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對于銀夕來說,那一天她只以為是極為普通的一天,照常起床、擇菜、聽嬷嬷的話,但是沒想到,她會陷入險境。

聽說小姐——夫人非常寵愛——落水,現在昏迷不醒,太醫也說,小姐大半是醒不過來了,這件事在整個楊府擁有極高的讨論度,大家都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但是沒人敢在夫人面前提起。

夫人因為小姐的事,也沒一個好胃口,昨日的飯菜只略微吃了幾口,就說吃不下了,然後剩飯剩菜又讓丫鬟端來廚房,可便宜了那些素日刁鑽可惡的老嬷嬷們,他們吃的大快朵頤,歡聲陣陣,絲毫忘記了小姐還在昏睡中,整個楊府也正籠罩在悲涼裏。

夫人的貼身丫鬟過來要一碗豌豆粥并一些糕點當夫人的早膳。于是,這天銀夕起了一個大早,趕在日升前在菜園子裏摘了新鮮還挂着露水的豌豆。此舉也讓還在睡懶覺的老嬷嬷們不滿。“一大清早不睡覺,混搞你娘的,還不讓人睡了!”

銀夕憤怒道:“什麽髒的累的活兒,都交給我,夫人要喝豌豆粥,你們也推給我,我去做了,還要嫌東嫌西的,你們只管抱怨,怎麽你們不去摘呢,我還嫌踩了滿腳泥呢!”

銀夕也不再理會她們,将豌豆放在水盆裏,慢慢洗淨剝選。老嬷嬷們也起來了,有的在掃院子,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坐在槐樹底下,正在剔牙。

一個老嬷嬷說:“我聽大夫說,小姐估計是保不住了,可憐的夫人了,大女兒生下來,雪團一樣可愛,可是活不長死了,這二女兒生下來啊,好不容易長這麽大,又掉水裏溺死了,真可憐。”

銀夕嘆了一口氣,突然想起大小姐,那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去了。又想若是小姐這次真沒挺過去,姐姐金夕該多麽難受啊,姐姐時常和她說:“小姐性格再溫順也是不能了,我又侍奉小姐一起長大,小姐待我也是極好。”

如今若小姐去了,金夕少不得要服侍其他人,到時候還有沒有這麽好過,就未可知了。

另外一個老嬷嬷說:“可不是嗎?縱然有錢又如何,子女時常三災六難的,日子還不是過的不盡人意。我們雖是沒錢的,但是也沒個災禍,倒也能度日。”

銀夕道:“你們少說幾句吧,等會子別人偷聽了去,告到夫人那裏,沒得我們又有罪受,這會子安分一點,少說幾句,不行嗎?”

一個老嬷嬷将衣服收好。“唉喲喲,我們說什麽,還輪到你一個小丫鬟片子來管了。任憑誰聽了去,能到夫人面前多嘴?夫人現在可是誰都不見呢。照我說,這事也有蹊跷。小姐年幼時,也有一段時間是個調皮孩子,喜歡去采摘蓮花,經常一個人跳進水裏游來游去,和活龍一樣,沒理由會怕水啊。”

有老嬷嬷反駁道:“淹死的都是會水性的。一來有的人,仗着自己會水,在池子裏是肆意妄為,不把它放在眼裏。二來小姐是個女娃兒,或是體力不支,或是來了月事,又遇事驚慌一點,手忙腳亂一時溺了,也是有的。”

另一個老嬷嬷說道:“此話也是,知道的,都明白是小姐失足,只怕夫人一時氣怒,拿我們奴才發脾氣,扣一個看護不周的帽子,到時候,可就慘了。”

又有人道:“這只怕要等老爺回府了,不然夫人生起氣來,殃及我們這些奴才,誰能勸?誰能管呢?只有老爺能管着她了。”

銀夕正好挑選了所有的豌豆粒兒,也忍不住湊趣問了一句:“老爺什麽時候回府?”

“鬼丫頭,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插嘴了?老爺回來不回來,與你何幹?照着井口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麽鬼樣子。夫人要的豌豆粥熬好了嗎?還杵在這裏幹瞪着呢。”

銀夕也不想理會他們了,端着盤子回到廚房,開始熬制豌豆粥。夫人最喜歡喝的便是碗豆粥,夫人沒胃口的時候,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傳廚房熬碗豆粥給她喝。夫人的口味又是頭一等的刁鑽,一旦沒嘗到味道,又加上本就是沒胃口或者心情不好時點的,經常會大發雷霆,殃及熬粥的人,所以廚房的人都沒人願意做,甘願把這個表現的“機會”推給銀夕。

銀夕自然以大局為重,若大家都不做,夫人只會怪罪下來,又加上銀夕是個聰慧的丫鬟,最開始做的不好喝,後來也漸漸找到竅門了,只需要在粥熬好之前,放點玫瑰汁、丁香露,調制一下即可。

銀夕忙碌了一個多時辰,也約莫是夫人用膳的時辰,銀夕盛好了綠豆粥,裝在一個繡着丁香花的木盒子裏,正打算前去給夫人送過去,剛走到門口,就被一個積年的老嬷嬷叫住:“哪去?又偷懶呢?”

“我去給夫人送早膳呢。”銀夕道。

“小蹄子,”那老嬷嬷道,“你一天不到夫人面前去表演表演,就渾身難安。這麽個差事,只怕不能交給你了。”說着一把奪過銀夕手裏的食盒,叫她女兒送去了。

銀夕翻了一個白眼,又不好辯解,正郁悶中,她看到金夕慌慌張張跑過來,銀夕連忙上去。“姐姐,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小姐她醒來了。”金夕說。

銀夕瞬時松下一口氣。“如此甚好,小姐想要吃些什麽,我馬上給她做。”

金夕道:“不用,你去按着大夫的方子,抓好藥熬來,等下只怕小姐或是夫人一時要,你先預備着,到時候也不至于手忙腳亂了。”

銀夕覺得極是,拿着方子去找府上的大夫抓好藥,又回到廚房,親自熬了。沒過多久,廚房裏都是中藥的味道,幾個老婆子雖然不快,到底是為小姐熬的藥,也不敢說什麽。

她們一個個走出廚房,就剩下銀夕呆在廚房裏,一看熬藥還有些時辰要等,而銀夕又起個大早,給夫人做豌豆粥,這時候有點乏了。

柴火燃燒得非常旺盛,水燒的在藥罐裏反複折騰,蓋子被滾個不停,這反而讓銀夕有點困了,銀夕咬了咬嘴唇,捏了捏手掌,可是無濟于事,靠着牆壁睡過去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人叫醒銀夕。“你怎麽睡着了,老婆子們又沒讓你睡夠嗎?”

銀夕打着哈欠,醒過來,才發現面前的是金夕,她推醒了銀夕。銀夕揉了揉眼皮子,迷迷糊糊道:“一大早起來做夫人的碗豆粥,便沒睡夠,這熬藥熬着熬着,但是把我熬睡了。”

金夕笑了一笑。“我瞧這藥也差不多好了,你趕緊把火滅了,然後端去送給小姐,夫人已經過去了,你略微整理下衣裳。”說着将銀夕的頭發攏了攏。

“罷了,等會子那些老嬷嬷們知道,只說我一得機會就在夫人面前表現自己呢,一個個都恨不得把我生吞了,我倒是不礙着她們的事好。”

銀夕上午将藥端過去,直到黃昏時才回到廚房。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來的,一切恍如做夢一樣,但并不是杜麗娘的美夢,也不是淳于棼的南柯一夢,而是一場令人心如槁木的噩夢——金夕撞牆自盡。

銀夕走的每一個步都像挂着一個千斤重的鐵球,直到她堅持不住,扶着欄杆,放聲大哭。她想起和姐姐金夕的點點滴滴,對此事無法釋懷,因為她堅信此事絕對不是金夕做的。

要麽是抓藥的仆人,要麽是廚房的可惡老嬷嬷,她們都有嫌疑,姐姐不過擔了虛名。銀夕越想越氣,也不回房,反而跑向小姐住處,這時天色已經大黑了,在路上撞見了柳印柳公子。

銀夕請了安。“柳爺好。”

柳印道:“看你這麽憔悴,又急着去哪裏?”

銀夕幾乎要哭出來。“我要去見小姐,奴婢姐姐絕對不可能毒害小姐的,我要去找她說理去。”

銀夕本以為柳印會阻止她,沒想到柳印說:“你去吧,昭兒也已經醒過來了,你只是要明白一點,這件事上昭兒并沒有對不起金夕。”

銀夕點點頭,走進院內,迎面走來兩個婆子,一把攔住了銀夕。銀夕雖然沒吃飯,饑腸辘辘,但是她勢必要沖個魚死網破,她絕不會被眼前的事阻到自己的想法。

“讓我進去,我要見小姐,我有話要和小姐說。”銀夕充滿怨念地喊。

最後的結果是小姐出來見她了,并且同用晚膳,甚至滿足了銀夕的心願。銀夕晚上獨自在床上睡覺的時候,還覺得有了活下去的動力,因為她可以盡情去找真正下毒的人,而且小姐還會助她一臂之力。這讓銀夕歡喜起來。

乏累的銀夕睡了過去,第二日也是睡了一個懶覺,直到一個老嬷嬷憤怒地過來叫她起床,銀夕才從房裏出來。

“真為你姐姐感到羞恥。”這個老嬷嬷說,“你也不勤快點,哪怕裝裝樣子,倒是破罐子破摔起來。”其他嬷嬷們一并附和,這讓銀夕感到有些難過,以後在廚房的日子只怕更加難過了。

另外一個老嬷嬷說:“只怕不出三日,夫人就會把你送出去,或者賣掉。若我是夫人,我斷不敢留下害我女兒的人的姊妹——這心得多大啊。”

正說着,一個丫鬟走進來,幾個嬷嬷議論紛紛:“才說的,這不馬上就來了,我們得趕緊撇開關系才是。”

那丫鬟說:“恭喜銀夕姐姐,方才夫人說,小姐要了你去做她的貼身丫鬟呢,你趕緊好好裝扮一番,去小姐那裏謝恩吧。可也是銀夕姐姐不幸中的萬幸了。”

滿屋子的人都張着嘴巴,懷疑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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