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容蘇屁股上仿佛天生有倒刺,根本坐不住,意思意思的安分了一會又開始作妖了,不是以頭搶地的跪着,就是貼着洞中的牆壁倒立。
倒不是出于她的自身意願,而是吞了內丹後腹中實在難忍,耳邊如同佛爺念經,肚裏恰似搭臺唱戲,片刻不得安生,非得跳大神似的折騰才能以暴制暴偷得喘息的餘地。
比起皮肉之苦,她已經退而求其次的悶了幾口尋花酒,想去夢裏讨個清靜,起初頭腦脹痛很快便掩蓋住了腹中的難忍,繼而周身發熱,意識就昏昏沉沉了起來。
她在夢裏又重回到那日望月夜裏的地門之外,不同的是,她走了進去,前處有一陣聲音在召喚她,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漂浮着瘴氣的樹林,霧蒙蒙的,越往進走越清晰,周遭時不時有飄忽的影子飛來竄去,伴随着凄厲的笑聲。
林子盡頭站着的是那位結着金光的老婦,她畢恭畢敬道:“大人,莫要怪罪老身,後世蒼涼漫漫,我不想再等了……”
她在夢裏無法開口應答,驚恐的雙瞳之中倒映出一只枯朽的手,直沖她的面門襲來……
“是鬼域! ”她兩手死死扣着石床:“師父為什麽要讓我去鬼域呢?那裏可到處都是孤魂野鬼,我去了不就只有送死的份……”
她越想越蹊跷,腦子裏炸成了煙花,一時間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正在這時,洞門口有腳步聲傳來。
“誰?!”
“這麽慌做什麽。”淮焰剛剛近前,因她的驚乍反應,也嚴肅了起來:“你夜裏看不見麽,連火訣也不會召,那麽多年的修為都練到哪兒去了。”
容蘇都沒怎麽聽進去妖君的風涼話,死死盯着他瘦削的手掌上突然蒸騰起來的一團火。
眼前這團火可真好看,暖烘烘的,本來兩眼一抹黑時不覺得害怕,可當這團僅有的光亮從她眼前劃走留下一片黯淡時,她卻覺得越發慌了。
也算是奇了,有了光,她瞎起來倒十分勤快!
“挪過來點,我看不見了。”她焦急地在空中邊抓邊喊。
“跟你說了待着別動。”淮焰在黑暗中拆分開那雙拼命往自己身上蹭的手,淡淡的咳了兩聲開口:“容蘇,撒手!”
“啊,好!”她終于在對方的只言片語裏聽出了隐忍的怒意,利索的撒開了手,只是她剛才慌手慌腳的,不知道自己是以一個什麽姿勢往前撲空的,洞中燭火一亮,她就結結實實的坐在了地上,臉上還定格着難以置信的表情。
淮焰一腳後撤,騰出來些地方供她施展:“你當這內丹是好消化的嗎,夢見什麽了折騰成這個樣子,也不怕引邪入體,結了煞氣。”
“引什麽?結什麽?”
“我同你吩咐過要清心靜氣,可你這裏看着……跟遭雷轟過似的……”他踱步環視了一圈:“多留些日子是不是就打算将這洞府拆了,再找個新去處。”
“我沒有瞎折騰,那是因為……”
因為地門裏的東西是她引出來的,心裏又愧疚又心虛,做了個夢還差點被吓個半死麽?
想到這麽大一口鍋要往上背,容蘇頓時慫了,話裏帶話道:”那蛇妖的內丹是稀罕東西,實在沒那麽容易消解的,我如今靈力盡失,恐怕是無福消受,要不您瞅瞅怎麽收回去,嘶哎喲喲……”
她說完大喇喇的往後挪了一下,本來想倚着石床伺候下摔疼了的屁股,結果反倒磕了個正着,默默的翻了個白眼繃着臉不說一句話了。
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一個兩個的都跟妖君結了梁子,端的他堂堂妖君是包袱比天大的冷面郎君,也暗自反思起來。
“這洞府原本是我修煉的地方,所以入了夜只有月光,你要是夜盲,過幾天就找小妖們給洞壁上嵌些燭臺,免得磕磕絆絆的四處撞。”他悶了一會,忍不住嘆口氣道:“行了,別瞎摸了,坐這邊來,我教你。”
容蘇也沒成想他反應這麽溫和,腦子裏還懵着,腿腳卻不聽使喚,一步三挪的在石床上坐定,又開始跟腹中那股下墜感較起勁來,一腦門子虛汗。
淮焰并沒有設身處地的考慮容蘇此時的煎熬,比平常耐心十倍有餘的高談闊論起來:“藤妖不比其他生靈,落地有根,尤其依賴日月精華,能采萬物靈氣,對于吸收妖的內丹這種省心省力的增修之法最為适宜,但藤妖本身脆弱,活動範圍受限,容易久居在安逸之地,出了靈界就會弱的不堪一擊。”
容蘇聽得出神,卻越聽越不對勁,這怎麽還說的有頭有尾的……
她頂着虛汗道:“君上不用說的這麽詳細,咱不是要直接化丹嗎……”
淮焰挑眉:“你是說你記得這些事?”
“記得……吧”把她大頭朝下倒個過怕是都對妖修之法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這會輸人不輸陣,必須端住了。
淮焰了然的笑道:“那這麽說你還知道,容蘇區區一只藤妖,如何修得到一萬歲了?”
“……”
“這可有些奇怪了,仙翁曾說宮主先前可是糟了九重天雷,劈得神志不清了才對……”
“啊,對!”容蘇接了送到腳底下的臺階,興奮地一拍大腿:“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現在神志不清嘛,什麽都不知道,那……你剛說到哪來着?”
淮焰滿意的繼續道:“身為藤妖如何能一次次沖破承受極限,越界修煉,除非此妖從不甘于守在天崇山的背陰處,到處在靈界招搖,吞噬那些獸妖願意拱手相讓的內丹,所以才能步步涅槃,到達如今的修為。”
容蘇已經暫時忘記腹中的疼痛了,她這會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眼前這厮拐彎抹角,哦不,明目張膽的罵誰呢?!
淮焰說完停頓了一下,仔細端詳着容蘇的表情,片刻,只手擡起她蒼白的臉。
“怎麽?換做我給的就不适應了?還是說你如今的胃口變小了,吃不下了?”
字字句句都牽連着一股不知所起的暧昧,餘音裏下了鈎子攪得她神思百轉。
容蘇楞了一下,接着惶恐的否定三連:“我神志不清嘛,腦子不好使嘛,都不記得了嘛”
淮焰笑了一聲,也不再做糾纏,好整以暇的坐在了容蘇的對面,神色肅然起來:“以你自身之力現在确實化不了內丹,我只能橫加幹涉用外力幫你在體內碎掉,再封住氣穴,此舉急功近利不利于你增長經驗,但以後時日還長,我會慢慢教你,總會補起來的。”
容蘇心思不在聽講上,反正也聽不懂,難得離得這麽近,她正專心致志的研究妖君的鼻子怎麽這麽挺,還有山根,下巴弧度真好,平時不吃肉光喝露水嗎,怎麽都沒有雙下巴……
突然聽見話音落了,才佯裝好學的問了一句:“呃……就這麽碎了挺疼的吧”
淮焰充耳不想聞,指尖召來冥火,外焰幽藍,轉而覆于掌上,忽然道:“你過來些。”
容蘇不想上趕着被呼巴掌,但又不能不照做,就挪了那麽幾寸。
“流焰進了體內會亂氣脈,你先要學着聚念,将神識彙集在一處,想你最執念的東西。”
容蘇眼底裏盡是惘然,前世今生似乎都空空如也,顯然并不具備此等悟性。
淮焰無奈:“容蘇,看着我的眼睛。”
這個好說,她眼神壓根也就沒從妖君的臉上移開過,此番更是鄭重的望着那雙幽綠的眼睛,他眸間似乎流淌着碧波萬頃,透着安然的涼意,有極佳的安慰人心的作用,她從打量變成深究幾乎要湊進去細細品鑒。
淮焰不受外在幹擾,手中運氣朝着容蘇臍上三寸輕飄飄一印,頃刻間那抹柔和的藍光就侵入她周身血脈中,容蘇腦中轟然大作所有的神識驟縮成一個點,心口處開了閘滾燙如岩漿的血液洩洪似的奔湧向四肢百骸,她手中茫然的尋找着力點,倉皇中抓破了淮焰的衣襟,脖頸。
等到反應過來時,才戰戰兢兢的将雙手收回到自己的懷中,克制不住的撕扯,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賣力發洩。
“容蘇,看着我!”耳邊傳來低喝,她應聲擡頭。
淮焰猛然擒住她沾了血跡的手,牽到腰後,将她扯進臂彎裏,又在背上封穴,這才安分下來。
不過須臾,他感覺到肩上一沉,容蘇虛虛倒在了肩側,呼出薄薄的鼻息。“你先別走,讓我靠一會,就一會……”
淮焰神色黯然,安靜的等了片刻,沉聲道:“餘下的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容蘇,你最好盼着自己能緩過來,我已經仁至義盡了。”
“嗯,好。”她動了動鼻子,悶聲悶氣的答應了,懷裏的人一走她連栽進了樹藤裏都不知道。
不得不說,這是她入洞府一來,最為通體舒暢的一天,渾身的經絡血脈都活泛了起來,手腳有餘溫,好歹是有些妖族的靈氣顯露出來了,只不過她有心起來向恩公道聲謝,可周身太綿軟又貪戀那絲睡意沒能起得來。
淮焰倒是沒怎麽介意這點事,走的時候深深地看了癱在藤蔓裏的容蘇一眼,滿臉寫着失望和懷疑,一來是,從歷了雷劫到如今,容蘇都沒能展現出與其地位相匹配的半分靈力,二來,她全然沒有潛心修煉的态度,眼下吞了千年修為的妖丹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想到這裏,淮焰的臉色更難看了,手掌間無意識聚起了冥火,稍一發力,便殺氣洶湧。
那石床的廢柴翻了個身,根本沒有點大難臨頭的自覺,還喃喃呓語了幾句。
就這麽一打岔的瞬間,淮焰突然想起那封密信的事,才悠悠的收回了冥火,帶着十分複雜的心情拂袖出了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