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你說書信來往,”孟春頓了會兒,此時此刻天色已經暗下來,他們蹲在村莊外的樹上,注視着村莊的同時有一句每一句的閑聊,“既然沒見過面,為什麽會書信來往?”
阿岘沒想到隔了這麽久他還能想起這件事兒,随手扯了片葉子在手中撚着:“問她些事罷了。”
“什麽事?”孟春說完這句,側過頭,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他,“能問嗎?”
“能,”阿岘嘆了口氣,“也沒什麽大事兒……我之前有個認識的人。”
“嗯。”孟春應了聲,示意他繼續說。
“他原本是棵樹,種在冥界,後來不知怎麽失蹤了,”阿岘說,“我聽人說淮玉知道這件事,便去問問,結果她也不大清楚。”
“冥界還能種樹嗎?”孟春的重點顯然有些偏了。
阿岘盯着他的臉,看了片刻後嘆了口氣,又有些不死心地問:“冥界當然能種樹……你呢?你記不記得你為什麽會去婆婆家?”
“不記得了,婆婆說她在菩提樹下撿到我,等了許久也沒人來将我帶走,”孟春的語氣沉了沉,大概是在很認真地思考,“在那之前我就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阿岘輕輕嘆了口氣,意料之內情理之中,但親口聽他說出來時還是有些失望。
孟春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就接連嘆氣,抿着唇又将視線投到前方去,夜色已深,白天阻攔他們的那個老頭兒卻杵着拐杖出了門。
今夜月光不算明亮,他卻連引路的燈籠都沒打,摸黑走得迅速,孟春和阿岘對視一眼,快速給自己套上一個藏匿氣息的法術,快步跟了上去。
老頭兒的拐杖在地面上點得急促,卻也謹慎,幾步一回頭,雖然無法看到已經下過法術的孟春和阿岘,但也像是察覺到了有什麽跟着自己,孟春和阿岘便離他遠些了,他才放下心,快步走到一棟木屋前。
孟春和阿岘跟着進去,還沒多作反應,牆壁上的燭火忽的亮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光刺得孟春眯了下眼睛,手下意識地拽下了腰間的珠子,随時準備将其變成傘反擊。
但老頭兒并未察覺到他們,而是借着燭火在前方書架上拿了兩本什麽書,書一被拿下,書架立刻發出幾聲怪聲,後頭似有石磚挪動,書架竟然從中間分開,老頭兒又謹慎地往回看了眼,确認沒有什麽跟着自己後邁步進了暗道中。
阿岘正要邁步進去,袖子忽然被扯了下,他側過頭,剛準備問怎麽了,視線便落到角落裏那個木籠子上。
籠子大約三尺高,裏頭一個小姑娘蜷着蹲坐在那裏,頭發亂而枯黃,雙眼無神地看着他們。
這姑娘越看越眼熟,孟春咽了口口水,站在原地沒動:“……婆婆。”
阿岘這才想起來這姑娘是誰。
距離他們看婆婆轉世再生已經過去了近百年,婆婆應當是又一次轉世了,也難得孟春還能認出來。
此時那小姑娘完全沒了精氣神,面如土色地蹲坐在那裏,孟春走過去,故意敲擊木籠子的邊緣發出了些細微的聲響她也沒反應。
也是因為她過于安靜,連呼吸的聲音都靜得可怕,兩個人才在進屋的第一時間沒有看見她。
“怎麽辦?”孟春低聲說,“得救她……”
“先去看看那老頭兒到底在搞什麽,”阿岘又看了小姑娘幾眼,擡手推着孟春往前走,“等出來時再救她。”
“好。”孟春點點頭,也知道輕舉妄動不得,但不放心,在木籠子旁放種下一顆極小的屬于他的靈草保護小姑娘後才跟着阿岘,兩個人一起進了那道暗門。
暗門內沒有一點兒光亮,好在阿岘夜視還行,拉着孟春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走了許久,前方才傳來人聲。
“你們那邊收集了多少個?”
“如今有靈根的小孩兒愈發少了,不過十五個……”
“才十五個?不夠,遠遠不夠,”老頭兒站在暗道深處的地面上,沖着裏頭一面鏡子對着誰說話,“大人要我們尋齊三十個……”
他話沒說完,那頭的人有些不滿道:“上哪尋三十個有靈根的小孩兒去?他們捉了不少人,還要我們怎麽捉?”
老頭兒剛要繼續答話,忽然擡手将鏡子扣了下來,他回頭瞪着身後那一片空蕩蕩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今夜有誰跟着自己。
再三确認身後沒人後,老頭兒才繼續道:“大人要取靈根,我們将能捉到的小孩兒都帶給他便是,話那麽多幹什麽?”
之後便是一些抱怨與地點彙報,孟春和阿岘對視一眼,緩緩退出暗門,不久後老頭兒也出來,他咳嗽着關了門,又走到木籠子前,盯着小姑娘看了會兒,擡起手在木門上輕輕一敲,小姑娘渾身一抖,有一抹火似的光被他吸了出來,順着掌心融進體內,他像是脊背都更直了幾分似的,退出屋子鎖上門離開了此處。
孟春被阿岘拉着才沒在老頭兒對小姑娘出手的那一瞬間沖出去,他們眼睜睜地看着老頭兒吸了小姑娘魂魄中些許火靈根,為己所用,等他出門後,孟春才快步走到木籠前,皺着眉看。
小姑娘被吸取靈根後目光更加呆滞了些,此時孟春和阿岘撤去了障眼法她也看不見他們似的,漆黑的眼瞳中看不見一點光,孟春擡手劈開木籠,将她抱起,快步出了木屋,阿岘則是過了許久才出來。
他們在村莊外相會,孟春已經替小姑娘治好了皮外傷,擡眼看着阿岘:“怎麽這麽晚才出來?”
“弄了個幻境在那兒,假裝她還被關在裏頭,”阿岘蹲下來,仔細看了看小姑娘的眼睛,“免得老頭兒再去時發現什麽異樣。”
孟春張開嘴唇啊了一聲,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在小姑娘是火靈根,木能生火,孟春便用自己的靈氣一點一點幫她修複,雖不能再塑靈根,卻也能讓她魂魄的傷勢輕上不少。
治療的過程十分緩慢,孟春得十分專注地控制着自己的靈力,不讓它過多地湧入,免得撐破了小姑娘的魂魄,過了多久,月光即将消散在夜空中時,孟春才垂下手,松了口氣。
小姑娘的臉色也沒那麽難看了,只是眨了眨眼睛後昏睡了過去,孟春知道她如今住在何處,打算把她送回去,阿岘便同他一起,将小姑娘送到家門口,敲了敲門後立刻離開,躲在暗處,看着那家人驚愕地抱起突然歸來的女兒失聲痛哭,随後跪在地上像是感謝天恩般磕了幾個頭。
“我要回去和句芒說這件事,”孟春的表情有些凝重,“有人抽取他人靈根來修煉,可能麽?”
“不知道,鬼族修煉法子和你們都不太一樣,”阿岘說着,頓了頓,“不過鬼族倒是……都是這種修煉法子,打一架,勝者吞噬敗者。”
“你們那是公平競争,他,你聽到了,他們說抓了好多孩子,”孟春輕聲道,“得快些回去。”
阿岘正要答應,小指不自然地抽動了下,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和孟春說:“我的幻境被破了。”
孟春一怔,随後腳尖點地飛了起來,朝着剛才的村莊飛快沖了過去,阿岘也快步跟在他的身後。
幻境破了,便是那群人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定是要開溜的,不能讓他們逃走,句芒日日在天啓界探望人間也未能搞明白他們究竟在做什麽,說是有什麽東西屏蔽了句芒的視線,連找到這裏都是他說覺得不對,叫孟春下來看才碰見的,一旦被逃走了還能上哪找他們去?
還有多少有靈根的小孩兒會受害?
孟春還沒跑到村莊前便看見了那滔天的火光,人們喊着着火了從中跑出來,小孩啼哭,大人也絕望地吼,這場大火來得突然,幾乎是一瞬間就點燃了所有的房子。
孟春啧了一聲,将傘變出來握在手中,快步沖了上去,水從他的手钏中藍色的寶石中流出,他飛在高處,運轉着從寶石中源源不斷湧出的水去滅火,阿岘眯縫了下眼睛,渾身一僵,快步沖過去一把拉住孟春推了一大截,那火像是有意識,火舌竟然又直直朝着孟春撲了過來。
這不是普通的火,火還沒靠近孟春手上的肌膚便被燙傷了一大塊,阿岘擡起手,陰氣在他們身前形成一大塊屏障,勉強将火擊退回去。
“這是什麽火?”孟春竟然無法快速治好手背的燙傷,只能撐開傘,将藍寶石摘下來鑲嵌進傘柄一個凹槽,傘面立刻浮現出水波的花紋,他一揮傘,大水從天而降,卻也未能撲滅這場火。
“不知道!”阿岘吼了一聲,“氣息不尋常,像魔!”
“魔?”孟春話音未落,天空之上有誰飛快落了下來,他速度太快,孟春沒能看清,卻奇跡般瞥清了他手中那個玉瓶,孟春怔了下,随後大喊,“季春!”
“嗯呢,”季春飛到他身前,看着那場大火不為所動,手指在身前快速掐出兩個訣,玉瓶中有一縷清澈的水流出,如雨般滴落而下,大火頃刻間撲滅,他轉過身,笑眯眯地看着孟春,“我來晚了,可曾查到什麽?”
說完他拉起孟春的手,用玉瓶的水一點點治着他手背上的傷。
孟春回過神,将手從他手中抽出:“那個老頭兒!”
“已經跑了,”阿岘收回自己的陰氣,“村裏沒了他的氣息。”
“想開點,萬一是死了呢,”季春笑着說道,“這火名屍火,定是要懂法術的人以身獻祭才能發動,我來找找有沒有他的屍體,你查到了什麽?先回去給句芒大人說吧。”
孟春梗了下,點點頭,視線卻黏着在了季春手中那個玉瓶上。
“嗯?”季春察覺到他的目光,“這是句芒大人的。”
“怎麽在你這裏?”孟春問。
“鳳凰涅槃,麒麟與饕餮打架壓塌了梧桐林以至鳳凰火四溢,”季春道,“我剛用這東西滅完火回來。”
“……這樣,”孟春點點頭,餘光瞥到阿岘在看他,視線裏帶了些他看不懂的情緒,他便擡起頭看回去,卻是在同季春說話,“我好像……見過這個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