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魇魂

今夜月涼。

“姓霍的,馬上就是南安大會了,你真的要去啊。”奚無惑将一塊兒木柴丢進火堆,皺着眉頭看他,霍仇的聲音低低地傳來,“你不用去。”

“哼,爺是那麽容易甩開的嗎?還沒看見你的臉呢。”

“我的臉有什麽好看的,為什麽非要看?”

“我……”奚無惑生氣起來,“你管呢,我高興。”

沉默了片刻,霍仇忽然道:“好吧。”

“什麽好吧?”

“你不是想看我的臉麽。”他的手緩緩地向上移動,“看了之後,就走吧。”

這的确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望沒錯,可不知怎的,他搶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臂,“等一下。”

“怎麽?不會是又不想看了吧。”

“那一天會很危險吧?”

“什麽?”

“霍仇,你別去了,我也不看你的臉了,咱們走吧。”

低低的,他聽見他笑了一下,他的手上緩緩用力,摘下了鬥笠,一張英俊而蒼白的臉露了出來,淺淡的瞳孔猶如透明。

“你看到了。然後,走吧。”

“我要是不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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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走,我也不會帶你去的。”

“大爺我有手有腳,還用得着你帶?”

霍仇含笑地看着他,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只是聲音還是那樣冷冰冰的,“你知道我多半會死在那裏的。”

奚無惑的眼皮一跳,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領,“有老子在,你能死得了?”

霍仇不說話,奚無惑罵罵咧咧地拉着他起來,“老子這就把你帶回千影堂關起來,看你怎麽死。”

他的力氣沒能用上多少,就被更大的力氣拽了下去,霍仇的臉離他的只有幾公分,奚無惑大了舌頭,仍是罵罵咧咧地問:“你他媽想幹什麽?”

他伸手,猛然間點了他的穴道,奚無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霍仇站起來,戴上了鬥笠。

“霍仇,你敢把老子丢在這,我一定抓到你把你碎屍萬段!”

“不用把我碎屍萬段了,有機會,就替我收屍吧。”

這一天還是太快地到了。

木殷自覺把自己當成了孔維随機應變伺機救人計劃的一份子,早早地裝戴整齊,将一條頗具殺傷力的鐵骨鞭別在了腰間。

“這麽快就準備好啦?”樂菱嘴裏塞着個饅頭走了進來,手裏還端着其他早飯,含糊道:“吃點兒東西啊。”

餓着肚子當然不能打仗,木殷也不客氣,端起碗就吃,樂菱就咬着饅頭在旁邊兒看她,木殷掃了她一眼,“你坐下啊。”

樂菱乖乖坐了下來,放下了半塊兒饅頭,認真地看着她。

“你看我幹什麽?”

“殷兒好看啊。”

“花言巧語。你的手下們可準備好了麽?”

“唔……好了。”

“那就好。”木殷自顧自道:“待會兒我要是護不住你,還有他們。”

“殷兒……”樂菱的目光突然變得很柔很柔,木殷看着她,眼前突然旋亂起來,她甩了甩頭,“我怎麽有些暈……”

樂菱笑了起來,“我在粥裏下了藥。”

“你!”她想要站起來,但眼前猛然一黑。

樂菱穩穩地接住了她,讓她伏在桌上,孔維和俞伯益走了進來,“少主。”

“将殷兒送上床休息,留下兩個人守着她。”

“是。”孔維有些猶豫,“阿殷姑娘,怕是會生氣吧。”

樂菱凝望着她的臉頰,沒有說一句話地走了出去。

孔維為難地嘆了口氣,“阿殷姑娘,阿殷姑娘,你別生氣,我們少主也是為了你好……”

“孔伯伯!”

樂菱在外頭叫了起來,孔維答應着,和俞伯益一起退了出去。

外頭陽光大好,藏劍站在樂菱身後,猶如一柄鞘中的劍。

“是不是現在把城外候着的兄弟叫進來?”俞伯益問。

樂菱看了看日頭,輕輕道:“讓他們再等等吧。”

南安之會選在南安城北的開闊處,各門各派的旌旗如林,越是大的門派,所處的位置便越接近中心的高臺。

韓卓向着對面的少林方丈一笑,将視線快速地在四周穿梭着。

“準備好了嗎?”

親信低聲道:“準備好了。”

這一次,他們布下了天羅地網,一定要叫樂菱有來無回。霍仇,也是一樣。

南安之會在一聲鐘響後開始,多有各門各派上來說些有的無的,韓卓的心思不在這上面,哪怕是武林盟主的位置,此刻也比不得捉拿樂菱重要。

父親越加狂躁了,他必須盡快拿到心法。

何況,這盟主之位,哪怕他不去争,少不得也要從他面前經過。

轉眼已是兩個時辰過去,日頭逐漸強了,樂菱還沒有出現,韓卓眯起眼睛,撥弄着手中的玉佩,有些不耐煩了。

大會的進程已經差不多過了各自訴苦的階段而進行到推舉領導人的時候,有推舉少林方丈的,也有推舉武當掌門的,再之後,便有人提到了韓家的名頭。

韓卓不得不轉回些注意力來,同他們虛與委蛇幾句。

有人問:“怎麽沒見到韓老家主啊?”

“哦,父親正在閉關的緊要關頭,不便出來。”

“韓公子年輕有為,這盟主的位子,韓公子來坐也是一樣嘛。”

有人發出一聲不輕不重地哼,韓卓順着望去,便看見青城座位上,掌門之位空着,其側坐着雷巽坤。

方才大會初始,青城方介紹自家掌門患了重病,便命了一個代掌門,只是這人選,可是讓很多人驚掉了舌頭。

韓卓一笑,沒有去顧他,只是向推舉他的人道了幾聲謝。

既然他們不來,自己便只好主動出擊了。韓卓咳嗽一聲,向衆人示意安靜。

各門派皆以為他要說些關于盟主之位的話來,卻不想他說出了魇魂教三個字,聽聞此字,在場半數色變,有人問:“那魇魂餘孽現在哪裏?”

“那最要緊的尚未抓到,不過,次一些的倒是有兩個。”他拍拍手,手下便推上兩個人來,雷巽坤一下子站了起來,“霍仙子!”

不少人認出了蓮心來,紛紛表示驚訝,霍蓮心半睜半閉着眼睛,顯然是受了迷藥之類了。

韓卓道:“這便是魇魂魔教的餘孽,霍蓮心與赤狐。”

雷巽坤已經把手按在了刀把上,“韓卓,你再敢污蔑霍仙子一句,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雷代掌門。”韓卓微微笑,“你不是沒有見到過魇魂餘孽來搶他們,難道你沒有想過樂菱是從哪裏找來的那麽多幫手嗎?”

“樂菱姑娘又不在這裏,豈不是任你說黑是黑,說白是白。”

“我正在這裏。”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在衆人的視線中,一個稍顯稚嫩的女孩子走了上來。

她直直的,帶着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堅定,向着蓮心走去。

韓卓露出了笑容,她終于還是出現了。

“姐姐,姑姑。”她在蓮心二人眼前站定了,微微地淺笑。

“菱兒。”蓮心虛弱地呼喚,眼神很是複雜。

“別擔心,我會帶你出去的。”

他的無視讓韓卓隐隐憤怒,“樂菱,你有膽子,敢一個人來。你可承認你是魇魂教少主?”

樂菱笑了,“你是不是傻?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不承認,我當然不承認,我要是承認,豈不是和你一樣傻?”

“哼,我沒工夫同你廢話,束手就擒吧。”他已迫不及待地要動手,早已準備好的家仆紛紛合圍上去。

“這樣子,是不是太快了點?”

樂菱看了看周身一圈,沒有逃,沒有躲。

“韓卓,你這樣欺負一個弱女子,還要不要臉?”雷巽坤沉不住氣地撞開了一個缺口,大有一言不合就打起來的架勢。

有人勸他們慢慢說話的,也有讓雷巽坤不要插手的,樂菱回過頭,“雷大哥,謝謝你,但是……”她搖了搖頭,那态度極為堅定。

“樂菱姑娘……”猶豫片刻,雷巽坤向後退了半步。

“樂菱,我看你這次怎麽逃。”

“各位英雄。”樂菱沒有看漸漸向她靠近的家仆們,向着四面八方發出了自己的聲音,“我今天來,是有一件事要告訴大家,在你們面前,有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韓卓冷冷地看着她,他并不怕樂菱說出些什麽盜取魇魂心法之類的話來,反正,誰也不會相信。

可誰知,樂菱突然露出了一絲微笑,高聲道:“這個韓卓,他不是韓家家主韓凜的兒子,而是燕翩然和方無隅的兒子。他才是魇魂教的少主。”

語驚四座,連少林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紛紛以探尋地目光看向韓卓,韓卓皺了眉頭,“各位不會相信她的鬼話吧?”

“我是鬼話不是,看了證據就知道了。”她與韓卓交觸的眼神突然像形容實質的藤蔓一樣糾纏了上來,韓卓心中一跳,暗呼不好,她不是要拖他做魇魂少主,她是要逼他露出馬腳。

論功力,樂菱比不得他,但論魇魂術,她卻壓過他一線,這一線,可以決定誰被誰控制,現下,擺在韓卓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頑強抵抗,便少不得暴露出他會魇魂術,二是放棄抵抗,便少不得被樂菱控制。

無論是哪條,都會讓他身敗名裂。也會讓她,坐實魇魂教餘孽的身份無疑。

她這是玉石俱焚的路數,拼的是性命!

韓卓狠了狠心,想冒着受重傷的危險将視線移開,但樂菱似乎用盡了全力,施加給他的第一命令,便是不能移開視線。

再這樣下去,不是被控制便是暴露秘術。

“動手。”他費盡力氣下達命令。

可與此同時,隐藏在暗處的魇魂教衆人才一窩蜂地沖了出來,尤以藏劍兇猛,三下兩下便沖到了樂菱身邊,将所有的攻擊盡數擋下。

她已經暴露了自己便是魇魂教少主了,她要的,是将韓卓拖下水!

抵抗或放棄,他必須做出選擇。

樂菱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在源源不斷地消耗,疲憊無孔不入地襲來,可是韓卓還沒有被發現,現下在衆人眼裏,他們只是兩個突然陷入沉默的人,她要等,等他們發現他們的較量。

早已準備好的刀子派上了用場,一點點紮進自己的胳膊,尖銳的劇痛可以使她清醒。

“樂菱姑娘……”她聽見雷巽坤握拳的聲音,但她不準備停下。

“少主……”她聽見藏劍低低的呼喚,但她不準備停下。

“菱兒……”她聽見蓮心。

為了姐姐。

“韓公子和她……”她聽見少林方丈驚疑的聲音,“那是……”

韓卓的意識猛烈地掙紮着,樂菱嘔出一口鮮血來,失去了對他的鎖定。

反觀他,也不好過,盯着樂菱的眼神好像要将她吃了一般。

“那是,魇魂術。”少林方丈已經下了判斷,确鑿無疑的判斷,樂菱微微笑起來,她的目的達到了。

有了這等泰鬥的話,形勢一下子詭異起來,對峙着的魇魂與韓家兩方,突然與江湖人士形成了鼎足之勢。

“韓公子,你怎的會魇魂術?”少林方丈沉聲發問。

韓卓擦去了唇角的血,挺直了身子,“好啊。樂菱,你這一招,好啊。”他不需要解釋,所有的解釋,在事實面前都是無用的,小心翼翼隐瞞十幾年,終于還是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

“韓卓,放了我姐姐和姑姑,我們立刻就走。”

“你們走了,我去哪兒找心法呢?”他的聲音冷厲而殘忍,帶着不顧一切的瘋狂。

少林方丈将金剛杵拄地:“近來江湖上多有怪事,由此看來,恐怕與魇魂術脫不了幹系,事情沒弄清楚之前,老衲恐怕二位都走不了了。”

一下子以他為首的江湖人士不動聲色地圍了過來,三方争鬥,只能是各自大傷。

韓卓笑了,“樂菱,你是不是忘了,我手裏還有一張王牌?”

他一手抓過蓮心,将鋒利的劍刃架在了她雪白的脖頸上。

“韓公子。”少林方丈的喝止也不能阻止他,他高傲地望着樂菱,仿佛在說,你能如何?

“你是不是忘了,我手裏還有一張王牌?”

從天而降的霍仇,這一次沒有給樂菱帶來半點喜悅,因為他挾來的人,是韓甯。

韓卓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放開甯姐!”

“霍仇!不要傷她!”

她不知霍仇鬥笠下的面容是怎樣的表情,但他持刀的手,堅定地沒有一絲退讓的意思。

韓卓冷笑起來:“我早該知道你和魇魂教脫不了關系。”

“霍仇!”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他也不應該将刀架在韓甯脖子上。

“放了他們。”他只是冷冷地發令,沒有對樂菱的呼喊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僵持在不可能的三方發生,樂菱死死盯着霍仇手中的刀,因為她甚至比韓卓還更要肯定他會毫不猶豫地出刀。

“放了他們。”霍仇再一次命令。

韓卓的臉色已經白得不像話,所有的人都在等,他的一聲令下,或是,一敗塗地。

“我的話,從來不說三遍。”這是他最後一次警告,他那柄殺過無數人的刀,已緩緩移向了韓甯的脖頸。

“甯姐……”韓卓的雙目通紅,一邊是父親,一邊是長姐,他無法選擇。

“闵莫赤!你叫他住手!”突然插入的是面色通紅的玉匪狐,那并非是正常的血色,而像是受了什麽傷。

一直沉默着的闵莫赤看向了她,這是她親手救回來的小妹妹,是她親自起名的匪狐。

但是,在複教的大業面前……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姑姑?他是你……”樂菱不能接受地大喊道:“讓他住手啊!”

血珠已經從韓甯脖子上滲出,她依然渾渾噩噩地呆立着,一雙眸子遲緩地轉動,當她轉到玉匪狐的方向時,她突然咧嘴,露出了一個傻傻的笑。

“霍仇。”最後一聲呼喊,來自奚無惑,他看見他遙遙立着,似在等他。

他定然不會喜歡自己做出這樣的事來。不過罷了,何曾要人喜歡呢?

他向來,是要殺誰便殺誰的。無論是誰。

他已高舉了他的刀,其實不用這一步,他只是在等,等着,韓卓的一聲住手。

幸而,他喊了。

霍仇将刀在韓甯頸前半寸生生停住,韓卓踉跄地退後兩步,像是要跌倒似的勉強立着,“放人。”

闵莫赤和霍蓮心回到魇魂教一側,霍仇也推開了韓甯。

玉匪狐抱住她,珍寶似的撫着,韓卓默立着看着他們,一時無聲。

“闵莫赤,我同你恩斷義絕。”赤紅着雙目丢下這句話,玉匪狐帶着韓甯離開戰場。

“霍仇……”奚無惑喃喃着,他也在等他。

但霍仇肅立的身子,沒有動搖一下,奚無忌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哥,回去吧。這裏我來盯着。”

他看着弟弟沉靜的臉,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老子不許他死,無忌,他不能死啊。”

大戰無可避免,韓卓斜觑着他的敵人們,尤其是樂菱和霍仇,高舉起右手。

一聲令下,三方戰成一團,刀來劍往,血肉模糊,都不過各為其主,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不過一層薄紙。

這一日混戰,奈何橋上幾人稱英雄?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還是不空格比較舒服,以後都這樣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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