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行

因着木殷的離去,樂菱哭得傷心,原定下午就要動身的計劃也只好推遲一日,蓮心假作看書看遲了,就宿在書房,夜半放心不下,披衣來看樂菱,發現小姑娘竟連窗也未關,就那麽伏在桌上睡着了,面上還帶着淚痕。

她将她半攙半摟地扶起來,她也是哭地累了,頭沉沉靠着她,醒也沒醒,小心翼翼地将她搬回床上,也無法除衣,只好替她掩上被子,所幸夏日天熱,豁敞些也是無礙的。

“殷兒……殷兒……”

睡夢之中仍在喃喃,蓮心不禁好奇起來,這位素未謀面的殷兒姑娘,究竟是個什麽模樣呢?可惜她已走了……

合上窗戶,蓮心最後看一眼樂菱,推門出去。

她沒有直接回書房,而是回了自己的卧室,确定了四下無人,方敲了敲牆上的機關,門打開,裏頭亮着燭火,走進去,奚無惑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她将燈放在一旁,端坐于凳上,“奚公子可以醒醒了。”

無人應和,她也不急,靜靜等待,終于奚無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翻身坐起,“你怎麽知道我在裝睡?難道我演得還不夠好?”

“我并不知道公子是不是在裝睡,卻知道公子一定等着見我。”

奚無惑一笑,“不錯,我是在等你,白日我想趁無人時出去,卻發現這機關根本并未合緊,這應該不是姑娘大意吧?”

“公子乃奚家子弟,設不設機關于公子何異?”奚無惑說不上謙虛地笑了幾聲,将身板直了直,沒有否認的意思,蓮心道:“公子游覽一番,可有所收獲嗎?”

“府上景致倒是真好。”他微微低頭,表示并無意外之喜,繼而問:“姑娘既然知道我是為了打探泊花水榭的情況,為什麽還要同意收容我?”

蓮心将目光移開,聲音溫和而堅定:“菱兒稱你作朋友,她單純得很,我不想讓她失望。”

奚無惑露出訝異的神色,旋即肅然道:“在下明白了。”

“既然如此,蓮心告退。公子自便。”

“霍姑娘。”奚無惑叫住她,“我雖然好奇心重了些,也算是利用了樂菱,但也只是好奇,并無他意。”

蓮心笑而不答,欠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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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當敬而藏之,不可亵玩啊。”

白日醒來,樂菱桌上便是一封書信,一大堆沒頭沒腦的話提煉出來只有一個意思——奚無惑走了。她還沉浸在木殷的離去中沒有回過神來,又多了這封信雪上加霜,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發了好久的呆,直到蓮心把她喚醒,她仰着頭,也是沒頭沒腦地說:“殷兒走了,阿施走了,連奚無惑也走了,姐姐,你說我是不是特別讨人厭啊。”

蓮心将那份信抽出來放到一邊,“哪裏的話,菱兒自然是最好的,不過人有聚散,如月有圓缺,本來如此罷了,怎麽怪得了你?”溫柔地摸了摸少女含憂的臉頰,“別難過了,咱們還要去小松山呢。”

要去小松山的歡愉也都喪盡,樂菱在極低的氣壓中梳洗罷,一聲不響地坐上了馬車,闵姑姑看了她一時,問:“樂菱,你怎麽了?”

她搖搖頭,有氣無力道:“沒吃早飯,餓的。”

闵姑姑操心地嘆了一聲,趕緊吩咐廚房送上些糕點留着他們路上吃,蓮心坐上馬車,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兩人同闵姑姑道了別,馬車碌碌向小松山進發。

初時仍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叫她歡喜起來,但馬車駛到郊外,見了明媚陽光下的美景,她倒一點一點地回過神來,專注地盯着車窗外,臉上的神情也一點一點開朗起來。

“哇,風筝!”她忽而叫了起來,指着天邊一點豔色。

蓮心放心下來,将那份糕點拿出來,她便一邊兒吃着一邊兒賞景,不多時吃飽了,人也倍添活力,看着這裏那裏,說這說那,算是重新活了過來,路過山腳下一個深潭時,還嚷着說要在那裏釣魚。

行了半日,馬車終于在星河觀前停下,早已恭候的琴會主人——徐期六立刻迎了上來,樂菱沒心思聽他們寒暄,向蓮心告了假,便跑到水潭玩兒。

潭裏倒真是有魚的,只是她兩手空空,拿什麽來釣魚?

便開動腦筋想了一時,興沖沖折下幾根樹枝,又脫下外衣來捆在樹枝上做成網罩,朝水中探去,她想的是不錯的,只是沒料到吸了水的衣服陡然重了那麽許多,好不容易等到一條魚來,急忙舉起,樹枝被壓得半彎,魚兒拍着尾巴躍起來,撲通掉進水中,濺了她一臉的水花。

“真是傻,這樣怎麽抓得住魚?”

樂菱回頭,見是一個提刀的雪青發帶的少年人,眼睛明亮,滿是朝氣,“你來?”

“來就來。”他毫不怯讓,三下兩下躍到近前,一刀劈下,水花四濺,便将幾條大魚震得暈倒伏在水面上,“瞧瞧,我這樣才對。”

“功夫倒是不錯,不過也太野蠻了些。”

“哼。”少年人看了看他的寶刀,斜觑着眼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樂菱笑了起來,要論功力,她恐怕也還不輸他吧,“這幾條魚,你要不要?”

“不要。”

樂菱便一一将它們收撈起來,高高興興地兜了一兜子,以致于提起來都有點兒吃力,少年人在旁邊兒看着,漸漸不開心起來,“那是我的魚。”

“你已經說了不要了,難道想反悔?”

“我說我不要,卻又沒說要給你。”他指着那兜子魚,有些稚氣地要求:“放下。”

“我要是不呢?”

他生氣地跺腳似的上來要拿,“放下。”就在他的手快要接觸到她的時候,身子突然一動也不能動了,樂菱嘿嘿一笑,在他耳邊輕道:“小弟弟,可不能仗着年紀小就随便耍賴皮哦。穴道等一會兒自己會解開,委屈你一下啦。”

她提着滿滿的收獲,歡快地蹦回去,早聽說道觀佛寺這些地方不吃葷腥啦,他們不吃他們的,她可忍不住。

将魚兒交給廚房,廚房雖然不樂意,幸而還有專為了這次琴會所添的俗世人手,烹魚的工作自然也就交給了他們。

聽說蓮心正在前頭同那一幫子人談天,樂菱沒急着跑去,而是先去房裏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她可不能給蓮心姐姐丢了人。

歡歡喜喜地踏入大堂,還沒來得及高興,笑容便垮了下來,“怎麽又是他?”

一衆侃侃而談的人中,一身蒼色襕袍的韓卓顯得格外紮眼。

“哦,樂菱姑娘回來了。”徐期六眼尖地發現了她,向一衆好奇的眼睛介紹,“這是霍仙子的妹妹樂菱姑娘。樂菱姑娘,來,我來同你介紹一下……”

一圈兒介紹下來,樂菱雖笑着一一見禮,卻沒有記住幾個,一等徐期六介紹到韓卓,便忍不住要開口質問他為什麽陰魂不散,蓮心搶先一步道:“韓公子你已認得了,他同此次琴會的另一東道主——星河觀觀主交好,還比我們早一日到這兒呢。”

昨天就到了麽,那就不能說他是尾随他們而來了,樂菱挂着個微笑見禮,“還真是巧啊。”

“此等雅事,韓卓自然不能錯過。”

樂菱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立到了蓮心身後,聽着他們交談,半個字也沒多說,這時候,一個少年闖了進來,正是她在水潭邊點住的那個。

“是你。”兩人一對視,皆叫出聲來。

“怎麽,樂菱姑娘同犬子認識?”一個五十多歲面容和祥的男子立了起來,樂菱回憶了一下,似乎是叫顧伯知的。

“不認識。”兩人又是異口同聲,一個是唯恐大家知道她去撈魚,一個是唯恐大家知道他中了她的招數,兩人瞪了對方一眼,各自偏過頭去。

“這是犬子烈原。”

“這是舍妹樂菱。”

兩邊兒家長忙打起圓場,兩個小輩掃了對方一眼,呆在各自的地方,誰也不看誰。

晚飯時候,她惦念着吩咐送到她房裏的魚湯,在滿是素菜的酒席上草草吃了幾口,便借口困了早早回去,行至房前,顧烈原蹿了出來,“那是我的魚。”

樂菱已然嗅到了魚湯的鮮香,着急進去,一邊兒越過他一邊兒推開了房門,“都到了這裏,你還要讨回去放生不成,大不了,魚湯我分你一半。”

顧烈原思索了一會兒,“好。”

樂菱暗自一笑,她說魚湯分他一半,可沒說魚肉分他一半啊,便盛了滿滿一碗的湯,顧烈原也瞧出她的意思來,急道:“你耍賴。”

“誰耍賴,方才說了,分你一半‘魚湯’,你可是親口應了的。”

“你。”顧烈原氣得跺腳,也顧不得燙,将那碗湯咕嘟咕嘟一喝,哼了一聲,放下碗就走。

“改日再去撈魚啊。”樂菱嘻嘻地笑,坐下來美美的飽餐了一頓。

吃飽喝足,她上床睡覺,剛将床鋪好,門便被敲響了,蓮心走進來,“還以為你真的困了,原來是躲起來吃葷來。”

“誰洩的秘?”

“還用人說,你這屋子裏,還有香味呢。”

樂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光吃素齋,我受不住嘛。”

蓮心笑着走近,坐到了她的床邊,“吃飽喝足,就不生氣了?”

“生氣。”樂菱趕緊換了副神色,一本正經道,“到哪裏都有那韓卓的影子,說是巧合,也實在太巧。”

“當然不是巧合。”蓮心道:“你可留心了?這次琴會,可是一個與人結識的大好機會呢。”

“他來拉攏人?”樂菱接口,蓮心并不否認,她兀自喃喃道:“這韓家真是奇怪,要壯大力量,何不幹脆開宗立派招攬門徒,非要拉攏江湖人士,也不怕他們叛變。”

“韓家十幾年,只有死的,可還沒有主動離開的人呢。”蓮心目光陡利,“白手起家的無本買賣,自是最好做。”樂菱還要說下去,她已經一笑掀過,“好了,別說這些,咱們睡吧。”

“咱們?”蓮心作勢要上來,樂菱一邊兒挪了個位置,一邊兒問:“姐姐做什麽?”

“傻孩子,當然是與你同睡啊。”

先是喜,後是疑,樂菱道:“姐姐該不會是為了安慰我給我喂糖吧。”

“那你要不要?”

“要!”

二話不說地讓出位置,一等蓮心躺下便抱住她,嗅着她身上的香味,笑容洋溢。

“抱這麽緊幹什麽?”

“喜歡。”

蓮心一笑,替她掖掖被子,“睡吧。”

“就這麽睡了?”

“不然?”

“多難得一起睡一次,也不說些什麽?”

“說什麽?”

樂菱想了半響,沒有想出來,也只好抱得更緊些,閉上了眼睛,“不說什麽。睡吧。”

山夜甚涼,但相擁而眠,便不覺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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