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兩只鬼有點奇怪。
陸柯詞把傘收好,蹲下來摸了摸地面。
尋常鬼被殺了以後都會灰飛煙滅,連帶着衣物頭發和血跡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但這兩只鬼被殺了以後碎成了無數的小碎片,藏在寬大破舊的鬥篷下蠕動着。
他們剛才手裏拿着的鐵鏈掉在一旁泛着寒光,陸柯詞被其中一個鬼打傷了手,現在左手完全沒了知覺,臉上也有點兒痛,不知道傷哪了。
陸柯詞把鬥篷掀開,底下那堆黑漆漆的碎片一起蹦跶起來發出一聲尖利的叫喊,擠壓在一起往地縫裏鑽。
地面震動起來,鎖鏈在地上快速蠕動着,圈出一塊兩米寬的地來,陸柯詞快速退出鎖鏈圈,警惕地望着那邊,地面卻凹陷下去,變成一個深不見底的坑,四處所有的光線都暗了下來,只有他們附近的那盞路燈還勉強亮着。
又一個穿着鬥篷的人提着提燈走了出來,他的兜帽遮了臉,看不清神情,陸柯詞抿了下唇,不敢輕舉妄動。
不多時又從裏走出一個穿着短袖短褲的少年,腳下踩着人字拖,手裏拿了本書,光線暗得看不清他是什麽表情。
人類?
陸柯詞沒有感受到他身上有任何陰氣。
從地底走出來的人類?
“少主,”提燈鬼彎下腰,沖着那堆碎片,說,“牛頭12號馬面9號他們……”
邱岘沖着那堆碎片走過去,蹲在他們旁邊,手指輕輕點了點地,那些碎片立刻重組起來,兩個赤身裸體的男人重新站了起來,愣了一秒後羞愧地把地上的鬥篷撿起來穿好,撲通一聲跪下了:“少主!”
邱岘沒說話。
提燈鬼往邱岘面前一攔,冷靜道:“兩個廢物,上來收個鬼都能被殺?”
“講道理嘛,”牛頭12號擡眼瞪着他,“我們值勤這麽多年什麽時候遇襲過?”
Advertisement
“鬼不敢打我們,道士和除鬼人都認識我們,”馬面9號也有點兒委屈,“再說地府現在提倡文明執法,我們已經很久不打架了嘤……”
“這就是你們打不過別人的理由?”提燈鬼瞪着他們倆,“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們!”
葉潛聽這些話聽得雲裏霧裏,但能聽個大概。
這倆不是來害人的,是來收鬼的。
文明執法的好鬼,被陸柯詞拿傘剁碎了。
陸柯詞臉上沒什麽表情,從兜裏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小師叔。”
卷毛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怎麽了?”
陸柯詞深吸了口氣:“闖禍了。”
話音未落,忽然有只手搭上了陸柯詞的肩,身後有個聲音冷冷地問:“闖什麽禍了?”
陸柯詞只愣了一瞬便立刻反應過來,他只有一只手能使得上力氣,便把手機往兜裏一揣,提起葉潛就想跑,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卻愈發用力,咔嚓一聲,陸柯詞聽見了自己左肩骨頭斷開的聲音。
“我在問你,”邱岘的手愈發用力,“闖什麽禍了?”
陸柯詞疼得倒抽氣,葉潛一愣,咬緊牙伸手試圖把邱岘的手扳開,邱岘擡眼瞥了他一眼,葉潛便被什麽東西擊中一樣飛出去一大截,撞在樹上暈了過去。
提燈鬼用鎖鏈把牛頭12號和馬面9號捆一塊兒了,打算帶回去懲罰下這倆上班不謹慎的完蛋玩意兒,一扭頭自家少主已經和那邊那個道士打了起來。
陸柯詞掙脫了他的手,握着傘和邱岘對打,邱岘的手甚至揣在褲兜裏,游刃有餘地躲過了他的每一下攻擊,旁邊的電話裏還傳來卷毛的嚷嚷聲,邱岘跳過去一腳把電話踩得稀碎,手上翻開了那本一直拿着的書,剎那之間萬鬼哭嚎。
提燈鬼很迅速地捂住了耳朵,牛頭馬面被捆着擡不起手,倆人悲催地對視了一眼,無語凝噎。
陸柯詞被鬼哭聲震得一愣,手裏的傘頓時落在地上,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眼邱岘,随即失去意識暈了過去。
邱岘合上書,沖提燈鬼說:“把他一塊兒帶上。”
鎖鏈慢慢爬過來,卷起陸柯詞的腰,把他一起捆起來,帶入了地底。
那把傘還落在池塘邊,傘面上忽然開始冒出綠色的光,聚成一縷竄上了天空,直直地飛回貓咖,落在正着急的卷毛面前,在空中浮出兩個字:地府。
“我操,”卷毛一愣,“他和地府的人幹上了?”
光不能回答他,但失去主人讓它愈發急躁,字的比劃也扭曲起來。
“那他媽怎麽救啊,出個委托把自己送地府去了,我應該跟着去的……我操,我操……”卷毛狠狠咬了下唇,忽然沖到二樓,打開一扇門沖裏面的男人喊,“尹燭別睡了!跟我去救人!”
陸柯詞醒來的時候記憶有些模糊。
他記得自己接到了委托,從兜裏的收款賬單來看委托已經完成了。
至于怎麽來到這裏的,肩膀為什麽會這麽痛,他完全不記得了。
不過這種睡一覺起來記憶就模糊得跟被打了馬賽克一樣的事兒他是習慣了的,基本每天早上起來都要思考一下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這種人生問題,于是不慌不忙地坐起來,調動起身體裏的靈力修複自己的身體。
他是木靈根,在修複這一件事上還挺在行,閉眼凝神沒多久就把自己的骨頭接上了,活動了兩下,還是有點兒疼。
陸柯詞這會兒才開始打量起四周。
這是一間牢房,四周靜得可怕,頭頂有一束不知道從哪投來的光源,照得牢房門口的鐵欄杆生出寒光。
陸柯詞站起來,想試圖破壞欄杆從牢房裏出去,手一擡就愣住了。
手腕上沒有傘的吊墜,牢房裏也沒有。
傘呢?
他的傘呢?
陸柯詞怔愣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忽然用力抿了下唇。
“少主吃葡萄不啦,”馬面9號小心翼翼地遞過一盤葡萄,“無籽的,可甜了。”
“不。”邱岘坐在大殿的軟座上,翻看地府記事簿最近新記錄的事件。
“那……少主吃蛋糕嗎?”牛頭12號變戲法似的掏出一盒半熟芝士,“我今天剛買的……”
“不。”邱岘重複道。
“少主別生氣了嘛,”馬面9號把葡萄放在桌上,小聲逼逼,“我們保證下次不出錯了還不行?再說我們鬼差又不會死,最多碎成碎片,你不想把我們拼起來呢,我們可以自己修複,就是要花點時間……當然不是說你不該修複我們……”
“我生氣?”邱岘合上記事簿,坐直了瞥了他們倆一眼,“我像是在生氣的樣子嗎?”
很像啊。
你明明一直都在生氣根本沒停過,拿着記事簿看了二十多分鐘了一頁都沒翻。
從小生氣就這個樣子我看着你長大的你不要想蒙我。
馬面9號心裏大聲吶喊,嘴上卻說:“當然沒有生氣。”
“這一片地區有多少鬼差,”邱岘把記事簿摔在桌上,一字一頓道,“我會因為你們出事生氣?”
“當然不會,”牛頭12號接得飛快,“但是這不是我們出事的理由。”
邱岘沒搭理他們,起身往座椅另一側繞開了。
此時提燈鬼進了大殿,無視掉座椅旁邊的兩個狗腿子,沖邱岘說:“少主,牢房裏那個道士鬧起來了。”
“讓他鬧。”邱岘說,“關他十天半個月,等他把地府裏的鬼差認全了再放他走。”
“……不是,”提燈鬼說,“他鬧起來把牢房拆了,而且我們打不過他。”
邱岘:……
一群廢物。
邱岘冷着臉快步沖着牢房那邊走去,還沒走近便聽到一連串的轟隆聲,看門鬼差和被關押在牢房裏的厲鬼都被打得哭叫連天,孟婆拿着湯碗在旁邊指揮:“你們按住他!老娘一碗湯給他灌下去保證他死之前都動彈不得!”
“說得輕松啊!”一個鬼差喊,“誰按得住他啊!”
邱岘幹脆飛了起來,牢房早已一片狼藉,陸柯詞搶了不知道哪個鬼差的劍在那邊砍着,渾身是傷卻渾然不知,眼神迷茫卻帶着殺氣,邱岘一過來他就直愣愣地望了過來。
陸柯詞皺起眉毛,血從鬓角滑到下颚,他握緊劍沖着邱岘打過來,嘴裏念念有詞。
邱岘反手想奪過他手裏的劍,但陸柯詞的反應比他更快,在他伸手之前就側過身腳尖蹬地跳了起來,一劍直接砍在了邱岘肩頭,嘴裏還在念:“我的……”
“靠!”跟着來的馬面9號喊了聲,“少主!”
一把傘身後丢過來,砸到陸柯詞腦門上,陸柯詞一愣,松開劍飛快接住那把傘,傘上的光将他裹住,陸柯詞立刻閉眼暈了過去,倒在了地上。
邱岘啧了一聲,把劍從自己肩頭拔出來,傷口愈合得飛快,衣襟周圍連血都沒有。他轉過身,一個卷毛站在那裏,剛丢完傘手還沒收回來,有些抱歉地沖他笑。
“來者何人!”看門鬼壓根兒沒攔住他,只能追在後面大聲嚷嚷,“報上名來!”
“鬼王大人,”卷毛沖邱岘一拱手,“我叫陸桓意,是……”
他指了指抱着傘倒在地上的陸柯詞,讪笑道:“那個孩子的師叔,來給你……賠個不是。”
邱岘的臉黑得不行,氣極反笑:“賠不是?”
陸桓意說:“是,這孩子腦子不太好使,給鬼王大人添麻煩了……等他醒了我一定帶他登門道歉。”
“你想帶他走?”邱岘回手指着陸柯詞,挑着眉看陸桓意,“不可能。”
陸柯詞打傷了兩個鬼差,拆了地府牢房還打傷看門鬼差無數,害得厲鬼逃竄——雖然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厲鬼就安分了下來——孟婆還摔碎了兩個湯壺,簡單一句登門道歉就能了結?
“在我地府修好,鬼差傷養好之前,”邱岘說,“我不會允許他離開地府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