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春深夜寒
昨日春雨纏綿了一夜,第二天,晨曦破曉,柔柔的春風穿窗而入,銀鈎挑起床帷,宋緋閉着眼一動不動,睡相十分平和,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在笑,臉色有絲緋紅。
第七位為宋緋診脈的醫師顫巍巍地退到外室,背着一屋子人抹了把冷汗,前六位醫師見狀急忙圍上去,問:“情況怎麽樣啊?”
那醫師想起晉王陛下的臉色,面上仍是冷汗涔涔,半晌,緩緩搖搖頭:“哎呀,老夫行醫數十年還沒碰到過這種情況,從脈象上看一切正常,可世子就是一睡不醒,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其他醫師也是心有戚戚焉,一開始吧覺得自己的一世英名給毀盡了,結果竟然有這麽多同僚做伴,心情頓時沒有那麽沉重了。醫師們躲到一角小聲讨論宋緋的病情:“昨日我還見世子進宮來着,眨眼就成了這樣子。”
偷偷往裏瞧,晉王正背對着他們坐在案旁,手肘支在案上,一手扶着額頭,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床上的身影,側臉有些發白,也不知是曦光照射所致,還是心情不好所致。
醫師們正唏噓着,突聽裏面啪一聲巨響,醫師們都噤了聲,大氣也不敢喘,只見晉王霍然站起來,背着手來回踱了幾步,半晌才低聲:“到底怎麽回事?”
無人應答,隔了一會兒,第八位醫師低着頭走出來,滿面驚惶之色,看來還是一無所獲。
桓 止頹然坐下來,得知情況後,他急急趕過來,并請了鄭神醫,鄭神醫診完脈後,沉默了一會兒說:“老夫頭一次碰到這樣棘手的情況。不過可以斷定的是她并未中 毒,看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末了,他表示束手無策,并說:“我診不出來,陛下宮裏的那群庸醫更診不出來,陛下也別浪費時間了,直接去外邊找世外高人 吧。”
桓止不信邪,将宮裏的所有醫師傳過來挨個給宋緋看,結果還是這麽令人心灰意冷,他轉而問朱雀:“世子這幾天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朱雀抽抽噎噎道:“其他地方倒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就是嗜睡。從幾天前就開始這樣,睡眠時間一天比一天長,世子昨日晌午自宮裏回來後就睡下了,中途只用了晚膳,和奴婢說了幾句話就睡下了,一直睡到現在。”
桓 止走到床邊坐下來,雙手顫抖地伸手撫上她的臉,臉是溫熱的,大概因為睡得時間長,臉頰通紅。這模樣,看起來再正常不過,醫師診脈也說了沒有中毒的跡象,那 這種情況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急得心焦,深吸幾口氣才勉強平靜下來,打量了屋內衆人,田業和韓雲起立在床尾處,哭得好不傷心,而趙傾城遠遠地站在一邊,似是 不敢接近,她一手捂着嘴,雙肩微微抖動着,明明一雙哭得紅腫,卻壓抑地不肯發出半點聲響,相比較而言,她比田業和韓雲起哭得更傷心,而且不像是裝的。
桓止屏退了衆人,只留下朱雀來,想了想問道:“朱雀,她平日生活起居都是由你經手的麽?”
朱雀嗯了聲:“不只我,還有趙姑娘,不過凡是她經手的東西世子都會讓醫師檢查一下。”
“她伺候得時間長了,你們難免心生懈怠,你确定沒有一次疏漏麽?”
朱雀連想都沒想,肯定道:“沒有,就算世子偶爾忘記了,奴婢也會提醒她的。”
桓止沉吟,如果如鄭神醫所說,宋緋沒有中毒,那麽縱使趙傾城在她平日用的東西上做了手腳,醫師也是驗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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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雀看他神色,頓了頓,“陛下是懷疑趙姑娘麽?可奴婢覺得不是她,田業和韓雲起對世子忠心耿耿,這點毋庸置疑,我對陛下也是忠心不二,如果世子一旦發生了什 麽事,最值得懷疑的便是趙姑娘,而且毒死世子對她有什麽好處?她又不傻,怎麽會做這種事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呢?若說她是恨世子奪了她的清白想殺人洩恨,這點 更說不過去了,世子到底碰沒碰她,她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
朱雀說得有一定道理,依目前來看,趙傾城确實沒有殺人的動機。可還會 有誰?魏蓉的手難道還會伸到骊山別館來麽?不可能。桓止百思不得其解,不找出兇手,她可能永遠也無法醒過來。回身望向床上的人,她依舊睡得安詳,嘴角勾着 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美夢裏,完全不顧及夢外的人。
他該離開這裏的,再呆下去反倒惹人遐想了。可是腳底似灌了鉛,不能挪動分毫。他若是走了,怕自己聽到的會是噩耗。
這輩子從來沒有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總想着顧全大局,就連心愛的女子也要藏着掖着,他想,如果這回她能醒過來,她想回衛國就随她吧,幾個月的時間,他等得起。
桓止守了她一天,一整天,各地請來的名醫陸陸續續地過來,來時精神振奮,走時則是無精打采。直到夜幕降臨,內侍站在門外小聲請他回宮。
桓止沒有理會,起身替宋緋掖了掖被角,趙傾城走過來,眼睛仍是紅腫,她輕聲道:“陛下,世子這樣不進食進水,就算醒過來也會虛脫的,不如先喂她一些水?”
桓止看她一眼:“朱雀呢?”
趙傾城道:“朱雀守了一天累了,剛才出去洗臉去了。”她邊說邊自案上取來茶碗倒了杯水遞過去。
桓止接過來,淡淡道:“把朱雀叫過來,你先退下吧。”
趙傾城乖順地退下,燈影搖曳,她走了幾步悄無聲息地回過頭,床前有屏風擋着,她看到晉王喝了口水然後慢慢俯下/身,兩個人影交疊,在屏風上映出黑色的輪廓。她平靜地轉過身,低頭走出門外。
桓止喂完水,朱雀剛好走進來,他扭頭吩咐道:“你去讓膳房煮些稀粥來。”
朱雀脫口道:“世子現在這樣哪能吃粥啊。”說完,想起來什麽似的,臉紅了紅,轉身往膳房去了。
不一會,朱雀弄了一碗粟粥過來,粥是她自己熬的,怕宋緋吃不下,沒敢弄太粘稠。
桓止接過來,朱雀很自覺地退到屏風外面,不敢亂看。
手裏的粥還有些燙,桓止輕輕吹了吹,喝了一口含在嘴裏,極有耐心地一點一點喂入她口中,小小的一碗粥,足足喂了了半個時辰。他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指尖滑過她的臉頰,倏然頓住,“阿緋,我們打個商量,如果你能醒過來,我就讓你回衛國。你說好麽?”
自然是無人回答的,他自顧自微笑道:“你回衛國,先等我幾個月,我就去娶你,好麽?”如果她醒不過來,他的計劃全都亂了,更亂的是心。他沉默了會兒,上了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懷裏,這樣,心裏才踏實一些。
他讓她枕在自己胸口,絮絮叨叨地說着一些平日的瑣事。從來沒有說過這麽多話,現在對着她卻又說不盡的話。
朱雀站在屏風外聽得真切,她捂着嘴,淚水滔滔而下。
宋緋昏迷了三天兩夜,桓止自然是在床邊守了三天。他這一舉動,對外頭的說法是:“衛世子不遠千裏來到晉國,讓他受此劫難,是寡人失職,不等他醒來,寡人絕不離開。”
群臣都不怎麽相信這一套說辭,不知是誰挑動說他們的晉王愛上了衛世子,才守在衛世子房裏,三天三夜不出門,三天未合眼,連口飯也沒吃。真是禍國殃民的衛世子啊,有些大臣為了一探究竟,結伴來到骊山別館,結果被攔門外,不得其門而入。
桓 止确實三天未曾合眼,朱雀也曾勸他去睡,可是他不聽。即使再困,一閉上眼,腦海裏就浮現她的身影,撐到第三天晚上時,終于撐不住了,有種筋疲力竭,全身虛 脫的感覺,燈火在眼前晃動,他無法集中視線,看什麽都是模糊的,甚至連阿緋的臉也看不清楚,也許是該休息一下,否則萬一阿緋醒來,他反而倒下那就太不劃算 了。他握住她的手,伏身靠在床沿上,閉眼小憩。
燭火靜靜地燃燒着,趙傾城端着一碗粟粥悄悄推門進來,看到眼前一幕愣了下,轉而走到案旁坐下來,粥是剛熬出來的,很燙,她拿起勺子慢慢攪動着,騰騰的熱氣散發出來,燈火下那張臉愈發明豔。
待粥差不多變成溫熱的,她輕輕走到床邊,輕喚:“陛下,該喂世子吃粥了。”
無人應答。
“陛下。”她俯下身來,如瀑的長發随之垂下來,她偏頭看他,他似乎睡得正沉,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打量他,這樣熟悉的眉眼,那是她曾經深愛過的,可惜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她閉上眼,淚水無聲地滑落,與此同時,翻出藏在袖間的匕首來,燈下發出朔朔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