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
她的目光凝在了少年人的臉上,明澈的目光仿佛雪刃一般,想要看穿眼前之人的心思。
“也許閣下的目标也與我們夫妻并無二致,不知道無眉的猜測可有料中十之一二?”
眼前的少年并未說話,但微笑中卻似有了些許的心不在焉,他雖是看上去仍很平靜地聽着她的話,并沒有什麽異樣,但柳無眉卻覺得心中的把握越來越大了,她唇邊的笑意也愈深。
“楚留香可以說是江湖中最難對付的一號人物,閣下心中雖有籌謀之事,但想來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會尋找機會與他相交,贏取對方信任後再徐徐圖之。方才我們夫婦陡然發難,也許被閣下誤認為是試探,在未說出我們的目的與原因前,當然不足于取信與人;而閣下也不能完全确認我們的真實目的,以及是否有成為朋友的可能,所以也未曾下手真傷了我二人……”
丁喜也忍不住在心中嘆氣,幾乎就被她敏銳地料中了全部的事實真相,如果她沒有加上後面自作聰明的注解的話。
柳無眉嫣然道:“我夫婦二人先前太過失禮,請容我夫婦來日在‘擁翠山莊’置酒賠罪。”若要合作,為顯誠意,當然要雙方都開誠布公地言明身份。
丁喜人既已到了姑蘇,不會不知道“擁翠山莊”之名,而他也知道李觀魚老莊主只有一位獨子,也已成親。她說這句話時隐含以擁翠山莊的主人自居的氣勢,身份不言而明。
李觀魚一生俠名滿天下,他的兒子兒媳深夜潛入他人住所,暗地裏密謀害人之事,還能如此鎮定從容,仿佛他們做的事并無半分不夠光明正大。
丁喜微笑道:“果然是名門風範,我平生所為卻是殺人取財之事,有辱二位清聽。”
柳無眉仿佛愣了一下,随即目光卻更亮了,“莫非閣下是殺手?”殺手本就是為錢財而殺人,而且大多善于隐匿行蹤,也有不少最出色的殺手,在江湖中甚至沒有人聽說過他們的名號。
丁喜笑了笑,“我通常是半路劫財,殺人的事未見得精通。”
那兩人的臉色又變了,李玉函雖然修養不錯,但仍在一時間未能掩飾住眼底的一絲鄙夷之色。
殺手與強盜,雖然都是被正道中人排斥的,但世人聽到殺人的名號,難免心中有驚恐畏懼;而聽到強盜之名,卻只餘輕鄙了。雖說殺手一般受命于人,細究起來與賣笑無異,而強盜相比之下還能随心所欲許多。
柳無眉也愣住了,她自信天下沒有擁翠山莊付不起身價的殺手,而眼前這個少年雖然完全讓人看不出有那樣不堪的身份,但從來都是人為財死,沒有什麽人是不能收買的。
于是她勉強笑道:“只要閣下幫助我們夫婦殺了楚留香,擁翠山莊今後任憑差遣。”
丁喜仍然在微笑着,笑容中不帶任何的譏嘲意味,卻說出了一句讓他們難以想象的話。
“我只希望你們能明白兩件事。第一,假如我要做一件事,從來不是為別人許諾的好處。第二,我雖然是個強盜,卻也有很多事不肯做的,就算是砍下我的腦袋來,也絕不會去做。”[注]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丁喜這句話,出自《七種武器》之《霸王槍》
一六、雨中比劍
丁喜微笑着說出了那句話,就不再看他們兩人一眼。
柳無眉與李玉函也悄悄地離開了,看出逐客的意思就無法再腆着臉了,何況他們并不能理解眼前所發生的事。
他們平生所見的英雄大俠,無論古道熱腸還是公平嚴正,只要是人心就有弱點,終究能被世間的利益,或是恩義,或是虛名所打動。但此刻他們離去之時,心中不知怎的,浮起一個迷惘的念頭,那些成名人物的原則在這少年面前竟似不堪一擊。
屋內又回到了最初的安靜,離開的人也許還會回來,畢竟他們絕不是甘心放棄之人,但至少此刻已不再有不受歡迎的客人。
桌上的燈火又稍稍暗淡了些,端坐不動的人,孤影在昏黃的燈光下搖曳。
酒壇仍未開封。
友人未歸來,還不到飲酒的時候。
雨未停歇。
青石板的路上不見泥濘卻也濕滑,難免讓行人濕了鞋襪。
楚留香足不點地,在重重屋檐之上掠過,如同禦風而行,感受着拂面而來的清爽與暢快,看着雨境中水墨畫一般的江南古城,清麗婉約如許。
他一向喜歡這樣自由自在仿佛逐風而行的感覺,所以他此刻心情很好,微翹的薄唇也不見了原本的冷酷,溫柔的微笑舒展開來,在這個時節裏,連眷戀着他臉頰的細雨都顯得多情而纏綿。
煙籠的雨霧中,忽然又多了一條淡淡的人影。
細雨如絲,偶或一陣風過,就如同輕紗一樣斜斜地飄起。風過,雨落,無一樣是安靜的,惟有雨中的這個人,仿佛是這樣的畫卷中唯一的靜止,不知道他何時來到,也不知道他伫立了多久。
楚留香停住了腳步,這樣的雨夜,路上仍有行人,這個人是否專程為他而來?
一個羽衣高冠的白發老者,仿佛孤鷹一般的孤寂高傲,更為這清麗如畫的煙雨江南帶來了無邊的蕭索蒼涼。
楚留香靜立在雨霧中,距離幾丈之外,已認出了此人是誰。
三十年前,李觀魚在劍池的試劍石畔,邀天下三十一位最着名的劍客論劍,那場比試之後,他被衆人心悅誠服地推為天下第一劍客。
彈指間昔日的意氣勃發已成枯黃的畫卷,當年的名劍客大半都已仙去,餘人想必都已垂垂老矣。
這個人,就是當年烹茶品劍的三十一位劍客之一,帥一帆。
楚留香心中嘆了一口氣,微笑道:“老前輩可是在等我?”
那人緩步走上前來,他的劍猶在鞘中,人卻已散出逼人的劍氣,幾步之外已可奪人心魄。他站定後,緩言道:“老朽帥一帆,你可是楚留香?”
楚留香道:“正是。”
這兩個字話音才落,就聽一聲龍吟,帥一帆掌中長劍已出鞘,碧如秋水,劍氣迫人。
楚留香神色不變,贊道:“好劍。”
帥一帆一聲長笑,“此劍十三年未離鞘,今日為你而出,你也可以引以為傲了。”這老者雖已白發枯槁,但長笑聲中仍是豪氣幹雲。
多年前的相似言語再次落入了耳中,楚留香嘆息道:“前輩可是受人之托,來取在下的性命?”
帥一帆肅容道:“不錯。”以他的輩分,本不該輕易向小輩出手,若非是三十年的情誼,而要對付之人又是年輕一輩的江湖中絕無僅有的人物,又如何能使他的長劍再次離鞘而出?
何況在他眼中,習武之人,在比武時死于對方劍下,本是最好的歸宿。
江湖中人,似乎早已在闖蕩之初就将生死抛在腦後,而習劍之人,從不認為死于他人劍下有什麽值得奇怪的,這本就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準則。
楚留香卻在心中嘆息了一聲,在他看來,人命都是可貴的,不論緣由就流血拼命,本就是人類做的最傻的事了。然而此刻卻勢必要有一戰。
若是以前,他或許還會問,那人為何要讓人來取他性命。但此刻他已知曉,一切都不必多言,因為他的話,在那些成名已久的人物心中,并不會比李觀魚的兒子的話更可信。
帥一帆問:“你用何劍?”
以他的眼力,雖看不出楚留香身上帶着武器,但也有人将看家兵刃貼身而藏,旁人再難看出來。何況,即使這青年當真未帶刀劍,為了公平起見,帥一帆也有耐性陪着他去挑選一把趁手的兵刃。
楚留香微微一笑,身形已然輕巧地掠出,在道旁的垂柳上折下了一枝柳枝。不等帥一帆想明白他的用意,須臾之間,又已返身掠了回來。
楚留香微笑道:“請老前輩指教。”他垂手而立,三月柳條新碧,柔韌的枝條上還帶着新芽。
帥一帆此時才明白,楚留香竟是要以這柳枝應戰,對決他手中這口飲過無數鮮血的神兵利器,眼中不由地現出了驚怒之色,厲聲道:“縱是昔日的李觀魚,也不敢如此藐視于我。”
楚留香道:“在下并無不敬之意,天下萬物,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枯枝片葉也好,神兵利器也罷,都是一樣的。”
淡淡一語鋒芒迫人,帥一帆也是一呆。他練劍數十年,已臻化境,靜下心來自不會不明白這話中之意,只是想不出眼前的青年在這個年紀,如何就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帥一帆沉默片時,緩緩點了點頭,然後他又走上前了兩步。
他手中長劍還未出招,但幾步之外,楚留香卻感受到了他的劍氣的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