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橘穎躺在床上,只感覺頭暈目眩,鼻塞煩悶,喉嚨發幹,呼吸不順,甚至感覺全身都燙燙的,于是連忙叫來銀夕。“銀夕,你快去找大夫過來,我渾身難受得很。”
銀夕忙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走到床旁,摸了摸橘穎的手臂,只覺得滾燙無比,慌得連忙請來府內的大夫,又派丫鬟去禀告了楊浩和夫人。
不多時,楊浩和夫人領着一大群人過來了,銀夕也找來了大夫和藥童,一時橘穎的房間裏烏泱泱擠滿了一大堆人。大夫連忙上去給橘穎把脈,楊浩坐立不安,手一直在杯子邊緣摩挲。“早上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子又病了?”
銀夕道:“奴婢也不清楚,可能是和柳公子在風口裏說了一會子話,受了寒罷。”銀夕言外之意是楊昭是和柳印推了婚約之事,一時氣病了,楊浩和夫人聽了這話,也沒那麽慌張了。
大夫把脈後,和楊浩道:“小姐這是中毒了啊!看她脈象不穩,起伏不定,和全身症狀來看,不是受風寒那麽簡單,更可能是中了毒。敢問小姐最近吃了什麽?”
一聽是中毒,銀夕突然緊張起來。連忙道:“早上喝的是碗豆粥和桃花酥。吃了倒是也沒事,然後小姐在院子裏蕩秋千後,吃了一些柳公子帶來的八珍糕。”
“可都吃完了?”楊浩問道。
銀夕說:“沒有呢,八珍糕小姐只吃了一塊就沒吃了,剩下的我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我這便拿過來。”說着過去将八珍糕端過來了,遞給大夫,大夫接過仔細端詳了片刻,又一番嗅聞研究,然後說:“這便是了,這八珍糕表面灑了番木鼈粉,此粉末味苦性寒,是有毒之物,小姐吃了這個,定是中毒了。”
說着連忙開了藥方,讓小厮拿去熬制,夫人連忙問:“那我昭兒要不要緊?”
“所幸小姐吃的極少,只吃一塊,這一塊上灑的番木鼈粉到底有限,毒不致死,只是讓小姐昏厥過去了而已,等按着我這藥方吃幾日,好生調理,就能康複了。”
夫人蹙眉道:“昭兒非常喜歡吃八珍糕的,一旦有了,必定整碗整碗吃掉的,今兒幸虧心情不好,所以才吃了一塊,但凡要是都吃了,此時不是命喪黃泉了!老爺,這是有人想要毒害昭兒啊。”
楊浩道:“府內有人想要毒害昭兒?”
“是的,”夫人道,“之前昭兒溺水昏厥,醒來的藥是丫鬟端來的,沒想到失手打翻在地,冒起濃泡,就有人在下毒,是金夕自己親口承認的。只是她畏罪撞柱自盡,已經死了,怎麽還有人下毒?”
銀夕小聲道:“說不定金夕是擔了虛名也未可知,真正想要毒害小姐的惡人還逍遙法外。”
夫人冷漠地說:“說不定是兩件事,敢情下過一次毒的丫鬟死了,以後就沒人給昭兒下毒了?一事歸一事,等這件事水落石出了,你再替你姐姐洗白也不遲。”說着瞪了銀夕一眼。
銀夕不敢說話,只站在一旁,等候差遣。楊浩回過神來。“這八珍糕是誰做的?”楊浩看着銀夕。
“啓禀老爺,這八珍糕是柳公子從外頭帶回來的。”銀夕回道。
楊浩抓來一個丫鬟,道:“你去請柳公子過來一趟。”那丫鬟連忙出去了,還沒一會兒馬上又回來了,跪在地上道:“柳公子聽說小姐吃八珍糕中毒昏迷了,早已經在門外候着了。”
楊浩道:“如此,趕快讓印兒進來,我有話要問他。”丫鬟忙又出去讓讓柳印進來,柳印連忙進來了,朝着夫人和楊浩行了禮。楊浩讓他坐下,連忙詢問道:“昭兒吃你帶來的這些八珍糕,渾身發熱昏睡過去了,你這八珍糕是從哪兒弄來的呢?”
柳印道:“我也正納悶着呢,這八珍糕是我從家裏帶來的,也是府裏待了幾十年的大夫和廚娘一起制作的,斷然不會有問題的,然後我再親自交給貴府廚房裏的老嬷嬷,之後就是廚房的事情了。”
夫人又問道:“廚房裏是誰接收的這盒柳印帶來的八珍糕?”
“是李嬷嬷。”衆人道。
李嬷嬷老态龍鐘,穿着粗布衣裳,銀白的頭發用一根鎏金銅珠簪挽着,她顫顫巍巍走出來,行了李,不急不慢道:“是我在廚房接手了柳爺的八珍糕,裝在小匣子裏,好不精致!我收着就放在食櫃裏,後來小姐打發丫鬟來要吃,我就擺了盤,讓丫鬟端過去。”
銀夕有點擔憂李嬷嬷,但轉念一想,自從銀夕進府以來,李嬷嬷就是楊府的人的,聽管家說李嬷嬷伺候了楊府幾十年,也是看着小姐長大的,所以夫人并未疑心李嬷嬷,但接下來夫人說的話,實在讓銀夕大為意外。
夫人在一旁冷漠道:“這八珍糕是你柳印帶來的。我想昭兒肯定和你談過婚約的事情了吧,你不會懷恨在心,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在昭兒喜歡吃的八珍糕裏下番木鼈粉吧。”夫人面無表情,神情裏滿是不在乎的樣子。
柳印的表情仿佛在告知衆人:他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甚至無法理解的推論。衆人齊刷刷看着柳印,期望着柳印能說出比夫人推論更為新奇的東西出來。
柳印站起來道:“夫人這番話,實在讓柳印啞口無言。我從小和昭兒一起長大,哪怕昭兒再厭棄我,我也會護她周全,怎會想方設法毒害她,我雖不是君子,但自覺行端坐正,從不會做這等卑鄙之事。況且我送八珍糕在前,讨論婚事在後,我如何能未蔔先知?”
楊浩在旁邊聽着,早夫人懷疑柳印時,便已有不快,如今柳印這番話說出來,着實讓楊浩忍不住數落夫人:“別人是什麽樣的,不知道還情有可原,你還能不知道印兒的性格?你也算看着他長大的,他怎麽會此般行事呢?你倒是不要亂說。”
夫人語塞,一旁不語,有丫鬟進來道:“回禀老爺,穗兒在外頭請求見老爺,說有要緊的事情要說。”
穗兒是廚房裏的小丫鬟,平常是幫老嬷嬷們的打荷的,也幫他們提東西、跑腿,是個低等的小丫鬟。她此刻戰戰兢兢走上來,楊浩道“你有什麽事情要說?”
穗兒是個見識短的,從未見過老爺,如今聽老爺一發話,聲如陣雷,氣勢磅礴,早已吓癱在地上,跪着說道:“奴婢對此事有話要講。柳公子送來八珍糕後,便放在廚房一直儲存糕點的食盒裏,當時柳公子的仆人囑咐這是送給小姐食用的,大家都聽在耳中。後來李嬷嬷去園子裏摘菜兒,我親眼瞧見方財走了進去,在食盒裏弄了好一陣子,我原本只當方財在偷吃,沒想到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奴婢是坐立難安,便連忙過來禀告老爺了。”
方財也是廚房的小厮,專搬重物做體力活的奴才,楊浩這一聽,便連忙叫人去帶方財來。這時候也有丫鬟端來藥,又驗過毒,夫人親自喂橘穎喝完了,橘穎還在沉睡之中,大夫道:“這藥生效還須得一些時辰,小姐還需要再睡一會兒。”
“可憐見的,”夫人道,“就沒睡過一天安穩覺,敢情是許久沒有拜一拜菩薩了,菩薩都怪罪了。”
楊浩道:“雖然這孩子多災多難的,但次次都能鬼門關前把命還,這也是菩薩庇佑,只以後行事萬分小心,再不能給下毒人這樣的機會。”
仆人下去許久,在天黑時分方才将方財拿過來,管家道:“這厮險些逃離楊府,幾番找尋才在馬圈裏找到他,他只躲在裏面!而且我方才查詢了這個月他的花銷,他足足購了一斤的番木鼈,還有三兩的鈎吻,問他用作何處,他支吾不言。”
鈎吻!銀夕敏銳地捕捉到這兩個字。小姐溺水醒來的時候,自己端過去的那碗藥裏,被下了毒,後來大夫分析碗中殘留的藥汁,裏面正是下了分量很足的鈎吻,只需一口,喝下的人立馬魂斷人亡。
銀夕連忙道:“據奴婢所知,之前我端的那碗下了毒的藥,就是被下了鈎吻。我打了一會兒瞌睡,方財跑進去做了手腳,也未可知。”
夫人盯着方財,方財只跪在地上,低着頭也不敢看衆人。夫人道:“你還不先認罪?等着我們來拿你你才肯說話?來人,将他的父母都拿進來,好好看看他們的奴才兒子做了什麽勾當!”
管家在一旁道:“啓禀夫人,方財一家人聞到風聲,早就跑了,如今正在追查他們的下落。”
楊浩道:“不做虧心事,哪怕鬼敲門,既然全家都跑了,想必這事是你做的了。”
方財冷笑道:“不錯,的确是我做的,我在小姐的八珍糕裏撒了不少的番木鼈粉,分量很多,只是每一塊只撒了一些——我以為小姐會吃很多,她以前都吃一整碗的。也是我在小姐的藥裏下了鈎吻,只是被她失手打翻了,不然——哼,不然只要一小口,她就得一命嗚呼了。可惜天不助我!”
楊浩一張臉氣的煞白,指着方財道:“你為何要毒害小姐?”
方財冷笑一聲,突然嘴角流出血來,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衆人大呼小叫,只有楊浩大聲喊着“肅靜。”大夫前去查看情況,只發現方財口中含着毒藥,方才他自己咬破了毒藥,服下後自盡而亡。
楊浩道:“拉下去抛到亂葬崗去。等找到他的家人,也必定狠狠追究,但凡再發生此等事件,我必要他全家雞犬不寧。”前者是對方財的恨意,後者則是說給衆人聽的,讓他們不要肆意妄為。
管家道:“這方財只來府中做事五個月。”
夫人道:“老爺,這在府裏時間短的就分配到其他地方做吧,不要負責飲食之事。”
楊浩則将入府不足三個月的,一一打發走了,只來數月的,便放在其他地方做活,不許入內院或廚房之地。只有待了許多年的、信任得過的,才能負責飲食日常之事。
正吩咐着,橘穎醒過來了,但覺得身體乏累,衆人便告辭了,讓橘穎好生休養。橘穎道:“柳哥哥,你且站住,我有話要對你講。”
夫人看了橘穎一眼,衆人離去,柳印坐在床邊。橘穎面色蒼白,剛從鬼門關逃脫出來,任憑是誰也不會好受,柳印道:“感覺好一點了嗎?”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橘穎問。
柳印将方才發生的一切盡數告訴了橘穎,只夫人疑心柳印的事情,柳印沒有提起,其他是一字不漏、不留餘地地告知了橘穎,橘穎道:“我也不知道犯了什麽錯,一個兩個天天要害我。”說着忍不住哭了起來。
橘穎的确是難過,一個現代人陰差陽錯來到古代,和男友父母兩世分離,若能在這裏平安度日也就罷了,非得事事不如願,還有人要害她,這讓橘穎真的頭疼。
柳印道:“昭兒妹妹,你不用害怕,即便我們不能成為夫妻,我也會一直把你當成親妹妹,保護你的周全。”
橘穎難過地點了點頭。道:“其實你可知道,并不是我不肯嫁給你,而是……而是皇上做夢夢見了我,和我爹爹說,如果我能醒來,便選入宮中,伺候皇上左右。如今我醒來了,自然要進宮的,皇帝聖意,誰敢違抗?”
“這便是了,”柳印道,“難怪你突然換了一個人似的,和我說了那些話,也怪道皇上今日說起夢中一個女子,也就說得通了,可是我們有緣無份,從今往後只能做兄妹了。”
橘穎道:“我是不想入宮的,但身不由己,只能辜負了你。雖然我娘看不上你,但是我爹爹是同意我們的婚事的,怎料到皇上這一出,我爹爹只能從命了。他怕傷害到兩家交情,才讓我說這事,并且不提入宮之事。我是和你從小長大,才将此事和你和盤托出,但請你在我爹娘面前,只裝作不知道。”
“這個自然,難為你了。”柳印說道,“妹妹也不要太過擔憂,我是禦前侍衛,平日跟随皇上,和你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并且兩人在宮裏,也有個照應。”
橘穎破涕為笑道:“如此甚好。”兩人又說了一些貼心話,各自離去,橘穎終能安穩睡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