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場莫名其妙的冷戰來勢洶洶且曠日持久。

很多次裴醒都以為陳長寧的冷落或許是他的錯覺,因為溫奶還是每天都有,每晚的蚊香也從不遲到,偶爾趙岚英一張嘴把不住門兒冷嘲熱諷他時,她還是會找機會轉移話題來保護他的尊嚴。

可是他們好幾天沒再說過話了。

那晚的“月亮”像一場夢,她也沒再因為恐他冷了熱了睡不着了來尋他說悄悄話,但裴醒知道,陳長寧只是在履行她之前對他許下的諾言,無關其他。

客廳電視櫃上放的那半袋子青橘,趙岚英不知從哪兒聽來的法子,把它們和蘋果放在一起,已經悶熟了。陳松世偶爾遞給他的時候,他聞着和上次截然不同的橘香味兒,忽然又想起來那時候陳長寧塞給他的甜橘。

橘子還是甜的,心裏卻一點兒也不甜。

——所以說,他真的很煩這種突如其來的苦澀和失落。

尤其是這種情緒愈加頻繁的時候。

裴醒不知道該怎麽打破這種局面,他大約該跟她道個歉,但又想了想,只是當時冷淡地面對了她的一個招呼,要是道歉,以什麽由頭?

好像不管怎麽說,都很擰巴。

但裴醒的糾結沒持續多久,因為班上來了個轉學生。轉學生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來了沒多久,就琢磨撺掇着班裏其他人欺負裴醒。

上輩子,裴醒的人生中壓根兒就沒出現過這個人。

轉學生叫段嶼,家世好像很好的樣子,白白瘦瘦的男孩兒,一臉桀骜不馴。轉來第一天,就極狂傲地和老師頂撞起來。就在班裏所有孩子都以為這個男孩兒完蛋了的時候,年級主任湊到老師跟前兒一陣私語,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

好像就是打這時候開始,其他孩子們對他莫不畏懼,莫不崇拜。段嶼很快收獲了一幫“小弟”,一群小孩兒年齡不大,派頭倒是足足的,四處惹是生非。

裴醒就是第一個被段嶼盯上的倒黴鬼。

大約是因為班上其他男孩兒都追随他,只有裴醒清高孤傲地不以為然;也或許是某個早晨,段嶼習慣性在裴醒面前頤指氣使,而裴醒并未依言照做,甚至沒有給他一個笑臉。

小孩子的惡意就是突如其來,毫不講理。

起先是人類幼崽慣用的冷暴/力手段,段嶼不知道私底下跟他的小喽啰們說了什麽,原先偶爾還會和裴醒說兩句話的同學,突然紛紛一致對外,矛頭直指裴醒。

整整三天,全班沒有一個人理過裴醒。就連收作業,都會略過他。女生們大概是不敢,也都避而遠之。

好在裴醒性子寡淡,沒人跟他說話,他也不甚在乎,還是和以前一樣獨來獨往,既不反抗也不委曲求全。

唯一不好的是,陳長寧仍然沒有恢複成以前那樣,就連陳松世都發現了女兒的異樣,還悄悄問裴醒,倆孩子是不是吵架了。

裴醒搪塞過去,一顆心卻抑制不住地往下沉,直沉得沒邊兒了,又聯想起自己在學校受的冷遇,想想以前他至少還有陳長寧可以偶爾說說話訴訴苦,現在卻是實實在在的孤立無援。

都十八歲的人了,竟然一瞬間委屈的不行。

但也只是一瞬間。

事後想想,裴醒還覺得自己丢人呢。

矯情。

但現實卻由不得他故作堅強,立馬就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

段嶼的欺/淩開始變本加厲,毫無顧忌了起來。

具體體現在由原來的冷暴/力,變為現在明目張膽的暴/力。

一開始是陰陽怪氣的嘲諷,或是周圍人随之附和的為難;然後是表面偶然實則故意為之的磕碰絆倒;最後是扔作業、刻壞裴醒的桌子、抽屜裏的垃圾,以及凳子上的膠水。

小孩子一旦惡毒起來,其實和大人一樣可怕,而且花樣百出,斷不是一句“孩子小不懂事兒”能敷衍過去的。

他太懂事了,他甚至知道怎麽欺辱你會使你更痛苦,而他的快樂即來源于此。

帶着天真、自以為無傷大雅的心理,他甚至嘻嘻哈哈地笑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作惡。

老師明明看得一清二楚,但眼神冷漠,裴醒打賭即使自己去告狀,也只會得到一個應付性的安撫,随後任由段嶼他們我行我素。

裴醒沒想到自己重活一次還能遭一回校園霸/淩,因為周圍那些人年齡太小,他甚至一度以為他們只是一時興起的惡作劇。直到段嶼從講臺上扔下的黑板擦,砸破了裴醒的眼角,他才一瞬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們會更過分的,得寸進尺本來就是人類本性。

裴醒頭一次開始了反抗。

他當然不屑于跟段嶼他們耍任何的嘴皮子功夫,既浪費時間,又沒有半點用處。

裴醒直接上了手,在段嶼等人再一次欺負裴醒,把他水杯裏的水,倒在裴醒頭上時,裴醒反手奪過水杯,把剩下地悉數倒在了行/兇者的頭上。

所有人都當場愣住了,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誰也沒想到裴醒會反抗,而且還這麽激烈。

正逢放學的時間,在大家沒有反應過來之際,裴醒拽出抽屜裏的書包,徑直離開了教室。

那天傍晚,在公交車上,陳長寧看着裴醒上衣的褶皺髒污,以及他眼角來歷不明的傷口,驚了一跳。

她一貫細心,裴醒故意沒有整理自己,就是想看看她的反應。可惜對方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那晚臨睡前,裴醒爬上床梯的時候,陳長寧分明看到了他腿上成片的青紫痕跡,不像磕絆出來的,在裴醒皙白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陳長寧心裏開始有些隐隐的不安,因為不明真相,又亂七八糟地胡亂猜測了很多可能。

她以前沒怎麽去過學校上課,挂了學籍和學費,一年四季不見得能去幾天,大部分時間待在家或者療養院茍命。所以從來不知道學校這種教書育人的地方,竟然會發生欺/淩暴/力這種事情。

她以為是裴醒性情乖僻,陰晴不定地和人起了沖突,小孩子打架。

陳長寧想着讓他長長教訓也好,外面的其他人可并不會像她那樣包容他,他總該要學會和旁人相處。

裴醒則更是三緘其口,從不主動和陳長寧訴委屈。

但段嶼的報複來的十分迅猛。

倒數第二節 下課以後,段嶼領着他那幫擁護者,把坐在座位上的裴醒層層擁簇起來,逼得他退無可退。

領頭的男孩兒臉上是不谙世事的惡劣笑容,嘴角帶着痞氣,極嚣張地敲了敲裴醒的桌子,語氣強勢:

“放學以後,給我等着,我弄不死你,我段嶼兩個字倒着寫。”

裴醒心想眼前這該死的東西大概是看多了熱血中二的港片,所以才狂得像個神經病一樣,逮誰咬誰。

十八歲的他是不屑的,面對霸淩者的威脅,他心想,一拳撂倒一個,三分鐘就能走人。

但現實很殘酷。

即便他的靈魂是十八歲,即便他毫無畏懼并且還覺得這幫兔崽子很可笑,但事實是雙拳難敵衆手,他忘了他的身體僅有十歲,而且是孤身一人。

裴醒感受到血液從額頭流下來的時候,他的鼻腔酸痛難耐,好像也冒出了溫熱的液體。臉被摁在地上,摩擦地生疼,身上也被拳腳相加,胸腔都被踩了好幾腳。

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護住頭部。

混亂中他好像忍不住輕輕呻/吟了兩聲,又感覺到有眼淚從眼尾掉下來。

照理說他不該哭的,他也不會哭,這點兒疼,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麽。

不,不能說是“這點兒疼”吧,他生理性淚水都被逼出來了,大概稱得上“劇痛”。

小孩子下手,哪有輕重的,一個個發了狠地,照死裏打。

其實裴醒也跟他們沒有多大仇怨。

——所以說,他真的一直不理解,別人對他無緣由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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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陳長寧沒能等到裴醒。

夕陽西斜,公交車踏着橙紅的餘晖停在陳長寧面前時,她剛打定了主意,等會兒坐到裴醒身邊去,仔細問問他身上的傷。

她上車以後,下意識先掃視了一圈兒,沒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司機師傅看她怔愣,開口提醒她,“小姑娘,快坐下啦,要開車了。”

她只能先坐下,爾後寄希望于裴醒已經先她一步回了家。但轉念一想,第一小學的放學時間和她們學校一樣,他沒有早回家的可能,除非逃學。

陳長寧坐了一站就下車了,又轉乘了去裴醒學校的公交。

她不放心,她得去找找。

想起這幾天裴醒身上的傷,陳長寧揪緊了身上的布料,越發局促不安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去裴醒的學校,其實距離紅星小學也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

學校比起她的更大更氣派些,校門宏偉,零零散散地往外走着幾個學生。

她背着小書包,先循着記憶裏的班級號,去問了看門的保安老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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