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禍不單行

第23章 禍不單行

實習的學生陸陸續續回到了山頂集合。

趙清閣坐在樹底下休息,薄珏在旁邊溜達,溜達着溜達着又湊了過去。

“你怎麽這幾天老是跟着我?”

“喂,咱們剛剛才共患難過,你至于這麽嫌棄我麽?”

“嫌棄,你也不看看這個難是誰招來的。”

“那也算有驚無險啊。”

趙清閣嘴裏嫌棄着,卻沒阻止薄珏坐在她身邊,樹枝招搖,夕陽染黃了山林,風是從薄珏那邊吹過來的,她雖然洗了臉,卻沒有換洗的衣物了,身上的味道還是令人……一言難盡。

趙清閣皺緊了眉。

薄珏從善如流的挪到了下風口。

“我覺得那名契主有問題。”薄珏從地上揪了根草,遞到趙清閣手邊,問,“你認為呢?”

趙清閣接過來,随手扔到一邊,她沒有說“是”,卻是直接給出了自己的分析︰“第一,即使有林箋在前,我也不相信有這麽弱的契主;第二,她說她的契子上山采藥了,那麽為什麽叫我們帶她下山,而不是去找她的契子;第三,紀少尉看她的眼神不對,他在害怕。”

第四……

薄珏“哇”了一聲,見縫插針的溜須拍馬︰“你真聰明。”

趙清閣不以為然,說︰“劣質的誇獎,別跟我說你想不到。”

“我想是想到了,但是比你少一條,我是相信世界上有這麽弱的契主的,不過現在多了一條,紀少尉出來了,他的腿好像在發軟啊。”薄珏幸災樂禍的說。

紀雲生生吃了一個大冤枉。

以他的布置,趙清閣和薄珏會遇到幾只a級野獸,但一定會是在能力之內的,确保能夠給雛态最佳的鍛煉同時又不危及安全,誰知道那群花螳螂是怎麽來的,難道有人特意引過來不成?

心頭突然湧上這個念頭,尚未成型就被紀雲掐滅了。有的事情不該想,也不能想。

嚴格執行命令,才是軍人的第一天職。

比如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把這群雛态送回壁空。

罪魁禍首的元帥閣下正在控制室裏觀測着外面的情形,匕首牢牢的扣在手中,食指上的血珠早就凝結了,這樣小小的傷口誰也不會放在心上。

“長得和以前不一樣啦。”她突然這麽嘆道,從頸子裏拽出了一條鏈子,鏈子上串着一枚合上的鷹形徽記。

那似乎是特意定制過的,徽記中央一道隐秘的s形裂痕,不仔細看的話完全看不出來,元帥沿着s拉開徽記,裏面藏着兩個女人的合照。

照片上的人還很青澀,像是雛态的年紀。

頭碰着頭,肩貼着肩,兩張尚且稚嫩的臉上挂着燦爛得幾乎能夠灼傷人眼楮的笑容。

元帥對着照片,又看看監視器上坐在樹底下的趙清閣,手指點着照片上的女孩五官,一一比對過後,喃喃自語︰“眉毛不一樣,眼楮不一樣,鼻子不一樣,嘴巴不一樣,你也不愛笑,真的哪裏都不一樣了。”

“怪不得你叫我不要找你,就算找到你,我也再認不出你啊。”

她摸上照片上女孩兒的眼楮,指尖在她的眼角輕輕掠過,終于無力的垂下,元帥将頭重重的往後一仰,閉上了眼楮︰“明妤啊……”

……

飛行器在夜裏十點抵達壁空,中途在山腳降落了一次,元帥登上了等候已久的軍部飛行器,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出來見過趙清閣一面。而沒有收到那名契主的道謝,更加堅定了趙清閣心裏的猜測,這也許是個大人物。

有多大,她沒有概念,也不在乎。

一個陌生的大人物,對她而言,僅此而已了。

薄珏腳一沾地,人轉瞬間就蹿出了十米開外。

“席醫生!江游他——”

辦公室的門被一腳踹開,席賢瘦削白皙的背部盡數撞進了薄珏眼中,她連忙捂住眼楮退了出去︰“啊!我不知道校長也在這裏,對不起。”

不多時,席賢穿戴整齊的拉開門,俊臉緋紅︰“江游一切正常,在病房裏睡覺。”

校長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襯衣,結實的肌肉将其撐得鼓鼓的,完美的九頭蛇身,他一把将席賢攔在身後,沉着臉說︰“我帶你去看江游。”

薄珏縮了縮脖子,總有一種校長要活撕了她的感覺怎麽破?

席賢清咳一聲,說︰“還是我去吧。”

薄珏小雞啄米般點頭。

等到看不到校長的人影時,薄珏才小聲問︰“席醫生,你們怎麽都不鎖門的?”

席賢睨了她一眼,臉上浮現出一絲極淺的赧意,柔聲說道︰“誰說我們沒有鎖門的?”

薄珏偏過頭,暗自咬住下唇,假裝這句話她完全沒有聽到,轉移話題道︰“席醫生,那個,江游他這幾天做了什麽?”

“睡覺,有時候會出去走走,心理評估上升到了b級,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對了,明天就是司白的送別儀式,雖然你剛實習回來很累,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在醫院裏多陪陪他,我怕他情緒不穩定。”

“我知道了,席醫生,我先看他一眼,回去洗個澡再回來。”

薄珏舉着手往席賢身邊湊了湊,素來溫文的席賢也不由得往後躲了一步,問道︰“你實習都幹什麽了?怎麽一股馊……難聞的味道。”

“大螳螂的腦漿,還有亂七八糟的野獸的血,”薄珏大喇喇笑道,“就這件衣服還是同學借給我的。”

席賢就勢問道︰“這次實習感覺怎麽樣?”

“很好啊,雖然有點驚險,但是過程很開心。”

薄珏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席賢長長的“哦”了一聲,滿眼洞察︰“這是有意中人了?”

薄珏羞答答的一低頭。

席賢微微一笑︰“那就祝你好運了,希望不久以後也可以在這裏看到你的身影。”

“借席醫生吉言了,不過短時期內應該不可能。”

席賢調侃道︰“你身手這麽好,長得還好看,哪個人不喜歡你?說不定明天你就領着人到我這裏來啦。”

薄珏只是笑,她喜歡的人還就偏偏看不上她,要追人,注定是一場持久戰了。

可席賢怎麽也料不到,就在他說出這話幾個小時後,竟一語成谶,只是結果與過程都與他想象中的大相徑庭。

江游還在病房裏休息,薄珏在外面看了一眼就回去洗澡了,再回來的時候江游已經坐了起來,房裏燈火通明,他背靠着白色的醫用枕頭,依舊是那副明亮的少年笑容︰“老大,你回來啦。”

薄珏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在江游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玩笑道︰“再不回來你就要變成靈魂飛走了。”

江游也笑着附和道︰“不等到你回來,我怎麽就敢變成靈魂飛走呢,”

“回來了你也不準飛,你還得好好活着跟我作伴呢。”

“行行行,我不飛。”江游瞥了一眼薄珏春風得意的臉,心裏就猜測到了一半,“這次實習和趙清閣發生點什麽了?”

薄珏聞言就興致勃勃的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的說起來。

等說道招惹了一大群花螳螂把趙清閣坑了的時候,江游驚嘆道︰“你還真敢啊!”

“敢什麽?”

“席醫生跟我們說,雛态的第一要務是保障自身生命安全,那麽多的a級野獸你為什麽不第一時間選擇啓動報警器,而是下意識去找趙清閣?”

“對啊,為什麽?”薄珏收起笑容,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那你覺得她可以對付這些野獸麽?”

薄珏立刻搖頭否認︰“她就比我厲害一點點,當然不可以。”

“你喜歡她麽?喜歡一個人不是會替她把所有的危險排除開麽?為什麽你卻把危險引到她身邊?”

“我……”

江游傾下身子,說︰“你不确定了?”

他語氣突然變得十分溫柔,好像要把這一生的柔情全部都耗盡在今天,可惜薄珏并沒有發現。

“是的,我不确定了。”薄珏說,同時暴躁的抓了抓自己洗完頭還沒紮起來的長發,“你幹嘛要提這個問題,害得我剛剛确定的心意又迷茫了。”

“不着急,我來幫你确定,你對趙清閣什麽印象,用一個詞來概括。”

“厲害!不、不對,一個詞的話,那就可愛吧!尤其是她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特別可愛!”

“她嫌棄你你也覺得可愛麽?”

“可愛!”

“打你你也覺得可愛麽?”

“覺得。”

“你是受虐狂嗎?”江游一本正經的臉色突然破功,哈哈大笑起來。

薄珏照着他的臉就踹了過去,被江游兩手擋住,薄珏沒使十分的力道,但是也不輕,江游卻格擋得輕而易舉,薄珏跟看猴兒似的看着他,雙臂抱胸,啧啧嘆道︰“成了契主的人就是不一樣啊,獲得力量疊加……”

江游的眼楮黯下去。

薄珏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還沒來得及道歉,便被江游給打斷了。

他娓娓道來︰“首先,花螳螂并沒有危及到你的生命,因為你內心深處知道報警器才是最後一道防線,所以出于信任你去找了趙清閣,知道沒辦法解決以後毅然決然選擇報警。其次,喜歡分很多種,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把愛的人擋在身後。也許是基于對彼此的了解,你更願意把後背交給她。還有第三——”

江游刻意賣了個關子,抿住嘴,不說了。

薄珏着急地問︰“是什麽?”

“這第三麽,第三……”江游拖到薄珏又上腳了才邊求饒邊說道,“你就是想找個借口見人家,多簡單的理由。”

“是麽?我是想見她?”薄珏腦子裏被塞了太多她覺得暫時不能理解的東西,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努力的倒騰清楚當時自己的想法,眉毛皺了鼻子皺,才霍然起身,斬釘截鐵的道,“你說得對!”

江游安靜的笑了,白色的病號服襯得他臉色更白,眉眼卻很清逸,月光下像是透明的,幾乎讓人生出一種随時會飄然而去的錯覺。

薄珏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午夜的鐘聲響了。

“九月二十五了。”江游低頭看着薄珏攥得緊緊的手,突然說,“今天就是司白的送別儀式了。”

“我陪你一起,好麽?”

“好,”年輕的契主輕輕地說。

“老大,你可以抱我一下麽?”

薄珏不知怎麽就覺得悲從中來,伸臂摟住了年輕的契主單薄的身體,如果不是這一抱,薄珏還不知道他已經瘦成了這個樣子,骨頭硬得咯手。

“我之前說,成人儀式結束後,就幫你追趙清閣,可是我太失敗了,連自己的契子都沒有保護好。你們那麽好強,不管你是贏是輸,不要再步我的後塵了。”

江游的手慢慢往下探。

“我分得清什麽是激素作用,什麽是我內心真正的想法。司白走後,我覺得整個世界的燈都暗了。我不想去疾控中心,也害怕去魇堂,所以……”年輕的契主突然哽咽道,“對不起啊老大,我沒辦法再活下去了。”

懷裏少年人模樣的契主身體泛出點點的湛藍色,屬于薄珏的匕首插在他的心口,天宿人唯一的弱點就在心髒——一擊斃命,毫無例外。

薄珏徒勞的去抓空中飄着的光球。

江游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無數耀眼的光斑從他體內升起,盈滿了整個房間,它們仿佛有意識的蹭了蹭薄珏的臉頰,最終彙集成了一個藍色的光球,閃爍着刺眼的光芒,毫無留戀的飛了出去。

越來越高,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薄珏忽然就跪倒在地,按住自己的喉嚨,不斷地幹嘔,仿佛一股濃重的悲傷壓在她的心上,喘不過來氣。

她好像快要死了。

沒過多久,“砰”的一聲病房門不堪打擊碎成了兩半,來人立刻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同時柔聲安撫道︰“對于江游的離去我們都很惋惜,但這不是你的錯。”

是席賢,她僅存的一點理智告訴她。

薄珏的顫抖慢慢停下來,仰面倒在地上,眼眶酸疼得厲害,仍是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我想回去睡覺了。”薄珏平靜的說。

“那我扶你起來,”席賢說。

起身以後,薄珏茫然的看着四周。

席賢柔聲問道︰“你在找什麽?”

“我的匕首呢?”

席賢看了看她腳下,蹲下去幫她撿起來︰“給你。”

“那我就回去睡覺了。”

她穿過一道長長的走廊,穿過燈火通明的診室,一直走到門口,朝滿臉擔憂的席賢揮了揮手,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的席醫生,明天司白和江游的送別儀式我還得出席呢,我會準時到的,是幾點?”

“早上八點。”

“好,”薄珏默念了一遍,“八點。”

她還沒走出幾步,被一個飛奔而來的人影撞得一個趔趄,直接摔倒在地。

“對不起對不起。”

薄珏木然的垂着眼,拍拍屁股站起來,說︰“沒關系。”

“薄珏?”

薄珏這才就着光看了一眼,是班裏的一個同學,她勉力笑了一下︰“是你啊。”

那同學卻很驚奇︰“你不是約趙清閣去訓練館了麽?怎麽還在這裏?”

“訓練館?”薄珏腦子仿佛鏽住了,年久失修的齒輪噶吱噶吱的轉動,遲鈍的說,“我晚上一直在校醫院,沒有約誰啊。”

同學︰“那我就不清楚了,有個高年級的學長,說你讓他給趙清閣帶個話,說約她去訓練館有要緊事情,但他要趕時間,就讓我跟趙清閣說。”

“學長?”薄珏在這初秋的夜裏,竟然狠狠的打了一個寒戰,後背驀地攀上來一股冷意,直滲進骨頭縫裏,“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一個小時以前了吧。”

同學話音未落,薄珏掠出去三四丈。

薄珏腳好像不是自己的,發瘋似的往訓練館跑,腦海裏一直叫嚣着快些,再快些,腕上的終端撥通了趙清閣的終端號碼。

然而石沉大海,毫無回應,像是和月色一起沉進了這個死寂的夜裏。

訓練館。

一只終端孤零零的躺在空地上,有光些微的亮着,一只腳猛地伸過來,将它踢進了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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