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魏骁心裏懸着周景辭的身體,睡不踏實。他的頭埋在了病床上,肩膀還不自然地聳動着,像是陷入了一場慘烈而痛苦的噩夢。

周景辭胳膊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痛,燒灼了一般。

他瞅了一眼胳膊上纏繞的紗布,上面滲出了一片血跡,他歪着頭看了一會兒,卻沒吱聲。

魏骁醒來時,整個人都懵懵懂懂的,看到周景辭正坐在床上淡淡地望着他,一時竟分不清今夕何夕了,過了幾秒鐘,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他慌慌張張地伸手去夠周景辭,接着摸了摸他的臉頰,“寶貝,寶貝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周景辭垂下頭去,纖長白皙的脖頸沐浴在暖陽之下,皮膚裏的絨毛閃着一片片金色。

魏骁心動不已,他站起身來,把嘴湊到周景辭的脖子上印上輕輕一個吻。

周景辭沒躲閃,也沒什麽反應。

魏骁掖了掖他的被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寶貝,渴了麽?”,說着,拿起床頭櫃上的茶缸,到病房外接了熱水,試好了溫度,才放在周景辭嘴邊,“景辭,來,喝點水。”

周景辭接過杯子,小口喝完。

魏骁深深吸了口氣,他叫來醫生為周景辭做檢查,再得到醫生的答複後,才算放下心來。

不過,保險起見,他還是決定要讓周景辭在醫院多住一天,生怕有什麽沒發現的後遺症。

醫生走後,魏骁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周景辭臉上的表情,他拼命想看到周景辭臉上的怒火與悔恨、聽到他口中的責罵或是咒罵,可周景辭的神色裏卻連半分的憤怒都沒有,更遑論責怪。

他只是木木然坐在這裏。

臉上沒什麽情緒,目光裏也不帶什麽感情。

魏骁慌了神。

“寶貝,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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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餓不餓?想吃東西麽?”

“寶貝,你理理我吧,理理我好麽?”

……

魏骁腦子漲得生疼,酸澀從胃部翻湧,略過喉嚨一直溢到嘴邊,鼻子也紅紅的,連眼眶都酸出水來。

他握住周景辭的手,“寶貝我錯了。是我不好,你罵一罵我,打一打我好麽?”

周景辭沒掙開他的桎梏,任由他抓着自己。只不過眼神卻是渙散的,總也不肯凝聚在魏骁身上。

魏骁輕輕扯着周景辭的手,正要往自己臉上打,周景辭卻忽地甩開了他的手,接着,躺在了床上,扭過身,只留了個背影給魏骁。

魏骁咬緊牙冠,抵禦着心間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撫摸着周景辭的後背,“景辭,我愛你。”

周景辭閉上眼睛,一串兒淚滾落下來。

周景辭總也不肯與魏骁講話,魏骁不敢逼迫他,生怕刺激到周景辭此時脆弱敏感的神經,只溫聲在他背後一遍遍叫着“寶貝”,一次次說着“我想你了”。

魏骁對待這個世界的态度大多時候都是冷漠的旁觀,唯獨面對周景辭時,他願意做一捧火,只要能溫暖他的愛人。

他從不吝啬說愛,更不在意付出,反正這些都是他做慣了的事情。

他只怕周景辭把一切憋在心裏,白白讓自己傷心難過。

可自己這段時間做的究竟是什麽事呢?

心間的惡魔逃脫牢籠的剎那,利爪和獠牙沖向周景辭的瞬間,無數個片刻的冷漠與無情,都是此時的魏骁想都不忍想到的殘忍。

魏骁恨透了自己。

周景辭算不上挑食,魏骁卻希望他吃得開心,于是開了好遠的車,幾乎穿越了整個城區,在周景辭最愛吃的那家店買好了午餐。

雖然都是些清淡的素食,卻難得的色香味俱全。

可等到魏骁滿懷期待地把午餐拿到周景辭面前時,周景辭卻只是搖搖頭。

他現在半分都吃不下去。

魏骁的眼睛中閃過幾絲失落,接着便很快調整好了自己,他依舊是溫溫柔柔的态度,放下餐盒,順勢親了親周景辭的額頭說,“不吃就喝點粥好不好?”

周景辭抿了一下嘴,沒再推脫,就着魏骁的手勉強喝了半碗,便再也吃不下了。

魏骁瞧他實在沒胃口,不再堅持,他喝光了周景辭剩下的半碗粥,而後又親親周景辭的手背,說,“你好好休息休息,有什麽想吃的就告訴我。”

下午,周景辭的手機鈴聲一直“突突突”地響着,他沒什麽心思接電話,對面卻不依不饒的。

魏骁拿起周景辭的手機,才發現是李岚打來的。

“景辭,媽媽打電話來了。”

周景辭搖了搖頭,複又背過身去。

魏骁沒辦法,硬着頭皮接起了電話。

李岚又尖又細的聲音鑽進魏骁的耳朵裏,“景辭啊,你幹嘛突然給我那麽多錢——”

“媽,是我,景辭在睡午覺。”

聽到魏骁的話後,李岚的語氣明顯生硬了不少,她不知那張儲蓄卡究竟是周景辭自己的意思還是周景辭與魏骁兩個人的主意,倒也不好說太多,于是換了副腔調,“魏骁啊,景辭怎麽這個點兒了還在睡午覺?”

“哦,他昨晚出去應酬,喝了點酒,身體不太舒服。”

李岚喘了兩大口氣,“又喝酒,又出去喝酒。工作就工作,整天出去喝酒算什麽?你們幹得那行當,歸根到底都是難登大雅之堂……”

“都四點鐘了,年紀輕輕的,不幹點有意義的事情,睡覺睡到四點鐘……”

魏骁脾氣不好,可對面的人是周景辭的母親,他自認對不起周景辭的父母,這些年來,再難聽的話也只能受着。

他連聲說,“是是是,我知道,我以後盡量不讓景辭出去應酬。都是我不好。”

李岚當了一輩子的老師,珠簾炮彈,叨叨起來沒完沒了。

魏骁被她吵得腦仁兒疼,卻還只能伏低做小。

最後,等老太太說得嘴唇發幹了,魏骁才接過話茬,“景辭給您的錢您拿着花就行,千萬別放在心上。您二老過得舒坦,我和景辭也就放心了。”

挂了電話後,魏骁摸了摸周景辭的發絲。

他心裏想了許多,諸如周景辭是懷着何等的心情把銀行卡塞進父母的手裏,又是以何等的心情站在那條噩夢般的馬路上,等待着多年前的噩夢重演。

周景辭一直沒講話,亦沒再吃什麽東西,直到華燈初上,直到夜深人靜。

晚上,魏骁依舊是睡在椅子上。

周景辭本想勸他回家去,左右自己的傷沒什麽要緊的,可當他看到魏骁眼裏的悔恨無措時,話堵在嗓子裏,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周景辭呼了口氣,沒再言語。

翌日,魏骁又拜托了醫生來為周景辭做檢查,而後就辦理了出院手續。

周景辭的腿到現在都還是軟的,走路都磕磕絆絆,魏骁心裏一酸,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将周景辭背在自己寬厚的背上。

他們沒在J城滞留,直接開車回了北京。

停下車後,魏骁把周景辭從副駕駛抱了下來,将他穩穩地放在床上。

周景辭身上有傷,沒法洗澡,魏骁就拿了條濕毛巾替他擦拭,從頭到腳,不放過每一寸肌膚,溫柔缱绻。

周景辭沒說什麽話,直到魏骁替他換好了衣服,又在地上鋪好了被褥打算在地板上睡,周景辭才突然坐起身子,拉住他的手。

魏骁回過頭來望着周景辭,接着蹲在了他面前,輕輕撫摸着周景辭的頭,“怎麽了?”

周景辭垂下頭去,他皺了皺眉頭,小聲說,“我是真的想尋死。”

他站在馬路中央,不是為了舊日重現刺激失憶的魏骁,更不是因為一時的想不開,他是切切實實得活不下去了,真真切切的要一死了之。

魏骁身體一怔。

他沒想過周景辭會突然講這個。

簡簡單單幾個字,像鏽頓的鋼針一般生澀地插進魏骁的心髒中,尖銳的刺痛過後,綿密的疼從心間擴散開來。他身體不自然地顫了兩下,旋即尴尬地苦笑了兩下,盯着周景辭蒼白的面容,說,“景辭,你是真的恨我。”

周景辭側過頭來,捧住魏骁的臉,喃喃道,“是啊,我是真的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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