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陸柯詞說完之後眼前忽然多了許多場景。

就像看着被風吹皺的水面那樣搖晃破碎,全都随着星星亮起的一個角而轟入眼底,他看見一縷漆黑的煙從地縫中升騰而起,纏着河岸邊的紫藤花樹幹悠閑地張望,樹後河水湍急,蟲蝶飛舞。

河水清澈見底,陸柯詞看見了河水裏游過的許多奇怪的魚,河岸邊全是紙屑,風一吹,鳥似的飛起來。

樹下頭還有模糊的人影,他一把抓住黑煙,掌心未握緊,團棉花似的把黑煙團成個球,似乎笑着說了句什麽,陸柯詞聽不清。

識海裏的河水翻湧,撞得他頭疼欲裂,耳邊有誰在喊,又有誰湊到耳邊去喊,聲嘶力竭到無法發出聲音,陸柯詞看見河水淹沒識海,将書架和書桌都泡得腐爛,又升到六芒星的範圍,從最中間那裏朝着邱岘的魂域湧去。

“水淹四方,你早該想到的,”有人在說話,“他們自作自受,與你何幹?”

“我要救,”在那人的對面,還有一個比他矮了半個頭的男人,他舉着一把白色的油紙傘,低聲說,“天命不可違。”

“你在天之外,你信個屁的天命!”

“陸柯詞!”

陸柯詞猛地睜開眼睛,身體也随着坐起來,守在床邊的人連忙往後仰了身子才沒和他撞在一起:“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陸柯詞喘着粗氣,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圍,這是他的房間,床邊的是師父,書桌上還有昨夜寫了沒收拾的記事簿……怎麽會在這裏?他分明記得自己去地府找邱岘了。

送了手鏈,識海的星星亮起一個角,然後呢?

“陸柯詞?”陸樸懷皺起眉,有些擔心地望着他,“沒事吧?”

“我……怎麽回來了?”陸柯詞扭頭看着他,一滴汗從下巴滑落滴在了他的手背上,吓得他縮了下肩膀,“我記得我在地府……”

“這個星星對你有害,之前不是說過了嗎?”陸樸懷仔細觀察着他的臉色,“星星亮起一個角你也會不舒服,剛才直接暈了過去,邱岘把你送回來了。”

“啊,”陸柯詞點點頭,眼眶突然澀得厲害,“我沒事……我就是,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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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吓人嗎?”陸樸懷放輕了聲音問。

“不,不吓人,就是……”陸柯詞找不到形容詞來形容那種感覺,他抿着唇想了很久,只能說:“很不舒服。”

陸樸懷點點頭,把空調調高了一點:“要吃東西嗎?我給你拿點上來,你師伯做的,特好吃。”

“好,”陸柯詞扯着嘴角笑了笑,“邱岘回地府了嗎?”

“沒有,在樓下和你師伯讨論明天出發去昆侖的事兒,”陸樸懷起身,“你再躺會兒,我給你拿吃的來。”

邱岘坐在樓下的沙發上,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此時此刻這個場景,婁海坐在他對面,一臉嚴肅,陸桓意和尹燭窩在一個沙發裏看手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游戲,氣氛詭異得跟下一秒就要把邱岘拉去刑場。

婁海清了清嗓子,說:“你知道六芒星是雙修契吧?”

“……知道。”邱岘說。

“原先六個角都是暗的,現在亮了一個角,加快了契約活躍的程度,”婁海頓了頓,“你知道代表什麽嗎?”

邱岘沒說話。

愛代表什麽代表什麽,就一個也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契約,亮起一個角就把陸柯詞弄成那樣——方才在地府的時候邱岘只是有些許不适,陸柯詞直接痛得蹲了下去,手鏈抖得快要碎掉,邱岘甚至來不及多做反應陸柯詞就暈了,這種只有害處的契約,還管它代表了什麽?

趕緊去昆侖抹掉才是正經事。

陸柯詞這點兒年紀修為十分不錯,将來是一定能成仙的,萬一因為這來路不明,很有可能來自忘川的玩意兒擾了仙途,邱岘拿什麽都賠不起。

婁海見他不回答,皺起眉:“你到底明不明白?”

“啊,明白,雙修契,”邱岘回過神,看着婁海,“我們倆稍微心意相通一點兒都有可能讓契約發動。”

“而且主契是你,”婁海說,“你們即将前往仙境昆侖,步行五百公裏,路途遙遠又朝夕相見,你最好……”

“不是,你是不是誤會了?”邱岘往沙發裏靠了靠,“我們倆沒你想的那麽複雜。”

“沒關系沒關系,”陸樸懷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後頭,忽然開口吓了衆人一跳,“等雙修契抹了,你倆想怎麽複雜就怎麽複雜。”

“哎。”婁海皺着眉不太贊同地喊了一聲。

“我很開明的,”陸樸懷拍拍邱岘的肩膀,一邊往廚房去一邊說,“支持自由戀愛啊——”

邱岘沉默了一會兒,擡眼發現婁海和他一眼一言難盡。

“……反正,”婁海覺得自己有點兒像個刻意刁難人的老父親,忍不住放緩了語氣,“注意距離。”

“哎。”邱岘應了一聲,想,你們姓陸的道士腦洞是不是都有孟婆那口鍋那麽大,還有你這個姓婁的神君。

就像說的那樣,雙修契但凡有一點兒心緒上的浮動都會如此,更何況這是個沒人見過的六芒星款式,判定和旁人不太一樣也正常,真不至于自由戀愛的程度,上哪戀什麽愛去,沒那麽嚴重。

六芒星亮了一個角的原因可能是……因為陸柯詞送東西給他了,那個東西他恰好挺喜歡的,陸柯詞也開心,就這樣,倆人同時開心了,六芒星就亮了。

指不定哪天一起傷心了六芒星就暗下去了呢,都說不準。

說不準的。

邱岘一邊想,視線一邊落到陸樸懷身上,那人可能是把廚房裏能直接吃的東西都拿出來了,挺大一個托盤上面放滿了食物,端着就往樓上走,還沒走上去,樓上傳來很輕的腳步聲,陸柯詞走了下來,見着樓梯上的師父先是一愣,和師父一塊兒下了樓後看見下頭的這群人又愣住了。

“你們在開會嗎?”陸柯詞有些不解。

“哎我也吃點兒,”陸桓意丢掉手機站起來,“餓死我了。”

“一塊兒?”婁海沖邱岘說。

“……不了,我得回地府,”邱岘說,“明天就走了,得安排好後續的事。”

婁海點點頭,算是同意了邱岘的話。

邱岘得回去将輪回司開啓的權限轉一部分給炙停,他不在的時候由炙停來主持地府的秩序,簽署文件可以等他回來再說,但輪回司超過四天不開啓地府內游魂衆多會導致修為尚淺的入妄成厲鬼。

等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囑咐給炙停之後也差不多到了半夜,他往椅子上一靠,瞥了眼炙停:“你腰上的燈怎麽沒了?”

“放到舊友家去了,”炙停說,“我今夜就去将它取回來。”

“魂器還是別亂放吧,”邱岘活動了下胳膊,起身準備到床上去休息一會兒,“謹慎為好。”

炙停垂眸應他:“是。”

第二天約好在貓咖門口碰頭,他們直接畫個傳送陣傳送到距離仙境昆侖剛好五百裏的地方去,剩了機票錢和時間,不過邱岘的法術還沒到忽略距離想去哪就去哪的地步,得讓婁海幫他們畫。

婁海前一夜沒睡在貓咖,他下凡來有任務在身,整日整日沒個蹤影,邱岘他們便事先找了個隐蔽處等他,一來就可以畫陣直接走人。

“你是不是去春游的?”邱岘沒忍住吐槽了句,“背這麽大個包幹嘛?”

“步行五百裏,不帶吃的喝的也不帶換洗衣物嗎?”陸柯詞瞪着邱岘,往後退了一步,“你打算穿這件衣服走完全程嗎?”

邱岘面不改色:“是啊,我還是頭一次走這麽遠的路,讓這件衣服記錄我的旅程不行嗎?”

“記錄你的汗臭。”陸柯詞小聲嘀咕。

“我們鬼不出汗的,”邱岘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是你們人啊?”

陸柯詞又小聲嘀咕了句什麽,邱岘沒聽清,擡眼看過去的時候他已經閉嘴了。

夏季的風帶着灼熱的溫度,悶得叫人喘不過氣來,陸柯詞躲在樹蔭下也早就出了一身汗,他扯起衣領不斷扇動着,扭頭問旁邊的陸樸懷:“我們去仙境……”

“昆侖。”陸樸懷接了句。

“嗯,去昆侖,”陸柯詞說,“去了,那裏的道士就會把法器給我們嗎?”

“當然不會,說不定還會把我們一通亂打丢出去,”陸樸懷說着,從兜裏摸出一小撮白色的毛發,根部還有點黑色,被樹葉間隙的陽光照到像是散出金色的光,“這是你師伯的毛。”

邱岘梗了一下,陸柯詞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麽。

“哦,這麽說是不是有點兒歧義,我的意思是這是……你師伯,白虎神君,化成白虎時候的毛,”陸樸懷笑着把毛揣進一個小袋子裏,“到時候拿去做證,說我們是神君派來的就行了。”

“那裏的人極崇拜仙人,”邱岘點點頭,“這上面有白虎神君的修為,他們見了就會知曉,自然會把法器給我們。”

“你拔師伯毛啊?”陸柯詞的重點和他們不太一樣,“師伯沒打你嗎?”

“哪兒能啊,他上次換毛季的時候掉了好多,”陸樸懷呲牙笑了笑,揉揉鼻子,“讓你師伯母給我偷出來的。”

陸柯詞抑揚頓挫地哦了一聲,想了想,也呲牙沖着陸樸懷笑了起來:“師伯,在你後面。”

陸樸懷臉上笑意不減,扭頭過去,沖着婁海揮了揮胳膊:“別怪我啊師兄,莊潮給我的。”

“……下次想要問我要就是,”婁海一臉無語,“偷什麽。”

“那我記着了,”陸樸懷點點頭,“下次直接問你要。”

邱岘撐着臉看他們三個笑來鬧去的,心情倒也不壞。

傳送陣沒過多久就畫好,陸樸懷臨走前又敲了婁海一枚貼身玉佩,說是一路兇險,要點兒神君的東西護體,這貪的樣子倒是和陸柯詞一模一樣。

“走了,”陸柯詞在邱岘肩膀上拍了下,“出發出發。”

“我們不是去春游啊。”邱岘又叮囑了他一句。

“抹掉星星,”陸柯詞擡起手腕,在六芒星上按了一下,“出發!”

“唉,”邱岘扯着嘴角笑了笑,擡手把陸柯詞身後的背包變小了,揣進兜裏,“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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