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游魂
中元節之後,劉宏民似乎忘記了自己最初答應的話,堅決不肯和楊清他們一起回來。楊清在一旁勸了半天也沒用,只好做罷。
離開當天,劉宏民把楊清叫到身邊,聊了些讓楊清摸不着頭腦的話。
“有時候,虛假披着真相的外皮,讓人誤以為那就是真相。”
“如果是偵探小說,總會有人揭露事實吧。”
“也許吧。你離開之後,記得離趙焱的屬下遠遠的。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等了一會兒,見楊清還不走,便問:“還有事?”
楊清正了神色,問:“如果這世上真有鬼,那他們死後,能長時間滞留人間麽?”
“那要看每個人的執念了,頭七是一個分水嶺。執念重的,頭七之後變身惡鬼,靠吸食人類精氣或魂魄為食。執念淺的,漸漸被陽世間的陽氣侵蝕,慢慢的魂魄越來越虛弱,直到魂飛魄散。不過有一種要格外小心。”
“什麽?”
“頭七之後的沒有化為厲鬼的游魂,若是受到刺激,可能化為厲鬼。而這樣的厲鬼,會比普通的更加危險。”
“就沒有辦法了?”
“無論是厲鬼還是普通游魂,只要沒傷過人,一般不會吸引到道士或鬼差。畢竟貪戀陽間親眷的鬼魂多到數不清,誰也沒那個閑心一一确定街上游蕩的鬼魂是否有害。至于厲鬼以外的普通游魂,除非他自己在魂魄消散之前回去,否則免不了魂飛魄散的命運。這世上孤魂野鬼太多,鬼差和道士是忙不完的。”
楊清正要走,突然聽到劉宏民的話從背後傳來:“鬼魂這東西,未必真有其事。我的話也只是在外流浪時,聽江湖道士說的,不足為信。不過有一點是可以斷定的,就是——不要輕易去觸碰未知的世界。鬼神,只可敬仰,不可亵渎。”
楊清上火車時,還在想劉宏民的話。火車開動的時候,他看着窗外不斷後退的景象,眼裏染了寫愁緒:“就不知道下一次回去,是什麽時候了。”
楊紅用力拍了拍楊清的肩膀:“唉唉唉,苦着臉算什麽回事?想回去就回啊?沒人攔着你!你呀,就是想太多。小心還沒老頭發就掉光了!”
楊清搖搖頭,沒有搭腔。
入夜,陳秀芳早早睡了。楊清用一次性紙杯沖了一杯速溶咖啡,坐在窗戶旁邊,盯着窗外一望無盡頭的夜色,小口小口喝着。
…………
楊清合上《嫌疑人x的現身》,是日本名作家東野圭吾的作品。講了一個長相平平無奇的高中數學教師,為了幫助心愛的女子和她的女兒隐瞞殺人的真相,不惜殺人來為母女二人擺脫犯罪嫌疑的故事。最後,這個和物理老師幾乎成功的将嫌疑從母女二人身上引開,自己替她們坐牢。
是個非常好的故事,但楊清看了卻有些心氣不順。盯着書桌上《嫌疑人x的現身》的封面,似乎這樣就能改變這裏面的故事似的。
趙焱走到他旁邊,一手在桌子上,另一手打開書随手看了兩眼,才看向臉上寫滿了‘我不開心’四個大字的楊清,用力揉了揉他的安順的貼在耳側的頭發。
“怎麽,和書裏的人物較上勁了?”
楊清沒有否認,直言道:“我不喜歡那個女人。”他說的是花崗靖子,文章裏和女兒失手犯了殺人案的中年婦女。
“你說花崗靖子?一般看這個故事的人的确不喜歡她。但她殺人也情有可原,任誰也不喜歡像吸血鬼一樣榨取他們母女錢財的惡棍。我是她的話,估計會比她還狠。可惜這個女人太懦弱,什麽都解決不了,典型的日本婦女。”
楊清無奈,“你這是歪理。我承認最初那個人的死是活該。我只是不喜歡那之後的花崗靖子利用石神的愛,一邊心安理得的接受石神的幫助,一邊防備他。”石神就是那個為了犯案母女算盡一切的老師。
“這是人之常情,畢竟之前沒什麽交集的人,突然說要幫你解決殺人案件,任誰也會懷疑。”
“可是花崗靖子她明明知道石神有多麽喜歡她,她不該在那種時候還有心情和老情人談戀愛!她這樣置石神于不顧,不會心裏不安麽?總之,我不喜歡這個叫花崗靜子的女人,想起來我就可氣!石神那樣,那樣毫無保留的愛,不應該被這樣踐踏!”
楊清說到最後激動起來,顯然是極其同情那個叫石神的。
趙焱輕輕拍了拍楊清的頭,以示安撫,在他平靜下來之後,道:“最後那個女人不是也自首了麽?她沒有你想的那麽壞,她只是有一個女兒,這讓她不得不考慮她女兒的未來。哪個父母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冠上‘殺人犯的孩子’這樣的稱呼。而且站在石神的角度,他算計一切,不就是為了讓那對母女脫困麽,最後失敗的時候,他應該比任何時候都痛苦吧?再說,站在花崗靖子的角度,難道就因為石神喜歡他,為他犧牲,她就應該愛上他麽?愛情這東西,說不準的。”
“那就應該讓花崗靜子幸福的和她的情人結婚,讓石神在監獄裏度過餘生麽?他的夢想怎麽辦?他是那樣一個有才華的數學家?他……”
趙焱突然傾身抱住楊清,“沒事的阿清,沒事的。這只是一個故事而已。故事完了,我們這些現實世界的看客,不該深陷其中。”
楊清在他懷裏深呼一口氣,許久才悶悶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或許從石神的角度而言,花崗靜子最好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犧牲和付出,在陽光底下幸福的生活才是好的。但是,阿焱,每個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你看,花崗靜子最後在知道真相之後,不是反而更傷心麽?不止如此,那個被選中的死者,太可憐了。”
趙焱寵溺的看着埋在自己懷裏的黑色腦袋,安慰道:“他只是太愛花崗靖子了。愛情這種東西是很奇妙的。有些人的愛,是強制是束縛;有些人的愛,是瘋狂是掠奪;還有些人的愛,則溫和的多,他們不求回報,只是在背後默默付出,只要愛人都過得好好的,就足夠了。石神就是最後那一種。雖然真相最後被解開了,但我想,那一定是石神最不願意看到的景象。他希望的是,花崗靖子擺脫嫌疑,活的幸福——那便是他的目的。”
楊清哧地笑出聲:“沒想到混混先生還會說這麽有哲理的話。”他擡起頭,仰視趙焱,“那麽請問混混先生,您覺得,你是哪一種人?”
趙焱托腮,佯裝沉思:“本大人的話,當然是最後一種。我可是品格高尚的人呢?怎麽忍心傷害我的小阿清。”
“所以,如果出了什麽事,你也會石神那樣麽?隐瞞真相,自己一個人做着自認為高尚的事?”楊清挑眉,眼裏含了些愠怒,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怎麽可能?我哪裏會那樣傻?小阿清要是不喜歡我的話,我可是寧願在你後面追上一輩子,煩的你沒有辦法找別人……”
…………
楊紅從硬卧上坐起來,打了個呵欠,晃晃悠悠的坐在了楊清對面,拿起楊清的杯子問了問。
“大半夜的和咖啡,嫌自己睡不着是不是?”
“沒有姐,我只是想在看看老家的山。”
楊紅扭頭朝窗外看了一眼,又打了個呵欠:“吹吧你,這麽黑能看清才怪。再說這麽久了,哪有什麽老家的山讓你寄托無聊的鄉愁。”
“姐,你這麽說文人該傷心了。”畢竟世上可有不少寫鄉愁的人。
楊紅懶得和他探讨這些,“睡不着?”
“嗯。睡不着。”即使能睡着,也不想睡。他可不想像上一次坐火車來之時那樣,做那種夢。
“這樣。我可愛的表弟,看你滿臉愁緒的樣子,有什麽煩惱?說出來,表姐幫你。”
你只是純粹的好奇吧!楊清心道。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一團,目光空遠:“姐,命運這種東西,你信麽?”
“命運?笑話?姐我可是女中豪傑,向來信奉人定勝天,命運這種東西,真要有,打破就好了。”
“是麽?”楊清笑,“真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
楊紅得意的點點頭,問:“怎麽突然聊起命運這種事情了?”
楊清眯眼,沒有回答,繼續道:“可是姐,如果為你制定命運的,不是老天,而是某個人呢?而且某個人的本意,是為了讓你的未來更加幸福。這樣的話,你是照着那人的安排走下去,還是打破這種命運呢?”
楊紅一頭霧水,站起來隔着木桌用力敲了一下楊清的頭,忍無可忍道:“說人話!”
“你看過《嫌疑人x的獻身》麽姐?”
“《嫌疑人x的獻身》?那是什麽東西?沒聽說過。”
“一本書而已,沒什麽的。”楊清道。他用力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朝自己的位子走過去。“我先睡了姐,你睡不着的話,自己坐一會就好。”
“哎等等,你剛剛的話是什麽意識,說明白啊混蛋!”
楊清卻不理她,躺了下去,拿被子捂住頭。
楊紅看的在原地跳腳,看楊清真的睡了,才恨恨的躺回去了。
周末,下午茶時間。
楊清坐在市中心一家咖啡館裏,半合着眼,将砂糖和奶倒進咖啡裏,漫步經心的拿着攪拌棒攪拌着。
他對面多了一個西裝筆挺的自稱是律師的人,從楊清進來坐下後,就一直盯着他看,終于忍不住開口:“你不問問,我來找你到底是為什麽?”
楊清頭都不擡,懶懶道:“無非是趙焱派來的,打算把遺産給我。他向來就是這樣,表面上看起來很好說話,但他認定的事,別人從來都無法推翻。”
律師艱難的扯起嘴角笑了笑,其實他很想說,趙焱表面上也不好說話啊喂!但他沒開口,繼續聽着對面的人談論他的已故的老板。
“他既然說了,要給我遺産,就會給,所以除非我答應,否則你應該會繼續纏着我。”
律師連忙點頭,下巴還在高空正要順勢點下去,楊清又說話了。
“不過不用白費心思了,我說過不會收,就不會收。他應該也了解我是什麽樣的人,自然也知道我言出必行。所以我才來見你。你回去之後和你現在的老板說一聲,估計趙焱的財産就會有另一個粉個方案了。”
“可是我不懂?一般人不面對這麽大一筆財産,不應該拒絕的!”
楊清依舊攪拌着他的咖啡,從開口到現在,動作幾乎沒有變過。
“你可以走了。”
律師還想說什麽,突然撓撓頭,西裝裝裱出來的一本正經的樣子頃刻間毀于一旦。他脫下西裝,頹然道:“我果然不理解你。”
“我們本來就不認識,談何了解。”
屁話!老子在你身後當了六七年的隐形保镖,怎麽算沒見過!
楊清不知道對面的人在想什麽,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乎是因為太苦,他立刻皺緊了了一雙秀眉。将咖啡放到桌子上,他站起來,“如果沒什麽事的話,再見。”
“等……等等!”律師突然站起來,雙臂伸直,雙手掌面面相楊清,做阻攔狀。
“我說實話吧,其實我不是律師,我是個保镖。”保镖從兜裏掏出證件,給楊清看,“職業的,我們那一屆的金牌保镖,排名第一。”
楊清看了眼證件,第一次擡眼看保镖,“不是律師,就說明你們已經放棄把遺産給我了,所以你們還有什麽事?”
“你就不好奇麽?為什麽老大會吧辛辛苦苦從趙家打下來的江山拱手讓人?你就不覺得蹊跷麽?連我這個大老粗都能感覺得到,老大對你不像是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你就不能試着去……”
“去原諒趙焱,或是去了解真相?”楊清接話,在保镖愣愣地眼神裏,笑了,“那你至少把趙焱叫道我眼前。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答應的的話,試着原諒他。”
保镖睜大了眼,不相信楊清竟然說這樣的話,他氣憤道:“你明知道老大,老大他……”
“死了。還是被倒下的貨車壓死的,據說屍體被挖出來之後,慘不忍睹。”
“你……”保镖被氣的說不出話,全透捏得死緊,竭力壓抑着怒氣,“你這分明是讓老大死不瞑目!”
楊清聞言,收了臉上的表情,毫無表情的眸子直射保镖的雙眼:“不管是死得其所還是死不瞑目,都是死了。只要死了,便同活人斷了聯系。便是趙焱真有苦衷又怎樣?他已經死了這一事實無法改變。你怎樣想我都好,但請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回到家已經是晚飯時間,玄關處多了一雙鞋。楊清只看了一眼就走了進去,果然看到陳柯正系着圍裙在布菜。他看到楊清進來,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
“抱歉,貿然來訪。我和你打過電話,但一直關機,因為擔心,所以過來看看。”
陳秀芳恰從廚房走出來,手裏端着一小鍋雞湯放到桌子中央,“回來啦。陳柯是個好小子,幫了我不少忙。而且聽他說,他今天剛剛搬到隔壁,所以就來了。”
楊清沒回話,沉默的坐在餐桌的一角,靜靜的吃着。陳柯幾次開口欲言,都在楊清平淡的表情下敗下陣來。吃完飯後,他站起來說:“我突然想起來公司還有事,先告辭了。”
楊清突然放下碗,發出的聲響不大,卻将屋內的另外兩人的視線引了過來。
“下月中秋,我們打算去國外度假。你一起來吧,順便,”楊清垂眼,捏緊了雙拳,“順便和我結婚吧。”
啪的一聲,頭頂的中式吊燈滅了。
楊清卻在黑暗中詭異的笑了,“陳柯,告訴我你的答案。”
黑暗中,能聽出陳柯的呼吸突然加重,他語氣激動,連連回了好幾個‘好字’。
頭頂的吊燈晃了起來,吱呀吱呀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無端吓人。
楊清擡頭,眼睛無悲無喜,無聲的說了一句:“這不就是,你想要的麽?”
吊燈的擺動突然停了下來,等也亮了起來。
陳秀芳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楊清便走進了房間,将門外兩人關在外面。
他打開電腦,是Linux的格式。
随手輸了幾個小程序,楊清輸入賬號點開一個網站。
趙焱一直在他身邊,在看到網站的頁面和楊清的頭像之後,突然定住了身子,一動也不能動。
他張開喉嚨,想要肆意的放聲大笑,吐出來的卻都是野獸般痛苦的低嚎。
為什麽,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