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想要個答案
今年第一場雪比往年來的晚了一些,可能年在二月,雪也不覺着急,可一旦來了,就是一股定要将這座城市掩埋下來的磅礴趨勢,蔣春雲給孟以冬買了好幾套保暖衣,加上羽絨服和雪地靴,蕭全鈞把車子停在校門口時,孟以冬坐在後座上動都不動。
“怎麽了冬冬?”蕭全鈞回過頭,撞上孟以冬咕嚕轉的眼珠子,聽見他說,“叔,能幫下我嗎......”
羅怡薇老遠就看見他了,兩人一道往教學樓去,路上碰到班裏同學,有人還會過來關切兩句,孟以冬生疏的應着,好不容易到了樓梯口,腳步卻突然頓了下來。
他就是在這兒摔下來的。
四班在二樓,教室又臨近樓梯,中午吃飯下樓自然比別的班快,但那天英語老師拖堂,只放了一部分人走,孟以冬走下樓梯的時候,其實樓上下來的人群還沒有到擁擠的地步,至少不會需要推搡人才能走動。
羅怡薇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孟以冬,你在害怕嗎?”
“......?”孟以冬沉了口氣往前走,一步步上了樓梯,“我去找下蒙老師。”
蒙亞信剛到不久,包子還冒着熱氣兒,孟以冬突然出現在門口,吓得他一哆嗦,“孟以冬?你胳膊好了?”
“嗯,老師,”孟以冬進來,反手關了門,又道,“上次您跟我說的事,千真萬确嗎?”
“是真的,”蒙亞信放下早餐,鄭重道,“這事兒學校知道了,處罰問題還在商榷,你也諒解下,那孩子畢竟特殊。”
“我沒問題,”孟以冬說,“我能去監控室查下監控嗎?”
蒙亞信看着他,神情複雜的問,“監控...你受傷那天的?”
“嗯。”
“行,我跟保安室打電話,你直接去看,”見他要走,蒙亞信又把人叫住了,說,“監控我們早就看過了,沒什麽問題,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麽,如果你有新的發現,先來跟我說。”
孟以冬點頭,剛擡腳又收了回來,“額,老師,還有個事請您幫忙。”
張勝利粘了他一整天,還送了他一個新杯子,于是打水跟着,上廁所跟着,吃飯跟着,就連去辦公室交個作文也要在外頭候着,英語老師那會兒看見了還好笑的問他怎麽有了個跟屁蟲,孟以冬尴尬的沒作聲,出來就踹了張勝利一腳,“你跟着我幹什麽!”
“我看着你啊,”張勝利說,“萬一真有人要對你不軌,我第一個保護你!”
“不軌......”孟以冬嘆氣,“真有人要害我,你就是長在我身上也沒用。”
張勝利跟着他回教室,一路上叽叽喳喳360度圍着他吵,孟以冬那是頭一次有了厭學的情緒,直到最後一節課,蒙老師說完了作業,又交代了張勝利今天留下來做值日,他才平複下來。
“對了,孟以冬,”蒙亞信叫他,說,“你去一趟資料室,你休假的時候我們做了幾套卷子,去拿了回家看看,另外有一份新的期末模拟試卷,也幫我帶過來,我在辦公室等你。”
“好,知道了。”
孟以冬起身,資料室在隔壁實驗樓,等他去一趟再回來,班裏可能都走光了。
車堵了一會兒,蕭升進校門的時候,學生正列隊往外走,手機上小胖子的彙報一條接着一條,
:
蕭升哥,孟以冬上廁所去了。
蕭升哥,孟以冬中午吃的西紅柿炒蛋,喝了一碗冬瓜湯。
蕭升哥,孟以冬彎腰撿筆了。
蕭升哥,孟以冬踹了我一腳。
......
蕭升哥,孟以冬被老師派去拿卷子了!
蕭升看了最後一條,把手機放進兜裏,逆着人群上了樓,在四班門外看見了正把凳子倒扣在課桌上
的張勝利。
“小胖子!”
“诶,蕭升哥!”張勝利撂下凳子走出來,“你咋親自來了?”
“嘁,冬冬呢?”
“我剛不是發消息告訴你他去資料室了嗎?”
“你幹嘛不跟着?”蕭升擰他臉,惡狠狠道,“游戲卡還想不想要了?”
“要啊!”張勝利啧了一聲,“走,我帶你去找他!”
從教學樓到實驗樓要走上兩分鐘,再上四樓資料室,蕭升覺着怎麽也該在路上碰到返程的孟以冬了,可不但沒有,就在他們走進實驗樓的時候,還正巧碰上了蒙亞信和一個保安。
“蒙老師?”
“以冬哥哥?”
兩人異口同聲,蒙亞信似乎無心多滞留,擡手指路,“大家先上去,冬冬現在可能不安全。”
“都是你!”十二歲的男孩,聲帶在發育之時有一種特殊的沙啞,他抓着對方的衣領,個頭高出半顆腦袋,說話時,神情憤然又凄厲,“都怪你!你為什麽偏偏要來我們學校!你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野種嗎你!你有什麽資格來我們學校!”
“我不是野種。”昏暗的燈光,孟以冬平靜的與他對視,“我知道你會跟來,但你剛才說的話不是我想聽的。”
“你要聽什麽?想聽我誇你嗎?”他激動的發抖,淚眼婆娑,“你想讓我也跟所有任課老師一樣對你另眼相看嗎?”
孟以冬想起那次在教室撞到他,被他狠狠剜了的那一眼,“你不是一直對我另眼相看嗎?”
“你少自作多情!你憑什麽這麽優越?你憑什麽不把人放在眼裏!在我看來,你不過就是個會耍小聰明的狗雜種而已!”
砰!
這一聲震耳的巨響,是蕭升忍無可忍的踢開了資料室的門,甚至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蕭升已經把人舉到了窗臺上,半個身子朝外懸空而坐,蒙亞信吓的怒吼,“以冬他哥,你快把人放下來!”
“您放心,我不會把他扔下去,”蕭升應完,直勾勾的看着他,“你叫什麽?”
“要你管?”那孩子絲毫不懼,“有本事你把我扔下去,孟以冬不就仗着有人撐腰嗎,原來撐腰的不過是個弱智!”
蕭升生給氣笑了,孟以冬和張勝利站在他身後,也是不敢靠近,只聽見蕭升說,“那你呢?你有撐腰的嗎?我想你應該很自卑,成績還不錯,但你也很自負,我們家冬冬十歲,跳級上了初中,又被老師們格外寵愛,所以你嫉妒,你嫉妒你再怎麽努力都沒辦法像他一樣對不對?”
男孩兒顫抖的更厲害了,怒急傷肝,血絲湧上眼白,蕭升見了只冷笑一聲,“不過你也不用這麽的擔心,因為之後,我家冬冬還會跳級,可能你初中還沒畢業,他高中已經上完了,他還要念大學,考研考博,一步步走上你一輩子都夠不到的高度,你沒聽錯,就是一輩子,你這種爛渣子,一輩子都只能跟下水道裏的老鼠一樣,見不得光明。”
蕭升話音剛落,身後撲通一聲,衆人齊齊回頭,保安大叔悲怆的跪在了地上。
而此時的資料室門外早已經圍滿了人,副校長校長,主任,還有些沒急着下班的老師。
蕭升将那孩子放下來,而後走到孟以冬身邊一手将孟以冬抱了起來,另一手攬過張勝利的頭,沖蒙亞信說,“報警吧。”
“不能報警!”保安大叔起身朝那孩子沖過去,摁着他的頭讓他跪下,“邱丞,快磕頭,快求求大家放過你!”
蕭升眉頭蹙出了褶子,和孟以冬對視一眼,什麽也沒說。
十分鐘後,教務處。
邱丞母親來把孩子接了回去,邱伯獨自留了下來,他将紙杯放在了桌上,副校長和教務處主任,還有蒙亞信和蕭升都坐在他周圍,氣氛靜谧了很久,邱
伯才開了口。
孟以冬隔着窗戶收回放在邱伯身上的視線,而後疲憊的靠在張勝利身上,“我哥讓你監視我啊?”
“.......也不算是監視。”
“張勝利,你個叛徒。”
“蕭升哥多關心你啊,再說你們是一家子,幫誰不是幫,你說是吧?”
孟以冬沒應話,回身趴到圍欄上看着空蕩蕩的樓下發呆。
張勝利接着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他?”
“嗯。”
“所以板報也是他毀的?”
“是,我看了監控。”
“那你直接報警就好啦,你還跟他單獨見面,瘋了你?”
“我沒有,”孟以冬說,“我就是想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但現在,這個答案不重要了。”
張勝利聽着,也學着別人老成的嘆了口氣,“其實邱丞一直挺乖的,從小學就不愛說話,成績也一直第一名,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會這樣,難道真是因為你的存在刺激了他?”
“現在明顯是你的存在刺激了我。”孟以冬說完,沉默了下來。
有些事情張勝利是不懂的,他沒有經歷過生活的動蕩,原生家庭的瓦解,甚至是與自我的厮殺,所以沒法去理解一顆心髒在重重打壓下又被抽絲剝繭後而産生出的變化。
蕭升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很長很長的輸出一口氣,他在孟以冬面前蹲下,掐了掐他的臉,“孟以冬,你這鬼樣子,以後我叫你哥好了?”
孟以冬笑,“也可以。”
張勝利:“......”
這天放學後的事情成了一群人的秘密,邱丞的精神高度偏執,他敏感多疑,甚至會有過激反應,可是他的人生還在繼續,孟以冬沒再去過問他有沒有接受治療,有沒有過上正常的生活,不僅因為這件事本就無需外人過多關切,而且孟以冬已經申請了轉班,他主動要離開邱丞的視線,将在初一下學期的期末時參加跳級考試,正如蕭升所說,他會一步步朝着更高的地方走去。
一中門口的主幹道上積上了厚雪,學校老師配合清潔工打出了一條防滑的路,鋪天蓋地的白色晃的人眼睛發脹,孟以冬怕又摔倒,便抓着蕭升的手慢慢走,那天兩人走到校門口撞上了正急匆匆下車過來的蔣姨和蕭叔,蔣春雲一見蕭升,咬着下嘴皮子就打了過來,“讓你接弟弟,你接到美國去了?!”
“我跟你爸等的多着急知不知道?”又一巴掌,“早知道不答應你來接他了!”
“蔣姨,”孟以冬瞄着他哥,兩人偷摸的笑,他糯糯道,“我做值日了,哥等我來着。”
蕭升連連點頭,而後趁人不注意抓了團雪往他爸媽身上砸去,孟以冬原本只是看着,後來兩個大人反擊起來,他才開始幫着蕭升跟他們打起了雪仗。
媽媽以前說,冬冬只管往前走,無論你走到哪兒,只要你回頭,媽媽一定在原地看着你。
那天的孟以冬也回了頭,天空飄着鵝毛大雪,他看見那位溫文爾雅的女士,穿過時間的縫隙,在雪中朝他揚起了溫柔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