她和這個時空的鶴鶴,是不可能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