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瞞天過海
這天,宋緋又來求見晉王。彼時桓止正站在一座巨大的屏風面前,鑲嵌在木框之中的白色絹紗十分素雅,上面繪了晉國的山川河流圖,就差題字了。
桓止剛自侍女手中接來筆,內侍小心翼翼地走進來,見自家陛下在題字,想來應該是心情不錯,他忙道:“陛下,王後在殿外求見。”
筆鋒一頓,桓止淡淡道:“就說寡人在忙。”
明明就很有閑情逸致,看來陛下對王後果真已經沒興趣了。侍立在一旁的宋芸垂下頭,微微勾起唇角。
桓止若無其事地接着題字,回身蘸了下墨,不經意一瞟才發現立在他身後竟然是宋芸。她雙手托着紅漆木盤,修長白皙的手扣在木盤邊緣,指甲上塗還塗了丹蔻,有種妖嬈的美麗,細看燈光下那雙眉眼分外濃麗,一颦一笑裏有說不清的意味。
桓止不知道宋緋為何要留下她,又瞟了她一眼随口問道:“王後走了,你怎麽不跟着走?”
宋芸垂下眼道:“王後只是一時意氣賭氣離開,其實心裏是放心不下陛下的,便囑托妾身留下來服侍陛下。”
桓止并不領情:“一時意氣?是寡人平時太寵她了,恃寵而驕,有失國母的儀态。”
宋芸沉默了會兒道:“王後只是太愛陛下了。”
桓止背對着她,淡笑道:“你一直為王後說話,不怕寡人遷怒你麽?”
她怯怯道:“妾身只是盡自己的職責罷了。陛下要遷怒,我只有受着。”
桓止擱了筆道:“你是個好姑娘,寡人不會遷怒你,倒是以後不準在寡人面前提她。”
宋芸:“可是陛下……”
桓止打斷她:“你識字麽?”
宋芸愣了一下答:“認識。”
“字寫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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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不敢自誇,琴棋畫都學了點皮毛,唯有這字寫得還算漂亮。”
“來。”他用筆尖指着屏風的某一處說,“你在這裏題兩個字,讓寡人看看。”
宋芸有些受寵若驚,咬咬唇道:“這副畫這麽大氣磅礴,陛下題的字潇灑飄逸,我的字雖漂亮,但略有些秀氣了,怕毀了陛下的畫。”
“剛柔并濟不是正好麽?來,寫得不好也沒關系。”
宋芸心口都要挑出來,将木盤轉交給旁人,緊張地握住筆,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有勇氣提起筆慢慢寫下,濃色的墨在白紗上暈開,她喜滋滋地收了尾,聽晉王誇了一句“寫得不錯”,她頓時覺得這輩子再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其他宮人都将這一幕看在眼裏,他們長久伴在君側,對晉王的脾性以及生活習慣摸得還算清楚。晉王有怪癖,自己的東西不準亂碰,這座屏風是陛下特意吩咐工匠制作要擺在正殿裏的,竟然輕易就讓一個女人在上面題字,這是多大的殊榮。
想當初晉王三年不曾立後納妃,他們一直以為把晉王清心寡欲到令人發指,可轉眼間怎麽就變成了多情種子?
其實也合情合理,宋芸本來就是衛侯嫁女兒時順便贈送給晉王的。
隔日,宋芸找了個機會悄悄溜到王後寝宮裏,宋緋問她:“昨日我去找陛下,陛下在忙什麽?”
宋 芸吞吞吐吐了半晌道:“陛下沒有在忙,可能是不想見王後。”擡眼看宋緋,發現她的臉色果然變了,她忐忑道,“奴婢也曾在陛下面前為王後說好話,可是陛下根 本不聽,還說王後恃寵而驕,不準任何人提和王後相關的字眼。依奴婢之見,王後最近不要再去找陛下了,等他消了氣再去也不遲啊。”
宋緋将信将疑:“陛下真這麽說?”
宋芸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宋緋氣得掀翻榻上的小幾:“不見就不見,誰稀罕他!”說完,忍不住哭出來。
宋芸走後,朱雀悄聲道:“王後,她真的不是來挑氣的麽?怎麽盡挑難聽的說?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安慰您麽?”
宋緋靠在榻上,模樣有些頹廢。她和桓止雖然不能見面,但互通消息還是可以的。她向桓止求證了一番,才知道宋芸說的都是實話,這姑娘也不知道是太過實誠還是存心挑氣。
兩人僵持了幾乎一個多月,宋緋感慨,這條路果真漫長,想見卻不能見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倒是宋芸近水樓臺得了不少好處。
比如說膳房做了糕點。桓止會賞給她一些,與她說話也很溫和。宋芸受寵若驚,心裏暗自高興的同時還耍些小心思,比如她故意在晉王面前不停地替宋緋說話,一來可以在晉王面前建立自己美好善良的形象,二來說得多了可以招來晉王對宋緋的反感。
可回頭她又很宋緋說晉王如何如何反感她,讓宋緋近期之內不要和晉王見面。
宋緋将這一切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宋芸長得一副小白兔模樣,待人接物很誠懇,若不是宋緋和桓止是在演戲,說不定真會被她騙過去。
宋緋算是明白了,宋芸就是想趁她和桓止吵架想趁虛而入。
可桓止對宋芸好只是因為:男人厭煩了妻子,注意力便會轉到別的女子身上。
人都是勢力的,宋緋在外人眼中失了寵,那些侍衛宮人待她全然沒有以往的恭敬。
而朝臣們也見風使舵,紛紛上奏說:“依禮制,天子一娶十二女,諸侯九女,陛下身邊只得王後一個,委實太少了些,應該再納幾個充盈後宮。”
桓止沉吟,若是答應,阿緋心裏會不舒服。若是不答應呢,很可能會前功盡棄。他不動聲色地答應下來,将選妃一事交給卿季宣全權處理。
卿季宣辦事效率夠快,立馬選了幾個,并畫了畫像呈到桓止的禦案上。
宋緋趁桓止不在的時候強行闖入,宮人們想攔,卻又怕不小心傷到她,縮手縮腳的,導致宋緋得逞,将畫像撕了個粉碎。
撕這些畫像的時候,宋緋覺得自己真有當潑婦的潛質。
桓止禁了她三天足。選妃一事便暫時擱置下來。
又是一年菊花香,花香鋪滿道路。
桓止負手站在窗前,前方不遠就是王後寝宮,再過幾日就是九月九重陽,本該是歡快的節日,卻因為不能和她相見,他心情怎麽也無法暢快起來。宋芸取過來披風道:“陛下,窗口風大,小心着涼。”
桓止沒有說話。宋芸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踮起腳尖紅着臉為他系上披風,旋即退了下去。
九月初五那天,卿家傳來消息,說是桓纓懷孕了。桓止自是高興,命內侍備了車準備上卿家,辇車途經王後寝殿,他不禁朝那裏看了一眼,只見宋緋提着裙角急急從殿裏奔了出來,因走得太急,下臺階時差點絆倒。害得他也跟着吓了一跳。
她攔在辇車前,不說話,拿一雙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他們上次見面還是在半個月前,只是匆匆的擦肩而過,連彼此的正面都沒有看到。
他嘆了口氣,板着臉斥道:“王後這是做什麽?”
宋緋笑笑:“沒做什麽,就是想看陛下一眼。”她說完,轉身慢慢退開,朱紅的裙裾逦迤在地,長發在風中翻飛,如冬日裏一只傲骨寒梅。
辇車繼續前行,到了卿家,桓纓撲過來,甜甜地喚了聲:“哥哥。”
桓止垂頭看向她,笑道:“都快要當娘的人了,怎麽還跟個孩子似的。”
桓纓抱怨道:“哥哥如果不跟嫂子鬧矛盾,這會兒說不定也快要當爹了。”
桓止道:“這個事你別操心,安心養你的胎。”
到了晌午,午膳設在後院的涼亭裏,秋風拂來菊花香,卿家的菊花長得尤為好。只見漫天金燦的菊花從中有兩架白色的秋千。桓止知道妹妹愛玩這個,真是永遠跟個小孩子似的。
桓纓不知在想什麽,突然笑道:“大哥,你還記不記得一年前嫂嫂就是在這裏調戲我的,當時把我吓壞了,誰知命運這樣奇妙,她竟然是女的。我記得你當時很生氣,禁了她三天食,現在想起來後不後悔?”
桓止端着酒爵,聞言笑起來:“後悔,我是真後悔。”他到現在還記得她餓了兩天導致渾身發燒,臉紅得驚人,強自撐着身體來到他面前道歉的模樣,甚至在那樣的情況下,還用男人的胳膊來騙他,他都有些佩服她了。
想起來時她那幽怨的眼神,恐怕不是裝的,是真的幽怨。他都快受不了了,這事得盡早解決。
他站起身來:“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用。”正說着只聽身後突然傳來争執聲,桓止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白衣小姑娘被卿家的仆人攔在涼亭之外。仆人說:“姜姑娘,我們公子有貴客,你不能來這裏。”
姜姑娘就是卿季宣當初救下來的小姑娘。她踮起腳尖往涼亭這邊望過來,雙眼亮得驚人,咬咬唇說:“我每天都會來這裏蕩秋千,從來沒人攔我啊,而且我不會去打擾他們的。”
仆人道:“那也不行。”
姜姑娘眼裏淚花閃爍:“真的不行麽?”
仆人搖了搖頭。
她垂下頭,聲音低低的:“哦,那好,我明天再過來好了。”她轉過身,背影竟然有些落寞。
桓止聽宋緋提過她,心中一動,轉向卿季宣道:“這就是你當初救的小姑娘麽?”
卿季宣點頭:“對,她不愛說話,每天都來這裏玩秋千。”
桓止瞟了妹妹一眼,道:“一直住在這裏不是長久之計,姑娘家總要嫁人的,找媒人給她找個夫家吧。”
卿季宣道:“我也是這個想法,不過她剛失去親人不久。她得守孝啊。”
桓止沉思片刻:“這樣啊,你懂分寸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