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甘

“您是徐師伯吧,幸會幸會!”

此話一出,徐碧娥一呆,仿佛被一個雷劈到頭上,跳腳道:“別亂喊,誰是你師伯!”

郝萌心想,這黑巫師還真是我師伯。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徐無鬼的模樣,心中不免驚異,原來以為毛一胡形容徐無鬼都是胡說八道,戴着有色眼鏡看人,這回真看到了,也不得不承認,原來徐無鬼确實是一個陰郁暴躁的老頭兒。

毛一胡就算是最後病情再不好的時候,也是一個潇灑的浪子形象,成天樂呵呵的,還撺掇着查房的護士跟他打麻将,這徐無鬼臉上可沒一點慈祥的影子,不誇張的說,要是誰家房裏擱他往那兒一站,小孩都能吓哭。

他端詳着徐無鬼,徐無鬼也眯起眼睛在打量他。就是不知道這麽暗,他有沒有老花,能不能看得清。

古古怪怪的僵持了一會兒,徐無鬼又用他那副難聽的,嘶啞的嗓子說話,道:“你見過我?”

“沒見過。”郝萌道:“我聽人說起過您的大名。”

徐無鬼哼了一聲,這令他枯槁憔悴的臉上多了幾分生氣,他說:“你這是來套近乎來了?”

郝萌愕然了一陣,見徐無鬼十分傲慢的模樣,心中突然有些明白了毛一胡當年為啥總是看不慣徐無鬼了。都這麽大歲數還這副德行,估計年輕的時候性情也不怎麽讨喜。

他說:“僥幸贏了碧娥小哥一局,覺得他的牌章很有意思,想看看能教出碧娥小哥這麽強的老先生是什麽樣子。”

徐碧娥看着郝萌,一臉嘔血的模樣,感覺整個馬尾都僵住了。

空氣突然變冷了一點。

徐無鬼緩緩擡起頭,看向徐碧娥,慢慢的問:“你輸了?”

“……師父,”徐碧娥吓得不輕,他在小燕子俱樂部時候的狂妄一掃而光,看着還有幾分膽怯,可憐巴巴的開口解釋,“我、我一時沒注意。”

“愚蠢!”話沒說完,就被徐無鬼厲聲打斷。他本來就長得比較可怕,發起火來就更可怕了,罵起人來突然像時光倒流三十年,中氣十足。

郝萌看着看着,突然對徐碧娥有點同情起來。徐碧娥簡直像是滅絕身邊的丁師姐,平時趾高氣昂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到滅絕面前蔫兒的跟老鼠似的。當然不是丁師姐太弱小,而是滅絕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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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怪碧娥小哥。”郝萌趕緊替徐碧娥說話,道:“他的對手,真的太強了。”

徐碧娥和徐無鬼一起盯着他。

徐碧娥看着郝萌就像看個殺父仇人,想想也是,明明來之前都說好了郝萌只是看一眼徐無鬼長什麽樣,不能上去說話,不能湊熱鬧,也不能透露打贏他的事,結果郝萌每一樁都踩雷了。尤其是最後一件,還是上趕着主動告訴徐無鬼的,這就像是在考了鴨蛋的爹媽面前問你兒子考了多少分,多傷人自尊,害人不害己。

當然,郝萌也不是喜歡落井下石的人,之所以這麽做,實在是因為他太好奇了,聽毛一胡說徐無鬼是特別争強好勝的人,絕對不能容許自己輸一回,要換成是徒弟應該是一樣的。對毛一胡這個老對手,郝萌實在很想知道是不是和毛一胡說的一模一樣,算是解開一個年少時候的疑惑。就只能拿徐碧娥來做實驗,暫時對不起徐碧娥了。

徐無鬼死死盯着郝萌。

昏暗的燈光下,一雙渾濁的老眼,眼皮都聳拉下來,骨瘦如柴的人這麽直愣愣的盯着人,也不知道是幾個意思,真的是能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饒是郝萌都死過一次,也招架不住這樣利劍似的目光。

這麽冷淡的氣氛裏,燕澤突然從兜裏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燃,暗色裏劃過一絲火光,突然就把陰氣森森驅散了。

簡直是地獄裏的活菩薩,辟邪寶物,郝萌在心裏自誇帶燕澤過來真是個明智的決定,就算不說話站着,也能鎮場子不是。

徐無鬼掃了一眼燕澤,似乎對燕澤沒什麽興趣,又轉眼來看郝萌,目光裏帶着探究,問:“你贏了徐碧娥幾圈?”

郝萌道:“一圈四局,他一我三。”

徐無鬼的表情越發陰沉。

大概徐碧娥也是出類拔萃的人才,如果說僥幸贏還好,一三分就顯得雙方差距太大,但是偏偏又只是打了一圈,也許是因為運氣。

不過對方是徐碧娥的話,運氣的成分應該也占不了多大。

徐無鬼冷冷沉沉的問:“你是怎麽贏他的?”

“我嗎?”郝萌道:“我的方法比較簡單粗暴,碧娥小哥打牌挺快的也挺亂的,我比他更快更亂,算是硬碰硬,比較粗糙的破牌吧!”

徐碧娥臉色發白,幾乎搖搖欲墜。

郝萌看着徐無鬼,徐無鬼這會兒反倒平靜下來,只是他越是平靜,越是有種風雨欲來的兇暴。他問:“比他還快?還亂?”不等郝萌說完,他就冷笑一聲:“大言不慚!”

這師徒倆說話都一個調調,同樣傲慢,只是徐碧娥的傲慢還比較有尺度,徐無鬼簡直就是無底線的傲慢。也難怪毛一胡看不慣他了,毛一胡慣來就是不許有人比他更能裝逼,徐無鬼這自帶拆臺的氣場,兩個人能和睦相處才怪。

想到這裏,郝萌也懶得和徐無鬼多說了,說到底,他今天總算是見識了當年把毛一胡打哭的人,心願已了。至于什麽幫毛一胡報仇的話,他可沒放在心上,這老巫師看起來風一吹都能把骨頭吹斷,身體虛弱的不得了,郝萌還怕他在牌桌上出什麽事賴上自己,可不能當第二個田慶福。

郝萌道:“扯得太遠了,徐師伯,我叫您一聲師伯,其實說起來,我師父的話,應該算得上是你的故人。”

徐無鬼擡起眼皮子:“你師父是誰?”

郝萌正要說毛一胡的名字,突然想到,毛一胡是和徐無鬼賭輸了後才金盆洗手,萬一在這以前根本不叫毛一胡呢?這要說了毛一胡的名字徐無鬼也不知道是誰吧。不過毛一胡之前叫啥郝萌也确實不知道。

正在猶豫的時候,滅絕旁邊的丁師姐徐碧娥總算又活了過來,馬上當上了狗腿子,冷聲問道:“快說啊!”

郝萌:“毛一胡。”

“毛一胡”三個字一出,徐碧娥馬上驚叫起來:“毛一胡?!”

郝萌一看他這個表情,心中就明白,徐碧娥肯定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至于是在哪裏聽到這個名字,肯定就是徐無鬼說的了。他心想,這徐無鬼都贏了毛一胡,也讓毛一胡以後金盆洗手,都大獲全勝了,怎麽還對一個輸家耿耿于懷,也實在太小氣了吧。

徐無鬼盯着郝萌,他的眼神裏突然鑽出了一點古怪的笑意,他問:“你師父叫毛一胡?”

郝萌覺得他這個語氣令人深思,不由得往燕澤身邊靠近了一點,正色道:“是的。”

徐無鬼的臉色突然一變,一下子變的十分暴躁,他猛地把放在躺椅旁邊的龍頭拐杖拿起來,指着郝萌,再次問道:“你是毛一胡的徒弟?”

郝萌:“是啊!我叫郝萌。”

“毛一胡、毛一胡……”徐無鬼絮絮叨叨的念叨着,神情暗沉沉看不清楚,反倒是徐碧娥,見到他這個樣子緊張起來,立刻拉開客廳茶幾下的抽屜,從裏面找出一個藥瓶,倒出一粒藥在手心,喂徐無鬼吃了下去。

徐無鬼吃了藥,喝了水,卻并沒有好點。他就直直盯着郝萌,眼神說不準是清醒還是瘋狂,就道:“毛一胡!好哇!毛一胡!”

郝萌有點不懂。

下一刻,徐無鬼的話卻讓他愣住了,徐無鬼說:“當初老狗故意輸我一張牌,壞我名聲!三十年了,三十年了!這老狗又出現在我面前……”他掙紮着要站起身,郝萌這才發現,徐無鬼的腰間,綁着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大概是站不起來的,他搖晃了一瞬,又狠狠摔倒在躺椅上。

徐碧娥忙扶住他。

徐無鬼死死盯着郝萌,又像是通過郝萌在看那個令他切齒的人。他暴躁的把拐杖頓在地上,狂怒着質問:“他在什麽地方?”

郝萌:“……靜心公墓。”

徐無鬼一怔,問:“什麽地方?”

郝萌深深吸了口氣:“我師父靈山添座,您要找他現在不大好找,得打車去靜心公墓,看是能看,但是起來陪您打牌肯定是不行的了。”

徐碧娥張了張嘴,徐無鬼問:“他死了?什麽時候?”

“去年。”郝萌道:“如果他知道您在海橋市的話,應該會來見您一面。”

徐無鬼卻突然大笑起來,他道:“死得好!死得好!那老狗活着的時候就跟我作對,死的早好,早好……”他忽然又惡狠狠地擡起頭,“他憑什麽就這麽死了?我還要找他問清楚,當年輸我那一張牌是什麽意思?他怎麽能死,怎麽能死!我還要跟他再打一局,重新分勝負,我徐無鬼不要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贏家。讓他起來!再和我打一局!”

他的眸光甚至有些癫狂了。

徐碧娥當機立斷,立刻彎腰扶起他,道:“師父,先去床上躺着。”也不管徐無鬼是什麽反應,就攙着他往屋裏走,走到郝萌和燕澤面前時,冷冷的看了一眼他們二人,道:“不送了!”

那卧室的門被徐碧娥“啪”的一聲甩過來,差點把郝萌的鼻子碰扁。他摸了摸鼻子,看徐碧娥也不想再搭理他們,只好和燕澤離開。

下樓的時候,郝萌想到之前徐無鬼說的話,心裏覺得奇怪。毛一胡當時是故意輸給徐無鬼的?過去的時間裏,毛一胡可沒這麽說過,反而耿耿于懷那張打錯的牌。不過徐無鬼的樣子又不像是說謊。

對徐無鬼這麽心高氣傲覺得老子天下第一的人來說,打敗了宿敵,結果有天發現是宿敵故意輸給自己,肯定不能承受,難怪時隔多年提起來還會怒極攻心。

燕澤問:“你在想什麽?”

“想我師父怎麽會故意輸給徐無鬼。”郝萌道:“你覺得是真的嗎?”

“有可能。”燕澤道:“如果本來就有金盆洗手的想法,這麽做只是順水推舟。”

“你這麽說也有道理。”郝萌點頭,“師娘死了後,我師父确實也沒啥牽挂了,在雀壇攪的腥風血雨對他來說也沒啥興趣,也許徐無鬼的賭局剛好給他一個梯子。不過這要是真的,徐無鬼肯定沒法釋懷。”他嘆了口氣,突然想到了什麽,道:“糟了!”

燕澤:“怎麽了?”

“忘了跟徐碧娥說要他來賽隊的事了。”郝萌道。之前徐碧娥揚言來踢館的時候,郝萌最終應承下來,就是因為燕澤說,如果可以的話,把徐碧娥吸納進賽隊,在正缺人的時候,徐碧娥是一個很不錯的戰力。郝萌當時打算,贏了徐碧娥,就用這件事來做賭注,讓徐碧娥答應進賽隊。和徐碧娥打了一圈後,郝萌也承認,徐碧娥的水平确實很不錯,從某種方面來說,甚至和郝萌有種老鄉的熟悉感,大概大家都是來自民間的原因,學的是最古老的一種打法。

本來想說的,後來一見到徐無鬼就給忘記了,現在要回頭說,好像時間不大合适,更何況徐碧娥大概連門都不會給他們開吧。

燕澤道:“不用擔心,過不了多久,他就會主動來找你。”

“他?”郝萌問:“你是說徐碧娥還是徐無鬼?”

“徐無鬼。”

“為什麽?”郝萌來了興致,“父債子償,找我報仇?”

燕澤笑了笑:“因為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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