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爛攤子,淩昔辭才得出空去管那罪魁禍首。它似乎也知道是自己闖了禍,老老實實的縮在一角裝死,鳥首埋在右邊翅膀裏,不管他怎麽戳都不肯挪出來。
“就這認錯态度?”淩昔辭要被它氣笑了,扯過布巾囫囵着給它擦了個半幹,才随便披了個外袍,磨蹭着下樓去敲越疏風的門。
伴随着淩昔辭敲門聲一同響起的,還有宵禁的最後一道鐘聲。越疏風人回來的晚,收拾的倒是不慢。來開門的時候已經換了衣服解了發帶,停在門邊問他,“有事?”
清冷的月光如同給地面覆了一層薄雪,淩昔辭頭發沒有完全擦幹,先前在屋裏沒感覺,這一出來才突然覺出幾分涼意,攏了攏披在身上的外袍,“就是問你一下,卧房房頂有沒有漏水。”
“漏水?”越疏風轉身向裏,很快又出來,扶着門框道:“暫時沒有。”
淩昔辭:“……”
沒有就沒有,還暫時。
到底是他理虧,淩昔辭按下內心腹诽,将先前的事情簡單解釋了一下,“……總之你晚上注意一點,不放心的話,可以……”
他話還沒說完,樓上又是一道重物落地的悶聲重響,緊接着是一陣噼裏啪啦。
淩昔辭面色一變,快步上樓,推開門就見先前躺着裝死的鳥現在撲騰着翅膀在屋內亂竄,橫沖直撞地撒酒瘋。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巴掌大的身子,屋裏的擺設硬是被它撞倒了一地,先前的聲響便是由此而來。
許是後勁兒上來了,它直到被淩昔辭抓住時還一個勁兒的掙紮,嘴裏啾啾亂叫,沒有半會兒停歇,鬧的淩昔辭一個頭兩個大。
“你給它喂什麽了?”
上面的動靜太大,越疏風實在沒辦法無視,也根本沒法睡覺或是專心做別的事情,只得認命般的上樓。結果一上樓便看到滿地狼藉,以及被淩昔辭按在手裏的只露出了個鳥首的鳥,“這是秦……七殿下那只?”
“你認得?”小七一個勁撲騰,淩昔辭費着勁才能不讓它跑出去,壓根沒注意到他的那點口誤以及遲疑,“他接了任務外出,交給我照顧兩天。我喂的都是點心,沒注意到裏面摻了塊酒味的,但是也就那一塊,結果它就喝醉了。”
“點心?”越疏風走近了一點,先是仔細看了看,又伸手碰了碰鳥首上稀疏的翎羽,心底大概有了點數,“你先前喂的那塊點心還有嗎?”
淩昔辭應聲要取,剛松了一點力道,小七就瞅着機會又開始撲騰。他無法,只得重新按住,使喚起一邊的人來,“幫把手。”
越疏風幫着把鳥接過去了,淩昔辭才空出手來,取了那塊點心遞給它,順道理了理有些亂了的衣服和碎發。他瞅着卧在越疏風掌心動也不動如同雕像的小七,奇道:“怎的到你那裏就不鬧了?”
“它怕我。”越疏風一手抱着鳥,另一手掰碎了點心,取一點殘渣放在鼻下聞了聞,轉眸看淩昔辭,“這點心裏的原料用到了赤寰花的汁液,妖獸臨近晉階的時候不能吃這個,你不知道?”
赤寰花,晉階。
淩昔辭被連着兩個未知名詞糊了一臉,不知是該說知道好,還是不知道好。想了想,還是決定關注眼下最要緊的問題,“怎麽讓它恢複過來?”
越疏風收了手看他,眼裏是明晃晃的意外,“這你也不知道?”
接連兩句不知道下來,饒是淩昔辭心虛,眼下也着實有些惱了。尤其是這兩句不知道引發了他的回憶,想起了初到此界時被越疏風問及的那句,你真的不認識我?
八成真是一家人,語氣都是一模一樣的。淩昔辭心底一陣複雜難言,語氣也有點沖,“我應該知道?”
“……”
越疏風打量他兩眼後收回目光,取了枚葉子出來,磨碎了倒到茶杯裏面沖水,喂到鳥嘴旁邊,半強硬着給灌了下去,一邊灌一邊淡聲道:“它頭頂的翎羽三分軟七分硬,稀疏不密,顯然是剛換下來不久。翅羽帶絨,邊緣色淺,這是金翅靈雀晉階的标志。”
“赤寰花性熱,除作點心外常作煉藥之用,最常見的便是妖獸剔除血脈雜質時吃的鍛骨丹。你先前本就喂了它一些富含靈氣的吃食,兩廂沖擊之下,它體內積攢了靈氣太多撐不住,又瀕臨晉階,才會失控。”
一杯水灌盡,越疏風将杯子放歸原處,接着按到鳥腹注入靈力幫助化解,“我方才喂的是千焦葉,煉制化靈丹用的。它現在主人不在身邊不适合晉階,所以才要化去多餘的靈力,可懂了?”
淩昔辭叫他這一通話說的啞口無言,別扭了好一會兒,才別開臉低聲道了句謝。眉眼悄然眨着,像只不服輸的幼鳥。
越疏風看在眼中,停了動作問他,“要不要學?”
這是說幫忙化解靈力的手法了,淩昔辭點頭,學到一半憋不住低聲問,“這也是常識?”
越疏風難得被逗樂,一聲低笑未到唇邊便咽了下去,唇角牽起細微的弧度,“這次不是。”
幾近寅時才終于折騰結束,越疏風告辭下樓。淩昔辭收拾了好一會兒,才将将把一地狼藉收拾完畢。罪魁禍首卻已經躺在軟墊裏,呼呼大睡去了。
“小沒良心的,你倒是睡的痛快。”淩昔辭輕輕戳了它一下,收了夜明珠翻身上床。
房間裏光線陡然暗下,淩昔辭卻沒了睡意,思及先前的事情,眉間蹙起一道淺痕。
秦雲廷送過來的信上半點沒提小七要晉階的事情,我沒說到要忌口。可若不是小七要晉階,秦雲廷又何必要托付給他照顧,而不是帶着小七一道出任務呢,還是怕疏忽時無法兼顧吧。
沒有說,是真的覺得沒必要說,默認了他是知道的。也如同越祁所說的,這當真是常識,然而他卻是真的不知道。
現在淩昔辭便是在擔心,被越祁知道了他不知道這些事情,會不會帶來些許麻煩。
“應該沒那麽多管閑事吧。”
淩昔辭咕哝了一聲,困意上湧,阖上了雙眼沉沉入睡。
一夜無話。
書院只管歸寝,并無早鐘。想什麽時間起完全看學生自由,至于查勤全靠玉牌。
許是換了個環境的緣故,卯時剛過不久,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淩昔辭便醒了。
外面隐隐約約能夠聽到一點動靜,淩昔辭翻身下榻,披着外袍走到窗前,打開窗戶朝外看了一眼。
從二樓的高度能看到隔壁林子洵的院子,那兄弟兩個都已經起了,正在互相切磋練劍。
淩昔辭站着看了小一會兒,內心激蕩,忽的也起了些練劍的沖動,遂關了窗戶回去洗漱穿衣服。
而在他洗漱穿衣的空擋裏,也聽到了下層房門打開,腳步聲向外,緊接着是院門被推開的聲音。離辰時還有大半個時辰,越疏風卻已經走了。
淩昔辭倒不是太在意,只是略微有些疑惑對方走這麽早做什麽。但也只是稍稍想了想,便扔在腦後了。
又不關他什麽事。
琅琊書院的院服還算不錯,藍底白袍,印有翔雲暗紋,袖口是收了的窄袖設計,添了幾分少年意氣的利落,絲毫不會影響過大的動作。
就是這張臉有點看不習慣,淩昔辭對着鏡子做了幾個表情,又在小七睡覺的枕側放了點不含靈氣的吃食,才提劍下樓。
院內空間很大,栽了許多的樹,圍成了一個圈,風吹過時樹葉搖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此乃息聲林,是書院考慮到學生需求而特意栽的,每個院內都有。在裏面或是練劍,或是彈琴,聲音都會被樹葉吸收,半點也傳不到樹林外面去。很大程度的降低了同居一院産生摩擦的概率。
樹林內用了空間法陣,外面看起來不大,裏面卻另有乾坤。淩昔辭随意挑了一處開始。初時略有滞澀,但随着招式漸多,很快便漸入佳境。
修行講究日積月累,他這幾個月可以說是非常懈怠的。雖然也算是事出有因,但到底是荒廢了。
一套完整的劍訣練完,淩昔辭心底一直憋着的那口郁氣才終于散盡,只覺心境也更加澄澈,心情大好。連林子洵跑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都爽快的應了。
三人一道。林子洵見他直接關門,詢問道:“越師兄已經走了?”
淩昔辭點頭,含糊道:“他有什麽事吧。”
“越師兄是想入內院的,是該辛苦些。”林子辰插話,“聽聞每年入內院的名額很少,不止要歲末考評前十,平日裏也不能太多違紀,還要勤做任務積攢學分。”
原來越祁也是要入內院的麽,淩昔辭想了想,從玉牌裏掏出了那本書院指南。昨夜裏被小七的事情耽擱了沒看成,趁這會兒功夫正好翻一翻。
兄弟兩個在前面說話,淩昔辭跟在他們身後,邊走邊翻那本書院指南。他現今的任務便是進入內院,直接略過其他,循着目錄翻到入內院的這頁。
琅琊書院大體上分內外兩院,除此之外,又按照涉獵方向與傾重程度不同分了諸多個系。淩昔辭大致看了看,覺得跟現代時候的大學也沒什麽兩樣,只不過教的內容不同。
書院裏開設的科目很多,不止是煉丹煉器制符擺陣,還有凡俗界所學的算經,以及風物志圖鑒賞年代記等等,也就是地理歷史還有生物圖鑒百科這些。
外院主要采取寬進嚴出方案,只要有求學之心都可以進入,畢業的話就比較難。除了主修課業之外還必須選擇至少一門以上選修課業,并在歲末考核時至少拿到乙級評價,才能從外院畢業。并且外院是不留人的,若當年未能畢業,來年也不能再考,只能遺憾退出。
內院則是嚴進嚴出,想要進入內院必須先在外院進修一年,并除了主修外選修至少五門課程,同時在當年的歲末考核中取得前十的成績方可晉升。
至于內院裏的生活,可以說輕松,也可以說不輕松。內院不強制要求你選修多少課程,但是必須修夠一千學分才能開始畢業試煉。
大部分科目都是一門課程及格算五個學分,優秀算十個學分。除了課程之外,還能夠接取一些任務來獲取學分。
積攢夠學分便能夠開啓畢業試煉,有天地玄黃四個等級,每次試煉時限一年,只有通過了天級試煉才能算是優秀畢業生。而真正能通過天級試煉拿到優秀畢業生名號的人寥寥無幾。
當年的試煉一旦定下便不能反悔,若當年試煉未能通過,便再順延一年。不乏有科目及格了卻過不去試煉的。
是以琅琊書院的內院積攢了許多的往屆的老生,不乏有待了十多年還沒能完全畢業的。不過這些人通常也不會長時間留在書院,大都在外面為自己的試煉奔波。
至于為什麽內院畢業這麽嚴格還有人想要進入,那就要說到琅琊書院獨有的特産,琅琊殿了。
通過天級試煉的學生可以獲得進入琅琊殿的機會,而琅琊殿自萬年前起便是接通上下界的地方,據說進入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機會獲得機緣或者指引,是以但凡對自己有些信心的,大多都想要入內一探。
淩昔辭想起那本原著,将意識沉入識海打開來翻了翻,發現在書裏越疏風也的确是進過琅琊殿的,只不過是在下一次南北試煉之後。他用着蟬聯南北試煉魁首的功績,換了一次琅琊殿悟道的機緣。
一時風頭無兩。
只看書上的遣詞造句,也能夠想象出來那般萬衆矚目諸人拜服的場景。
淩昔辭忽的有些出神,他想,越疏風現今應當是已經入了西域鬼都了吧。
——
不過數裏之隔,飯堂二樓的隔間內。越疏風坐在矮桌一側喝茶,另一側是執卷翻看的宋濯。
一杯茶飲盡,宋濯也堪堪翻到了最後,越疏風終于出聲,放下杯子問他,“怎麽樣?”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宋濯将最後兩頁快速略過,合上書卷,揉了揉眉心,“只是我不明白你弄這個做什麽,看你這架勢,是準備一年入內院兩年開試煉三年就畢業?”
“還挺押韻。”越疏風笑,屈指扣了扣桌面,“外院發布的都是一些基礎任務,費事費力還沒多少分。我的确是有私心,但也是綜合考慮過的,各方面條理都寫的很清楚。把內院的任務同步過來也不是多麽麻煩,量力而行罷了。”
宋濯道:“不是所有人都懂得量力而行這四個字的。”
“那便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我沒太多時間在這裏耗着。”越疏風道:“适者生存,修行界太平了許多年,高階修士占比越來越少,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宋濯沉默片刻,嘆氣妥協,“我會幫你送上去的,至于能不能通行我就不保證了。”
“那就麻煩你了。”
正事完畢,兩人出間下樓。還不到辰時,二樓幾乎沒人,一樓的人也并不多。越疏風走在前,不知是看到了什麽,忽的停了下來,拉身後的宋濯,指着遠處,“你看那邊。”
宋濯順着看過去,只見是三個行在一起的少年,前面兩個他認識,後面那個也眼熟,卻不知越疏風是想讓他看什麽。
越疏風道:“後面那個,你仔細看看。”
宋濯再一看便認出來了,微微蹙眉,“那天秦雲廷帶着的那個?”
“是他。”越疏風繼續道:“秦雲廷那只金翅靈雀要晉階了,拜托他養。”
宋濯:“!!!”
這世上通常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死對頭。宋濯再清楚不過秦雲廷有多寶貝他那只鳥,旁人碰掉根羽毛都要膽戰心驚的。現今居然給了別人養,就算是暫時的,也足夠令人驚奇。他不禁仔細去看,想看出那少年究竟有哪裏特別。
這一下還真看出了點問題,“他身上帶了菩提淚?”宋濯心下奇怪,他記性不錯,對那日見面還有些印象。當時一眼掃過去好像是練氣期的修為,不明白有什麽好遮的。
越疏風話中帶了幾分笑意,“他若是不遮着,只怕今天就要被旁人圍觀的走不動道。”
“什麽意思?”
“他已經築基了。”
宋濯驚訝更甚,冷靜了一下後又突然反應過來,“你結嬰了?”
越疏風點頭,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讨論,随口胡謅,“機緣到了擋不住。”
宋濯恍然大悟,“我就說你平白無故的回家做什麽。”
從練氣到元嬰共有三個坎,過去每次晉階越疏風都是雷打不動的要回家裏待着,直到晉階完畢才重新出來活動。而閉關那些時日,不管外面鬧得再大,他都絕計不會出來。
這也難怪前些日子流言傳成那副樣子了,這人怕是根本不知道外面出了什麽事。
聽宋濯提及越家,越疏風垂下眸子,面上原本就淺薄的笑意逐漸變淡,最終盡數消失。良久,嘴角才輕輕勾起了一絲細微嘲意的弧度。
作者有話要說: 修了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