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魏骁當即黑了臉,他沒再推脫,在協議上龍飛鳳舞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周景辭這才舒了口氣,過了幾秒鐘,對魏骁微微笑了一下,說,“這樣我也安心了。”
魏骁不明就裏,他瞧周景辭神色不對,狐疑道,“什麽安心?”
周景辭沒說話,只一個人回了卧室。
魏骁撓撓頭發。他向來是看不透周景辭的。
魏骁沒說要離開的事情,周景辭亦沒再提。
簽下協議以後的這幾天,魏骁才切切實實地明白了,自己是真的沒辦法反感這個人,更無法因為自己這份“勝利”而感到歡心雀躍。
許是觸碰到了魏骁這些日子的态度,吳翼的電話反而愈發頻繁了,聲聲懇切,句句說着往日的情分。
周景辭與魏骁住在同一屋檐下,難免聽到幾次,表情卻是淡淡的。
他沒逼魏骁做出選擇,這半年來,他已經夠卑微了。
每當看到周景辭失望而又隐忍的表情,魏骁都覺得如坐針氈。他心底裏是怕的,卻說不出自己因何而怕。
只不過,怕久了,慢慢便麻木了,就只覺得壓抑了。
沒人喜歡壓抑,是以漸漸地,魏骁便只想着要逃了。
魏骁默默地想着,周景辭就是這樣一個人啊,讓人恨的時候恨不起來,喜歡的時候卻又喜歡不起來。
他像一潭死水,了無生趣亦看不見底。
晚上,周景辭的電腦放在書房裏沒有關上,只是出去上個廁所的工夫,魏骁便進來了,正想要拿本書,卻瞅到了周景辭電腦中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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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地坐在椅子上,狐疑地看了兩秒,“這……這是暗網?他上暗網幹什麽……”
還未等魏骁仔細浏覽,周景辭便回來了,看到魏骁之後,周景辭皺了一下眉頭,明顯有些不悅,嘴唇上下觸碰了一下,不滿的話卻終是沒說出口。
魏骁讪讪地站了起來,“我,我什麽都沒看。”
周景辭不置可否,沒解釋什麽,亦沒指責他,只是合上電腦,一個人回房間去了。
魏骁和周景辭兩個人雖簽署了股權轉讓協議,生效期卻是在一個月以後。周景辭不敢馬上退出,他需得看着魏骁能夠完完整整地承擔起這份責任了,才好安心離開。
易購是他們無數年的心血,周景辭就算是要走,也不願看它倒下。
一個周五的晚上,周景辭拿出一沓卡來,放在魏骁面前,信用卡、儲蓄卡,還有一堆有得沒得的會員卡……每一張,都是魏骁走後周景辭悉心收好的。
魏骁心中百味雜陳,他默默收起這些,又将周景辭之前給他的那張副卡物歸原主,“這是你的……”
周景辭怔了一下。接着又微微笑了一聲。他倒是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魏骁把賬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就仿佛再無瓜葛一樣。
哪怕是少年時代,他們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日子啊。
當年他們剛來北京時,日子過得辛苦。魏骁賺了一整個暑假的錢,只堪堪付得起計算機系的學費,且不說還要寄錢給魏昭,就連自己平日的生活費,都沒着沒落。
周明李岚夫婦心疼兒子,給的錢雖不算多,但兩個男生生活得緊巴些,總是夠的。周景辭幾次明裏暗裏地給魏骁塞錢,魏骁卻陰着臉不肯收。
周景辭看他不肯要自己的錢,便生起氣來。心想,小時候不肯要自己的錢也就罷了,現在他倆早成了戀人的關系,又篤定要跟彼此過一輩子,此時魏骁日子艱難,拿自己點錢又能怎樣呢。
魏骁瞧周景辭不開心了,自己也心煩意亂的,敷衍着哄了他幾句,卻怎麽都不肯收下周景辭手裏的錢。
周景辭知道他脾氣倔,自尊心又強,便也不再強求。
魏骁為了賺錢什麽髒活兒累活兒都幹過,先是在飯館後廚裏當幫工,後來去工地上搬磚砌牆,總之他年富力強,将近一米九的個子,只要肯出力,在這偌大的北京城,總是餓不着的。
那時候,魏骁又要上課,又要賺錢,一有時間了,還要坐好久的公交來人大找周景辭,三頭賣力,實在辛苦。
周景辭心疼他,不願他來找自己,只說自己去找他就好,魏骁卻說什麽都不肯。
那時候,魏骁能給周景辭的東西不多,只想着,能多待他好一點,就好一點。
周景辭知道他沒錢,便每每請他吃飯,人大的餐廳、小飯館兒,沒過兩個月他們就吃了個遍。
魏骁力氣大,又肯動腦子,一個學期總算存下點錢來。
他一直想送周景辭一個像樣的十八歲禮物,于是,那個寒冷的雪夜,他花光了自己半年的積蓄,在商場買了塊兒玉觀音送給他心愛的寶貝。
周景辭收到後又驚又喜,魏骁則笑着把玉觀音系在了他的脖子上,說,“喏,這是定情信物,戴上了就一輩子都不許摘下來。”
周景辭眼裏閃着光,他點點頭,溫聲說,“好,一輩子都不摘下來。”
只是,周景辭一家清貴,周明李岚夫婦又最愛文玩古物,他從小浸潤此道,何嘗看不出這只是塊兒不值錢的糯種玉。
那個夜晚實在太冷了,他們牽着手在五道口踱來踱去,好不容易看到一個賣烤地瓜的,身上的錢卻沒帶夠。
周景辭耳朵都紅了,也不知是臊得還是凍得,他湊到賣烤地瓜的老伯跟前,支支吾吾地說,“買個烤地瓜,要,要小一點的。”
周景辭把烤地瓜剝開捧在手裏,魏骁則就着他的手啃一口,兩個人一人一口,輪流把這個烤地瓜吃完了。
地瓜熱騰騰的,吃完後,兩個人的嘴都燙得閉不上了,呼出一股又一股的白氣來。
寒假,他們一起坐着綠皮火車回J城,不舍得買卧鋪,便依偎着坐了一路。
打春後,他們回到北京。周景辭攢了小半年的生活費終于派上了用場。
那時魏骁四處打工,周景辭的專業課又漸漸多了起來,兩個人能見面的日子少得可憐,于是周景辭一咬牙,買了兩部諾基亞,一個送給魏骁,一個自己留着。
那時候,一部黑白的諾基亞手機就要小一千塊錢,魏骁牛脾氣上來了,半天不肯收。
周景辭急了,說,“買都買了,你不要我就送給別人去了。”
魏骁一聽他說這話,才連忙把手機收好,不顧烏泱泱的人群,抱着周景辭親了好幾口,“你傻不傻?給我花那麽多錢。”
周景辭被他親得七葷八素,腦子暈暈的,他想,不傻啊,給自己心愛的人花錢怎麽能叫傻呢?
有了手機以後,電話費又是個巨大的開支。他們舍不得每天打電話,便約好了每天發短信。
短信費雖便宜,可積少成多,亦是要花上不少的。
于是,每當周景辭想對魏骁說話了,便寫在紙上,等到晚上回了宿舍,再一并打在一條短信裏發給魏骁。
魏骁總開玩笑說周景辭那時的短信又臭又長,可他心底裏卻是很珍惜的。
最初的那塊兒手機他們用了整整三年,直到壞了、打不開了,魏骁才買了新的。
想到這裏,周景辭忍不住苦笑。
什麽你的、我的,哪怕是最為貧瘠的日子,他們之間的賬也是算不清的。
明明那麽苦的日子都熬過去了,怎麽偏偏擁有了這麽多以後,卻偏偏背德離心了呢?
明明他們已經過了半輩子,明明他以為他們會一起到老的啊。
“——景辭,景辭?”
魏骁在周景辭身後叫了他好幾聲,他卻仍是沒聽見,只留了個剪影給魏骁,落寞單薄,周身彌漫着陰郁的氣質。
魏骁不喜歡沉默時的周景辭,更不喜歡他呆坐在窗前,只留一個背影給自己,一坐就是一整個下午。
魏骁走上前拍拍周景辭的肩膀,周景辭這才從自己的回憶中抽離回來,他迷茫地望着魏骁,“你剛剛叫我了?”
魏骁愣了一下,頗有幾分不悅,“我都叫了你兩分鐘了,想什麽呢?”
周景辭笑笑,說,“是麽。也沒什麽,就是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了”
魏骁聳聳肩,他怕極了周景辭說以前的事情,就仿佛一無所知的自己“鸠占鵲巢”,從來都是個不受歡迎的闖入者。
周景辭又愣了幾秒鐘,旋即伸手摸了摸魏骁的臉,低聲問道,“再滿足我最後一個願望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