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報仇
他一向是不愛說話的那個,沉默,這會兒卻突然出聲了。
“大人,小的有話要說。”
柳城風:“你還有什麽話說!”
盧毅調整了一下自己跪的姿勢。
他是個聰明人,若是只有他們倆,柳城風必定是要打殺懲戒的,可若是搭上柳林,在柳夫人的幹涉下,他就未必會如此了,更何況柳林才是出主意的人。
因此,他開口道:“我和李漢不過是替人做事,并非主事者。”
此話一出,底下議論紛紛。
普通商戶并不懂那些七拐八繞的事情,在他們看來,李漢和盧毅是府衙的人,既然他們說了不是主事者,那必定是聽柳城風的。
盧大郎糾結他們的時候,并沒告訴他們柳林的事情,因此商戶們都怒目而視。
其中有暴脾氣的便直接站起來開了口,語氣十分不善:“大人,我們都當你是父母官,今年的田稅也都是按時交的,您這整這一出又算是怎麽回事?”
“就是,怎麽回事!”
有兩個商戶嘀咕了一聲:“當初鎮上的大商戶要送禮,他說什麽都不收,我們還當他多清廉呢,原來是這樣的人?”
“啐!你當這些個官有幾個幹淨的,那是擺在明面兒上拒絕了的,誰知道他們私底下收了多少呢!”
底下的議論聲越來越大,那話刺的柳城風很是不舒服。
他在西羌那塊兒地上就是出了名的謹慎清廉,本是能升遷到更好的地方的,結果因為過于清流與人家格格不入,臨了被擺了一道扔到了這塊地方,看着是升遷,其實也就那麽回事。
只是他從未改變過自己的想法,沒想着去貪污受賄,更別說這樣索取錢財了,這樣的官是他最痛恨的。
因此他來了這地方以後,一直是認真處理公務,誰知道今天出了這麽大的事兒!
他忍着怒氣:“肅靜!”
堂下議論聲漸漸平息下來,所有人都緊緊地盯着他,想要個說法。
柳城風深呼吸了一口氣:“父老鄉親們,你們放心,這事兒我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但是我柳城風用我頭頂的烏紗帽發誓,我從未指使人做過這些事,若是叫我查出來是誰指示的,必定嚴懲不貸!”
他又指着盧毅:“你說,誰在背後指使你?”
“大人,我說出這人姓名,證明自己不是主使,可否略減刑罰?”
柳城風:“酌情減免”
得了這句話,盧毅才松了口氣:“回禀大人,指示我們騙稅的乃是您的親小舅爺,柳林!”
柳城風臉瞬間黑了。
盧大郎觑他臉色,又看了一眼在外頭的江舟,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盧大郎拱手:“大人,這人是您的至親,您可不能包庇啊!”
底下人紛紛附和:“就是!不能包庇!”
“不能包庇!”
“不能包庇!”
柳城風頭都被底下的商戶們給鬧大了,只是他心裏也有氣,便叫了人:“來人,去叫柳林。”
柳林這會兒正在柳夫人那裏獻殷勤,他通過柳城風的權勢撈了不少好處,自然哄兩人哄的盡心盡意,每日晨起他都會來柳夫人這裏同她說話,哄她開心。
衙役來傳的時候他還覺着奇怪:“姐夫找我?什麽事兒?”
衙役耳觀鼻鼻觀心,一句話也不多說,只幹巴巴道:“老爺找您。”
柳林嫌棄他遲鈍,也懶得說話了,只跟姐姐道:“姐姐,我去去就回,你等我回來再給你梳頭。”
柳林才剛走出去,柳夫人就覺得心跳快得很,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也顧不上梳妝打扮了,草草套了外裳叫人帶她往大堂去。
另一邊柳林剛進了公堂的時候被那麽多人驚得愣了一下,匆匆掃了一眼,也沒看清是誰,便張口問道:“姐夫?出什麽事兒了?”
柳城風氣的不說話,徑直盯着他,仿佛要從他臉上盯出花來。
柳林本就畏懼他他,見他沉默盯着只覺得心下發抖,腿肚子都軟了下來:“姐夫……?有事嗎?”
柳城風瞅了他一眼,指了指下面:“你去看看,這裏頭有沒有你熟悉的人。”
柳林聞言心中咯噔了一下,直道不好,一轉頭,正正好和癱軟在地的李漢對上了眼。
他幹笑了一下:“姐夫怎麽問這個?”
他見底下那麽多人便明白事情敗露了,但還是想掙紮一下。
柳城風猛拍驚堂木:“說話!”
柳林腿腳一哆嗦,吓得撲通一聲跪下了。
“姐……姐夫……”
柳城風驚怒:“是不是你幹的?!”
其實他從柳林畏懼的表情中就看出來了,但是他還是想聽柳林一句實話。
他這個小舅子,在他們面前是當真乖巧的,因此在西羌那會兒,他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即使他要經商,柳城風還是從自己的俸祿裏勻出了一部分給他做本金,是虧是賺其實都無所謂,他萬萬沒想到,柳林竟然已經這麽大膽了。
那可是稅收!
那些個皇城裏的達官貴人都忌諱插手的東西,他怎麽敢!
他氣的直翻白眼,差點暈厥過去。
柳林還在狡辯:“姐夫,我……我就是一時豬油悶心了……”
“你豬油悶心?!”柳城風喘了口氣,“你豬油悶心還能想出來冒領稅收這回事?!你這是誅心!”
柳林便蔫噠噠不說話了。
看似不說話,他心裏卻在轉着心思——這事兒出現的太巧合了。
這麽多商戶聚在一起,必定有人主使。
他借着側身的動作看了一眼那群人,沒有認識的,正疑惑地收回視線,忽然眼角餘光裏便瞥見外頭站了一個人——正是圍觀的江舟。
江舟甚至朝他笑了一下。
他一口氣瞬間憋在了嗓子眼——這特麽要不是江舟幹的,他當場跟他姓!
江舟倒是饒有興趣等着柳城風判決。
畢竟他都說了,主使人嚴懲不貸呢。
柳城風顯然也想到了自己剛說的那句話,一口血哽在了心口。
只是他有自己的行為底線,因此,糾結了很久,他才沉聲道:“先把……柳林押進牢裏,按律……”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按律後頭幾個字怎麽也說不出來:“按律……”
柳林直直地看着他:“姐夫!”
柳城風閉上眼睛:“他雖騙取稅收,卻罪不至死,各位交上來的稅銀我會讓衙役給各位返還回去。”
“可大人說了嚴懲不貸的!”
“就是!說好的嚴懲不貸呢!怎麽能徇私枉法!”
柳城風眼睛掃過一圈,他當官久了,頗有威勢,這淩厲的一眼頓時讓人禁了聲:“他罪不至死!”
半晌,他才道:“押進牢裏,流放三千裏,先送進皇城再說。”
商戶們還想說什麽,盧大郎和江舟卻知道,這已經是極限了。
江舟混在人群裏喊了一聲:“大人英明!”
外頭的百姓不懂什麽,卻知道他這樣算是“大義滅親”,一個個都跟着喊。
一聲蓋過一聲,柳城風臉色通紅,柳林氣的渾身發抖,然而他也想着,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更何況,他看見了後堂露出的一頁衣角,明顯是他姐姐。
他略微提了心,任由衙役把自己押了下去,同時心裏記住了江舟,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
案子一結,人群便散了。
柳城風哆嗦着手腳回了後院。
柳夫人已經哭成了淚人,見他回來瞬間淚崩:“柳城風!!那是我親弟弟!!”
柳城風何嘗不知道?只是他心裏苦啊:“夫人,他犯的是律法!那麽多人都看着,我不可能徇私枉法!”
柳夫人不說話,只是哭的更兇了。
柳城風嘆了口氣:“夫人,為官者,最忌諱的就是讓人抓到把柄,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固執也好,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我但凡再心軟一些,明日你丈夫的烏紗帽就保不住,更甚者,咱們一家人的命都保不住了。”
柳夫人漸漸止住了哭聲。
“更何況,流放三千裏,咱們只要多替他備些銀錢,讓他路上好好打點,不會太過吃苦的。”
他句句苦口婆心,卻也句句不留餘地,柳夫人早就說不出話也哭不出聲了。
柳城風才道:“夫人,你去見他的時候,什麽話也別說,他若是求你說情,你也不要聽,這情求不得!”
柳夫人含着淚點頭,咬牙道:“我……我不去見他。”
出嫁從夫,她雖心疼弟弟,那也只是分隔兩地,若是求了情,那他們全家都得下黃泉,她不傻,自然不會給弟弟求情。
自此,柳林最後一條退路都被斬斷。
翌日,江舟收到了柳府送來的一紙契書,原是府衙裏的文書瞧見柳林下了獄,驚懼之下将陳年舊事托盤而出。
江舟摸了摸那張契書,展開來看了一眼,上頭寫着:城東良鋪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