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癡狂

寒假孟聽迎來了一個好消息, 鋼琴比賽的結果出來了,她得了第二名。

紅封和證書是宋麗娟親自送過來的。

這位優雅的女老師笑着說:“聽聽很了不起啊,我聽說第一名是一位練琴二十多年的男老師。”

宋麗娟人緣不錯, 她親自打聽了下,才知道那位老師有點後臺。

畢竟這是大型的鋼琴比賽,每個年齡段都有人參賽, 讓一位沉穩的鋼琴教學者拿冠軍比一位稚嫩的少女拿冠軍要好。

年少驚才絕豔固然是好,然而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拿了第二對孟聽來說也是一種保護。

雖然以孟聽的水平, 拿第一也不是問題。

孟聽眉眼喜盈盈的, 拿出洗好的水果和瓜子招待宋老師。她多年沒有碰鋼琴, 能拿到第二已經讓她非常開心了。

她的高興很純粹,眸中是亮晶晶的光彩。

宋麗娟也忍不住笑:“我就不多留了,先回去了。”

孟聽拆開紅封, 裏面厚厚一沓紅票子, 這次獎金不是給的銀行卡,而是現金,她也沒數,等舒爸爸晚上回來的時候全部給了舒志桐。

舒志桐被這麽多紅票子吓了一跳, 然後也自豪道:“聽聽真厲害,我明天就去把這些錢給你存起來。”

孟聽哭笑不得:“舒爸爸,錢存着我暫時也沒用, 還是先還親戚的錢吧。”

舒志桐虎着臉說那可不行。

“舒爸爸借錢也是為了給我治療眼睛, 既然是一家人, 那齊心協力是應該的,把這些錢全給杜伯伯吧。”

她好說歹說,舒志桐總算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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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那天,舒楊也迎來了一個好消息,他物理競賽得了第一,獎金也是一個六千塊的大紅包。

孟聽鋼琴比賽得了一萬塊,加上這六千塊,一共一萬六千塊。在這年這些并不算小錢,一下子解了舒志桐的燃眉之急,他雖然嘴上沒說,心裏卻不由得松快許久,臉上也多了過年的喜意。

養的孩子有出息,就是父母最高興最有盼頭的事。

盡管這些錢對于債務來說杯水車薪。

放了寒假,孟聽卻沒閑着。她每天除了預習高二下學期的課程還要練習跳舞。

等明年開春,亦或者夏天,她就得去參加舞蹈比賽了。

舞蹈比賽的獎金多,然而需要付出的也多,身姿柔軟輕盈需要日複一日的努力。

她每天閑下來就壓腿練習舞步。

孟聽只重複基本功,也不需要音樂。前幾年的舞鞋小了一碼,她只穿着厚厚的襪子,腳步輕盈,家裏誰也沒發現她重新開始跳舞了。

她的生活開始變得平靜起來,與上輩子不同的是,她不再管舒蘭,少經歷了許多留言惡語。

舒志桐租的房子在新區。

過年顯得有些冷清,這年還沒有頒布禁煙火令。鞭炮噼裏啪啦響起,各種煙花在天空散開。炸開後又墜落下來。

舒志桐今年高興,也買了幾個手持煙花。

那種當年五塊錢一個的,拿在手中有18發。

他分給孩子們。

舒蘭高興慘了,點了火就玩起來。

孟聽圍着咖啡色的圍巾,也跟着他們在小區下面放煙花。她點燃它,短暫的等待以後它沖向天空。手中握着這一截發燙。

她乖乖站着,等着18發放完。

茶色的眼睛有種天真呆萌。

這煙花看着傻氣,舒楊不玩,他的便被舒蘭拿走了。

其他家倒是放得熱鬧。

一片喜氣洋洋中,轉眼到了除夕夜。賀俊明他們在小港城聚會,江忍沒有回B市。大家也不提這讓人觸黴頭的事。

他翹着腿在小港城打牌。眉眼慵懶肆意,一點也不像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大家開了無數啤酒,大喊:“新年快樂!”

盧月在給他們剝桔子。

剝完一個她首先遞到江忍唇邊,一群少年起哄:“喲,怎麽沒有給我剝個橘子。”

盧月紅了臉,卻還是軟聲說:“你嘗嘗,很甜的。”

少年們又起哄:“快嘗嘗啊忍哥,很甜~”那個甜字被拉長了尾音調侃。

江忍沉默許久,然後笑了,張嘴接了。

又是起哄一片。

盧月又驚又喜,越發賣力。

場面一時high起來。

賀俊明說:“打贏錢多沒意思,我們來玩‘誠實與勇敢’呗,大家都玩,妹妹們都過來一起玩啊。”

女生們也紛紛興致勃勃過來了。

‘誠實與勇敢’,也就是真心話大冒險。

他們玩得非常簡單粗暴,一人一張牌,最小的人接受懲罰。誠實與勇敢可以挑。

第一輪輸的是個黃頭發的男生,他說:“我選誠實。”

大家紛紛讓他說在場女生誰最好看。

他看了眼江忍,然後說盧月。

盧月眼底忍不住漫出自得和喜意。

第二輪是賀俊明。

大家起哄問他初吻是在什麽時候,和誰。這貨砸吧了下嘴,仔細回憶:“初一?和我們班一個小蘿莉。”

大家大罵他禽獸。

又問初夜呢?

賀俊明說:“滾滾滾,說好了一個問題,當老子傻呢。”

他畢竟和真的小混混不一樣,豪門出來的孩子,再浪也不敢和人瞎搞。繼承人是個敏感又戳心窩子的話題。賀俊明這樣浪的人都知道,吻可以亂接,床不能亂上。

上了說不好一半的家産還要砍成好幾份。

當然這些卻不足為外人道。

下一輪是個女孩子,也是職高的,賀俊明他們班的。她選了勇敢。

大家玩high了,讓她在場随便找個男生親個嘴兒。

他們這群人浪慣了,那女孩子也不拒絕。

她不敢挑江忍他們,和隔壁班的一個男生親了一下。

大家紛紛起哄。

不知道玩到了第幾輪,輪到了盧月。

她心跳飛快,選了勇敢。

她是七中的,大家怕她玩不起,于是說:“那盧月妹子你找個男生親一下?随便親哪裏。”大家都知道她喜歡江忍,而江忍一直單着。也是給個機會撮合。

盧月沒拒絕,她紅着臉,走到了江忍面前。

大家都面紅耳赤起哄。

江忍低眸看着手中一張牌,是一張紅桃九。

他無所謂地擡起眼睛,盧月不敢親他唇,怕他生氣,于是準備親親他下巴。

少年臉部棱角銳利,翹腿坐在沙發上,盧月在他面前半蹲下,唇快碰到他的前一秒。他抵住她肩膀,把她推開。

江忍也沒什麽表情,雙指把牌翻開。

一張方片兒A,他說:“剛才看錯牌了。”

于是接受懲罰的從盧月變成了他。

盧月失望又惱怒。

賀俊明趕緊圓場:“那大家快問忍哥問題吧,別客氣,盡管問。”

在場的人除了賀俊明他們,鮮少有人知道江忍追過孟聽。

有人信以為真,笑着問他:“忍哥現在在想誰?”

他們都以為他會說盧月。

這樣的氛圍,正好湊對情侶。

江忍點了根煙,氤氲的煙霧讓他神色看不清楚。半晌他啞着嗓音說了一個名字。

他聲音太低,那人沒聽見,露出疑惑的表情。

賀俊明離得近,一臉哔了汪的表情。

然後說:“唱歌啊,開始唱歌了,這什麽‘誠實與勇敢’一點也不好玩。”等許久氣氛重新恢複,賀俊明才啧了一聲。

等除夕夜過去,他們都走了。沒人敢開車,畢竟都喝了不少。夜風一吹,腦子也清醒了。

江忍清醒過來,臉色黑得吓人。

賀俊明和他分開走前小聲問:“忍哥你還想她啊?”

江忍說:“喝醉了。”他平平靜靜的,眸中無波無瀾。

“忍哥,別想她了,沒啥用啊,追不到。”

江忍垂眸,摩挲了下手上的傷口,少見沒吭聲。

“不想了。”他說,然而賀俊明已經走了許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給誰說。

每年元宵節,舒志桐都要帶着家人回舒蘭爺爺奶奶家。

這年孟聽卻不去了。

她以往去是因為舒蘭央求,今年和舒蘭徹底鬧開。她不是人家的親孫女,每次去都很尴尬。舒蘭爺爺奶奶次次悄悄給舒蘭和舒楊紅包,孟聽作為外人,也不想去打擾他們。

舒志桐拗不過她,只好帶着其餘兩個孩子走了,說他們很快就回來。

然而孟聽得自己去買菜做飯。

過年比較麻煩的就是這一點,小菜市場關門,得坐車去大超市買。

她帶上圍巾手套出門,買好菜準備回家。這條街繁華,對面就是大酒店。她出超市的時候遇見了徐迦,徐迦拎着油鹽醬醋,還有幾大瓶可樂,笑着給孟聽打了個招呼。

孟聽不好不理他,畢竟是鄰居,她點點頭。

徐迦說:“我幫你拿吧。”

“不用,謝謝你。”

徐迦接話道:“明年夏天有許多比賽,獎金挺豐厚的,你會去嗎?”

她點點頭,坦然道:“去。”

她垂着長睫,看腳下水泥地面的裂痕,不笑也很美。空氣中都是她的甜味。

徐迦笑笑沒說話了。自從平安夜以後,他的心思被看穿,孟聽就疏遠起他來。然而他也沒多介意,畢竟以前就是悄悄喜歡。只不過初中那會兒胖,沒敢表白。

他們回家坐的是同一輛公交。

徐迦拿的東西比較多。

少年少女站在一起,倒像是一起回家,他幫她拿東西一樣。

樓上就是臺球吧。

何翰瞠目結舌看着對面公交站臺的孟聽和徐迦,又回頭看了眼打進黑球的忍哥。突然明白,那晚忍哥為什麽會回來。

江忍下個球沒進,冬天這裏面開了空調。悶得慌,他懶洋洋走過來打算開窗,何翰卻一把把窗簾都拉上了。

江忍挑眉:“發神經?”

何翰說:“冷嘛。”

“窗戶開了。”

“我開我開。”

他這樣子明顯有貓膩,不要說江忍,賀俊明都看出不對,笑嘻嘻過來反剪何翰脖子:“你小子看到了什麽……”

何翰被卡住脖子:媽的智障!

江忍往樓下一瞥,一眼就看見了她。

不,是他們。

他輕嗤了一聲,沒說話,照樣把窗戶開了透氣。何翰見忍哥還算平靜,舒了口氣。

直到孟聽和徐迦一起坐上公交車走了好一會兒。

江忍已經抽了三支煙。

他後來一個球沒進。

那時候二月末,還沒徹底迎來春天。江忍死死握緊手中的球杆,最後一把扔開它:“艹他媽!”

他瘋了一樣往樓下跑。

他們自己開了車來,江忍火大地啓動車子。

竟然熄火了兩次,他幾乎是踩着油門在開車。

賀俊明看得戰戰兢兢:“完蛋。”

何翰哼道:“你他媽個智障。”

“忍哥不是不介意了嗎?都說好不追了。”

方譚啧了聲,年少啊,該死熱烈的動心啊。

孟聽下車回家還有一段路,徐迦和她一起走。他是個聰明人,沒有多話。情緒也是淡淡的。

路旁的小樹抽出了新葉,他放慢步子,和她一起慢吞吞前進。

孟聽偏頭看他一眼,他神色平靜。

他們走的綠化道。

江忍手背青筋鼓起,他發病了。幾乎哆嗦着抽了一根煙,又被他惡狠狠吐出來。

直到他看見了他們。

他不知道哪裏更疼更暴躁。

江忍已經聽不到自己的心跳,只能感覺到沸騰的血液,快要把他點燃。他有種撞死那個男生的沖動。

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他的心理醫生說,他這種心理疾病,疏導不好就會成為犯罪者。

他突然想笑,醫生沒說錯。所以她不喜歡他也是正常的。

江忍一腳踩在油門上,他握緊方向盤,幾乎不管不顧地,撞了上去。

然而到了最後,他狠狠一打方向盤。

車子從他們身前擦過去,狠狠撞上了樹。

安全氣囊彈出來,他腦海裏一陣暈。額上的血順着就流了下來。這種要麽殺人,要麽自殺式撞法,他卻一聲沒吭。

他趴在方向盤上,久久視線被鮮血模糊。

他似乎,病得更重了。

孟聽愣了許久,她幾乎是眼睜睜看着那輛車撞上了樹。

徐迦也愣住了,他回頭看車輪印。那人幾乎沒有踩剎車,瘋了嗎?

孟聽認得這輛車。

人命關天,她幾步跑過去,敲了敲窗戶:“江忍。”

鮮血順着他額頭流下,滴在黑色外套上。

江忍沒有反應。

孟聽有點急了,對徐迦說:“你有電話嗎?打一下120可以嗎。”

徐迦搖頭,他說不清自己什麽心情,他甚至覺察出微妙的可怕感。

江忍是想撞死他的。

不知道為什麽,最後沒有。

徐迦說:“你別急,我去找人幫忙。”

事實上,路上遇到人出了車禍,哪怕是陌生人,都該幫一幫。

徐迦往小區跑去找人後,江忍終于緩過了這陣暈。

他擡起了眼睛。

黑黢黢的眼睛,死死看着窗外的孟聽。

他沒管臉上的血,摸索着把安全氣囊弄了回去。

然後他開了車門,走下了車。

孟聽被他這幅樣子吓到了。

他額頭還在滴血,卻仿佛沒有痛感。下車向她走過來時,她幾乎沒忍住後退了一步。

江忍一步步逼近她,她一步步退。

這小區外面荒僻,她最後沒拿穩手中的東西,蘋果滾了一地。

江忍笑了:“我沒死,你高興嗎?”

“……”孟聽覺得他瘋了,她眼中幹淨,想什麽都很明顯。

江忍啧了一聲:“你怕什麽?”

孟聽東西也不要了,轉身就跑。

神經病啊!

她慌不擇路,塑料袋裏甚至蹦出來一尾不大的魚。魚腮幫子一扇一扇,在垂死掙紮。孟聽到底年紀不大,雖然重活一回,可是前後加起來也不過十來年,幾乎快吓哭了。

江忍蹲下去。

等小區的保安和徐迦來救他的時候,他正在撿魚。

魚被他死死掐在手裏,一動不動。

然後他拎着手上的東西,看了眼徐迦。

保安說:“這位……先生,你要不要先去趟醫院?”

血流了那麽多,怪吓人的。

保安回頭看了下那輛車,乖乖啊,不愧是豪車,就保險杠壞了點。那樹都快斷了。

江忍冷冷淡淡說:“不用。”

然後他進了小區,保安跟在他身後一路追:“喂喂你……不要進去。”

江忍回頭,眸中冷銳。他沙啞着嗓子說:“我只是去還個東西。”

保安不放心地看着他:“那你登記。”

“好。”

他到了孟聽家門口的時候,她家的門緊緊關閉着。江忍敲了敲門。

她小心翼翼從貓眼看了一眼,快哭了。

江忍說:“你的東西。”

孟聽小聲道:“不要了。”

江忍隔着一扇門,突然笑了:“孟聽,吓到你了?”

孟聽不說話。

他笑了:“對不住。”

江忍把東西放下。他倒是沒有強求她開門。

他平靜地撒謊:“我沒想吓你。路過這邊,剎車失控了。”

孟聽輕輕應了聲。

軟軟的,怯怯的。

他有些想念,又有些自嘲。他很久很久沒有和她說過話了。

為什麽轉了彎?可能因為孟聽和徐迦并肩走。

可能會撞到她。

因為她在那裏。

而且,他不想當一個殺人犯。殺了人,就這輩子都沒可能和她在一起。雖然本來就機會渺茫。

他随意擦了擦額頭的血,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麽吓人。

他知道她在那頭害怕地看他。

江忍最後笑笑:“孟聽。”

她輕輕擡眸。

江忍想說很多話,似瘋似狂。他病了,他知道抱抱她就能好。然而她是別人的。

最後江忍啞着嗓子:“新年快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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