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間棋樓占地頗廣,也不像一般棋樓那樣進門便是廳堂,而是一個大大的庭院,庭院裏亭臺樓閣,布置得頗為雅致,各處錯落有致地按上不少棋桌,可供喜歡風雅的棋友在美景中對弈。庭院中間便是兩層高的主樓,面積比慕遠曾見過的錢塘最大的五湖棋樓還要大上一倍。內裏的布置倒沒有多大不同,一樓為大堂,二樓設有雅間。平日裏這三處地方都是開放的,按照價錢的不同棋客們可選擇在何處對弈看棋,只不過每到論枰的時日,這棋樓變成了半封閉的場所。
慕遠與紀三等人走進庭院的時候尚無人阻攔,要進入主樓時卻被守在門口的兩個穿着短打的大漢攔了下來,兩人生得粗犷,一看就是練家子,語氣倒還頗為恭敬:“幾位,此處只許參與論枰的棋手進入,其他人等在庭院等候便可。”
兩人相視一眼,紀三對慕遠笑了笑:“慕兄,我們在此處等你。”
“嗯。”慕遠點點頭,走了進去,兩個大漢便也沒有阻攔。
大堂裏,一張長桌背後坐着一個文書模樣的中年書生,桌上除了筆墨紙硯,還排了十幾塊的牌子,看不出來什麽材質,樣式也有些特別,應該是特制的。
慕遠走上前正要拱手行禮,那書生已經擡起頭來問道:“來者何人?”
慕遠道:“錢塘,慕雲直。”
那書生上下打量了慕遠幾眼,又問:“可帶有憑證?”
慕遠點點頭,遞上推薦函與身份文牒。
書生認真對看了一番,點點頭道:“不錯。”
說完,在桌上那十幾張的牌子上搜尋了一番,找出一塊來,連着身份文牒一起遞回給慕遠:“這塊名牌請收好,論枰期間需靠此物進出及參與對局,不可丢失,不可轉借他人,遺失不補。”
慕遠接過一看,牌子呈暗紅色,上面刻着籍貫和名姓,入手冰涼,削得極薄,顯然不是普通木料所制。
慕遠妥善地收好,點頭道:“多謝提醒,在下自會小心。”
書生又道:“此處已無事,午後未時三刻,請公子準時前來抽簽。”
慕遠回身往外走的時候,正有一位身着華衫的青年迎面而來,眉目間一片冷肅,看也未看慕遠一眼,擦身而過。慕遠走過門檻的那一刻,恰好聽到身後傳來他的聲音,“蘇州,蘇預之。”
出了門,便看到等在外邊的紀三等人,不由得露出一絲淺笑,快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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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三看到慕遠出來,也走了過去,問道:“如何?”
慕遠掏出名牌揚了揚,笑道:“已換好名牌,未時三刻抽簽。”
飯後休息了一陣,未時一刻,幾人便出發前往有間棋樓。
此刻棋樓的庭院裏已經擠滿了人,來自各州府的棋友三三兩兩與認識的人聚在一起,高談闊論。
獨自進入主樓之前,慕遠對紀三道:“此番不知何時事了,紀兄若覺無趣,不妨先去他處游玩一番。”
紀三溫顏笑道:“無妨,揚州我已來過多回,各處景致已然看過。難得遇上此等盛事,我便在此處等待慕兄。”
慕遠點點頭,也便不再多言。
大堂內比之庭院裏,俨然兩個世界,要安靜得多。除了幾十個來參加論枰的棋手,便只有一個管事和幾個小二在穿梭奉茶。
慕遠坐在角落一隅,靜靜喝着茶,茶是好茶,清香撲鼻,入口回甘,便是慕遠這般不太懂茶的人,也喝得出來是不錯的。
慕遠一邊喝茶一邊默默地旁觀,在場棋手的年紀多在二十到四十之間,這幾乎也是一個棋手最鼎盛的時期。大部分人都眼生得很,倒是有那麽一兩個有過一面之緣。昨日在客棧裏見過的盧子俊,楊益謙,還有早上擦肩而過的蘇預之。
楊益謙看起來頗擅交際,來了不多時的功夫,便結交了幾位棋友,很快便稱兄道弟,相談甚歡起來,只是遇上盧子俊那略帶譏诮的眼神時略略頓了頓,很快便不以為意地轉了過去。
盧子俊稍顯豔麗的樣貌倒是極為打眼,只不過臉上依舊滿是清傲的樣子,原本想要攀談的人也很快被他過于冷淡的态度打退了。
至于蘇預之,那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如果說衆人對于盧子俊還有一點想要結交的意思,對于蘇預之則是敬而遠之了。
此刻能夠站在這個大堂裏的棋手,棋力都不會太低,多多少少在所在的州府也是有一些名氣的,本身都有一些傲氣在,自然不會做自讨沒趣,自降身份的事。
“這位兄臺,在下乃宣州呂博仁,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慕遠聞言擡頭,便看到一個男子面帶笑意地站在眼前。
慕遠雖不會主動與人攀談結交,但是也不會随便拒絕別人的善意,于是放下茶杯,拱了拱手:“在下慕雲直,來自錢塘。”
“原來是慕兄。”呂博仁笑了笑又道:“看慕兄的樣子眼生得很,今年是第一次來參加揚州論枰吧。”
“正是。”慕遠點了點頭。
呂博仁倒是個自來熟,不待慕遠開口問他,便自顧說了下去:“在下已是第二回 前來。并且此刻廳中有半數都是熟面孔。”
這個慕遠倒是理解。畢竟培養一個棋力高超的棋手,又不是種大白菜,每三年就能種出一茬來,倘若棋手所在的州府沒有更高明的棋手出現,本人又願意再戰的話,刺史大人也不會拒絕。所以這三年一度的揚州論枰有一半都是再戰之人倒也并叫人不意外。
呂博仁談興正濃,又見慕遠還是個新手,态度也謙和,便興致勃勃地給他介紹起來:“那個是蘇州的蘇預之。他出身蘇州富賈之家,別看他這麽一副不好相與的樣子,他的棋力可不容小觑,上一回的揚州論枰,他便是三甲之一。聽說這三年來,他潛心鑽研,棋力又有大進。
“那邊那個,一臉憨實的漢子,別看他一副老好人的樣子,他的棋可是極為兇猛,也是上回的三甲之一。他叫範彥先,岳州人。”
慕遠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實若他所言,是個看起來極為憨厚的漢子。
接下來呂博仁又一一指了幾個人,說了他們的姓名籍貫和上回的成績,最後嘿嘿一笑:“不過說起來,此次論枰最熱門的奪冠人選卻都不是他們。”
“哦,還有哪位高手?”慕遠不好拂了對方的興頭,便接着問道。
“揚州的桓占軒,慕兄可曾聽說過?”
慕遠搖搖頭:“慚愧,在下久坐家中,孤陋寡聞,不曾聽說過。”
呂博仁一臉遺憾地看着他,仿佛他不認識此人是多大的損失似的,“桓占軒在咱們淮江兩道可是赫赫有名,但凡愛下棋的少有沒聽說過他的。上回的論枰若非他恰好身體抱恙無法參加,否則最終頭甲花落誰家還未可知。”
慕遠正想問問哪位是桓占軒,呂博仁已經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正走進來的那個一身富态,滿臉敦厚笑意的男子道:“那個便是桓占軒。”
慕遠心下有些詫異,他一向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是眼前這人比起奕林高手來,倒更像一個和氣生財的大商賈,見人先帶三分笑,與遇見的每個人都笑眯眯地打招呼。原本站在堂上一動不動的那個管事,一見此人也立刻堆上笑臉,走過來拱手招呼道:“桓爺,近日不見,別來無恙啊。”
桓占軒拱手笑道:“無恙無恙,多謝挂懷。”
兩人寒暄了幾句。
旁邊不認識桓占軒的幾人顯然也有些訝異,低聲議論道:“這位就是桓占軒?”
“他就是桓占軒啊?有點兒看不出來呀。”
……
未時三刻一到,棋樓樓主便現了身,是一個一身儒雅之氣的中年男子。
樓主站在堂前揚聲道:“各位,歡迎各位撥冗參加此次揚州論枰。自先祖創立棋樓以來,此論枰盛事便代代延續,多少奕林高手在此一戰成名。今日,站在此處的無一不是江淮兩道的奕林高手,各位的光臨,使得棋樓蓬荜生輝。在接下來幾日的論枰中,也希望各位能酣暢淋漓地大戰一場,以棋會友。”
接下來,棋樓管事宣布了此次論枰的規則,果然與昨日紀三與慕遠說過的一致。
之後便是抽簽。
抽簽的程序,古往今來也差不到哪兒去,慕遠抽到的簽是乙組第一位,早上見過那個中年書生便用一支特制的朱砂筆在他的名牌上寫了個乙字。
抽完簽後,今日的事情便算結束了,半個時辰之後,棋樓便會公布接下來每組對局的順序。此次參與的棋手共有二十人,分為四組的話,恰好每組五人。兩兩對局,每輪便會有一人輪空,一日兩局,需要三日才能結束。
抽簽之後,慕遠有些疑惑地四下張望起來,蹙着眉沉思了半晌。
呂博仁見狀,湊了過來,低聲問道:“慕兄,怎麽了?”
慕遠便道:“不是說此次有二十人參加嗎?為何在場的只有十九人。”
呂博仁聞言認真算了一下,恍然道:“不錯,确實只有十九人。待在下去與管事打聽一下。”
過了一會兒,呂博仁便回來道:“各州府推薦之人皆已到齊,唯獨靈隐寺淨空大師舉薦之人還未報道。管事說若在明日對局之前他還未前來的話,便只能取消資格了。”
慕遠又問道:“那呂兄可打聽出他的姓名。”
呂博仁點頭道:“名牌上寫着範世暄,海寧人士。”
呂博仁接着又道:“雖然這個範世暄名不見經傳,但是能得淨空大師舉薦之人,棋力應當不俗。他若不來,倒是少了一個勁敵。”
慕遠心裏倒是盼着他來,他此番參與論枰,便是想見識一下江淮兩道棋藝最高水平,當然是希望高手來得越多越好。
這是他作為一個超一流棋手理所應當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