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雙眼睛被屋內的燈光照亮,血絲快要從眼眶裏漫出來那樣瞪着陸柯詞。

陸柯詞倒抽了口涼氣,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手被兩只小紙人拽得往旁一摔,啪地一下打在電燈開關上,屋內暗下來,邱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怎麽了?”

“……外面有人,”陸柯詞頓了頓,目不轉睛地盯着窗戶,燈暗下來後窗戶似乎也變得明淨了似的,隐約能看見外頭有個影子,他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語,“是人嗎……”

“有人?”邱岘幾步走過來,順手開了燈,窗外那個人影立刻打了過來。

他一巴掌打在玻璃上,玻璃面上裂出蛛網一樣的痕跡,與此同時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怒吼,緊閉的門也被什麽東西猛撞了一下似的,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從窗戶上面沒被砸裂的那一塊望過去,外頭漆黑一片,只有月光灑落下來,邱岘看見有數十個人快速地朝着他們這裏走過來。

周圍的房子的窗格子都是暗的,月光落在他們身上像是鍍上一層令人發寒的銀邊。

暗的。

邱岘擡手攔住正要出手反擊的陸柯詞,皺着眉,手快速地摸到旁邊牆壁上的電燈開關,按下,整個房間又恢複了漆黑。

撞門和撞窗戶的人也停了下來,邱岘甚至清楚地看見那個砸窗戶的人手都揚起來了,卻在他們關掉燈的那一瞬間把手頓住,然後緩慢地放了下去。

他又空洞地盯着屋裏的兩個人看了一會兒後緩緩離開了,陸柯詞和邱岘同時松了口氣。

陸柯詞錯搓胳膊,謹慎起見他還是把傘變出來了:“這是什麽?”

“有點兒像屍傀,但是這個地方怎麽會有屍傀?”邱岘盯着那個遠遠裏去的背影,“而且這裏的人……”

“都關了燈,”陸柯詞接過他的話,語調有些冷了,“就像提前防備一樣。”

邱岘抿了抿唇,扭頭看着他。

“我要出去,”陸柯詞沒看他,盯着窗外一字一頓地說,“要找師父。”

“好。”邱岘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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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冒出來這麽些個東西,陸樸懷又不在屋裏,他們倆肯定不能就這麽幹等着。

打吧。

邱岘也懶得想什麽計謀了,可能是和陸柯詞在一塊兒久了思維被同化了,他這會兒第一反應不是先試探試探外面這群屍傀的攻擊習性和數量,而是把書變出來了,握在手裏,随時準備跟着陸柯詞破門而出。

陸柯詞挑了下眉,傘在手裏漂亮地打了個轉,握劍似的握着,都不用數一二三喊聲預備齊,倆人默契十足地先後從門裏快步走出,擺出一副迎敵的架勢,正對着他們房門的那只屍傀看了他們倆一眼,又看了他們倆身後的房門一眼,面無表情地走開了。

其餘的屍傀也像沒看到他們似的,視線木讷地挪開,漫無目的地在屋外晃悠着。

和之前在豐韻那群屍傀不一樣,這次的更像是沒有目的性地放逐出來就為了攔住他們去路的。外頭的屍傀不算多,但一直都在同一個地方游蕩,羨仙壇內又不能飛,他們倆想走過去就必須得把這群屍傀全打倒了才行。

陸柯詞想了想,手一揮,從他的掌心落出幾顆小光球,綠光甚微,在月光的照耀下近乎沒了光彩。他把光球丢到遠方去,嘴裏輕輕念了句什麽,光球立刻綻出刺眼的光,他們面前的幾十個屍傀立刻怪叫着朝那邊跑了過去。

前方的路頓時寬敞了許多。

“快走,”陸柯詞催了句,“前面好像還有屍傀。”

邱岘點點頭,跟着陸柯詞一起往前走了過去。

這些屍傀只認比月光還要刺眼的光,一瞧見就會集體撲過去,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反應,似乎連聲音也聽不見。一路上陸柯詞變了不少光球出來,逗狗似的丢到一邊就能清理出一條十分幹淨的路出來,不用打架,倒是節省了不少體力。

這裏的房屋家家戶戶都閉了門熄了燈,邱岘叫小紙人去屋裏看過了,半個人影都沒有。

羨仙壇的修士門像是蒸發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屋子外面多出那麽多屍傀……

邱岘停下腳步,借着月光仔細瞧旁邊一個還沒被陸柯詞的光球召過去的屍傀,在綠光亮起的那一瞬間他看清了,屍傀身上的衣服和白天見過的那些修士的衣服一模一樣。

陸柯詞顯然也看清楚了,擔心師父的情緒又重了幾分,悶不聲地埋頭往前走,邱岘只能快步跟上去。

怎麽說也是在這兒繞了挺久的路的兩個人,帶着小紙人又七繞八繞地這會兒快把羨仙壇的路都走完了也沒找到陸樸懷,陸柯詞的表情越來越沉,但總歸沒有到達崩潰的邊緣,他一直捏着自己的手鏈,呼吸都有點發顫,好在是冷靜的,沒有到處亂跑。

邱岘将所有的小紙人都喊出來去找陸樸懷,一排八個小紙人站得整整齊齊,聽完命令後四散跑開,他又抓了數只鬼手出來,這樣便能尋遍羨仙壇的每一個角落,他們倆也不停地找着。

幾乎可以确定的是羨仙壇的修士都被變成屍傀了,他們一路上遇到的都是白天見過的面孔,甚至遇到了給他們帶過路的那個老頭兒,他一臉癡呆,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着,和陸柯詞擦肩而過也沒有任何反應。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兒,快到方才觀賞天雷的地方了,一顆巨大的樹下忽然傳來了聲微弱地叫喊:“陸柯詞……陸柯詞!”

陸柯詞覺得這聲音耳熟,循着聲音找過去,發現是阿離躲在那裏,他抿抿唇:“你有沒有見過我師父?”

“陸道長?沒有,沒見過,”阿離搖搖頭,有些害怕地看着他,“這是怎麽了?大家怎麽都變成了那副模樣……”

“啊。”陸柯詞應了聲,不知道在應什麽,頓了會兒才說,“變成屍傀了。”

“屍傀?那不是書裏才有的東西?”阿離驚訝地看着他,這會兒像是安全感上來了,不再躲在樹後,她緩緩走出來,跟在陸柯詞旁邊,“那豈不是……沒救了。”

“啊。”陸柯詞又應了一聲。他皺着眉,在周圍看了一圈兒依舊沒能找到陸樸懷的身影,心底的焦躁随着阿離的靠近一點一點莫名地升高,他深吸了一口氣,扭過頭剛想和邱岘說點兒什麽的時候視線忽然一頓,停留在了後方一個綻着光的東西上。

那是方才接收完天雷後被砸出來的坑,坑底的塔還在散發着十分淡的光芒,陸柯詞怔愣了會兒,忽然開口道:“我和你說過,我覺得很眼熟。”

“嗯?”阿離不明所以地應了一聲。

邱岘想起了什麽,扯着嘴角不可置信地說:“不可能吧……”

陸柯詞沒有回話,他終于想起這種熟悉感是哪裏來的了。

在沒有看過無垠菩提之前他一直對撿到的那些石頭不太有興趣,把他們當做普通的石頭,可在看過無垠菩提,知曉自己以前到底是個什麽之後,他再将意識沉入識海,發現了書架後的那三顆寶石和陣法,一種熟悉的感覺從心底冒出來,在心尖兒上搔着癢。

不應該管。

應該先去找師父。

但他看着那些寶石的感覺與看着這座塔的感覺如出一轍,旁邊的阿離還拽了他一下,叫他不要去,那是蓄滿了天雷的地方,九十九道天雷的威力都在裏頭,哪怕是成了仙的人來碰一下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陸柯詞卻沒有止步,失了神似的一步一步走過去,阿離再想阻攔卻被邱岘攔了下來。

“讓他去,”邱岘看着陸柯詞,輕聲重複了一次,“讓他去吧。”

天地間都安靜了下來,陸柯詞朝着還在泛着光的塔一步一步地靠近,落在邱岘眼裏卻熟悉萬分。

邱岘覺得陸柯詞是一個很莫名其妙的人,今天發生了那樣的事,一起看到了、也聽到了他們的成親現場,陸柯詞卻要他忘了,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五天之後也會忘,所以要邱岘也忘了。

怎麽忘?把記憶跟卷軸似的拉出來找到那一截直接剁碎了喂狗麽?狗又做錯了什麽呢?

就算真能把自己的記憶剁碎了喂狗,但看着陸柯詞的時候那時不時就冒出來的熟悉感一直刺激着他的心髒,烙進骨子裏那麽深刻,他怎麽忘得掉?

但陸柯詞就是這麽理直氣壯,理直氣壯得讓邱岘縱容,讓邱岘答應,就像默許他此時靠近那座塔一樣。

他走到坑旁,感受着裏面的雷光閃電,識海裏有什麽東西開始翻湧,他閉上眼睛,分了一縷意識到識海裏去,繞到書架後面去,一縷金色的光正在第四個凹槽裏緩緩形成,陸柯詞睜開眼睛,擡起手,那座塔飛起來,冒着光,緩緩落到他的掌心裏。

那些被劈碎的石頭又一次凝聚在一起,仙境昆侖外,那座巨大的石門上的字像流水一樣滑落,碩大的石頭迸裂開來,碎成無數的小石渣,像是被風卷着一樣往裏吹拂,不多時便到了羨仙壇內,小石渣被塔吸收,聚石成金,塔破裂開來,裏面是一顆金色的,還閃着雷光的寶石。

阿離驚訝地看着這一切,邱岘卻注意到了陸柯詞的異樣。

他快步走過去,剛走到陸柯詞身後,周遭雜草升起數米,樹木也受了催生似的開始瘋長,邱岘看見陸柯詞的皮膚變得透明,只是一瞬,随即恢複過來,周圍的花受了催生,開出花來,又在眨眼間凋謝,輪轉幾次後徹底枯萎,最高的那顆樹高聳入雲,最後終于經受不住而枯萎下來,樹木潰敗,這一切的暴亂還沒有停止。

地面猛然震動,從地縫裏又長出許多草來,還用陸柯詞的藤蔓,它們襲擊着周遭的房屋,阿離險些被一根藤蔓打傷,好在閃得快,那些無法動彈的東西便被毀了個幹淨,不過數十秒,整個羨仙壇的房屋與建築都毀于一旦,不少屍傀被壓在了下面動彈不得,嚎叫聲震耳欲聾。

但這些植物沒有傷害邱岘。

它們就像是故意繞着他長一樣,一片葉子都沒有碰到他。

陸柯詞睜着眼睛,瞳孔裏卻沒有什麽神采,他空洞地眺望着遠方,察覺到身後有人來了,才站起來,轉過身,那顆金色的石頭已經去了識海裏,手心裏的變成了塔的廢屑。

“……陸柯詞,”邱岘試着喊了一聲,“沒事吧?”

陸柯詞看着他,眨了下眼睛,眼底驟然冒出一片水光,眼淚滾到嘴角邊,他深深地喘了口氣,搖搖頭:“不,不知道……我應該,沒事,但是,很難過……不知道為什麽,很難過。”

邱岘看着他的眼淚卻怔住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捧着他的臉,拇指擦去那滴眼淚,他們倆湊得極近,邱岘連陸柯詞因為眼淚濕潤的睫毛都能數得清楚有幾根了。

周遭的樹卻猛地開始回縮,地面長出來的雜草和藤蔓随着一聲不太清晰的鈴音而消散,所有的綠植縮回原本大小的同時留下了許許多多的光球,它們漂浮起來,不等發號施令便接二連三地湧入陸柯詞的身體裏。

陸柯詞瞪大了眼睛,突如其來的疼痛叫他難以忍受,他嗆住了似的猛地哕了下,腳步虛軟地要倒,卻被邱岘一把攬進了懷裏。

光球湧進身體裏沒有任何沖擊感,陸柯詞卻疼得咬破了嘴唇,喉嚨裏只能發出幾聲喘不過氣來似的沙啞的吼,邱岘甚至能聽見他的身體裏骨頭被擊碎後重塑的聲音。

那些寶石或許不光是啓動陣法所用,按照此時此刻的情景來看……更像是承載了孟春君的神力的石頭,随着數量的增加,陸柯詞找回他們時會愈發痛苦。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便不能再找了。

還剩下一顆,不管是送上門的還是怎麽樣,都不能再要了。

趕緊讓他回到貓咖去,過他的賺錢小日子吧,別把他扯到這裏來。

陸柯詞會死的。

邱岘抱着他,聽見他的骨頭被重新制造,又聽見他痛苦的嘶吼,降生這麽多年以來頭一次慌得不知道怎麽抱人,生怕多了點兒力氣就給抱碎了,只能很輕地摟着。

他們周圍的雜草還沒消散完全,陸柯詞痛得要死了,一口咬在邱岘肩膀上,耳畔都是些打打殺殺的聲音,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歇斯底裏地吼,到最後耳邊變得清淨,只剩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告訴他:“為了結束這個春天。”

陸柯詞努力眯縫開了眼睛,看見師父手裏握着劍,渾身是血,慌慌張張地劈開那些雜草,看見他倆還在裏頭的時候才松了口氣。

耳畔的人還在說:“這都是為了結束這個春天。”

“……嗯。”陸柯詞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在應他。

“我必須要埋葬你,”那個人不安地重複,“為了結束這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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