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別離2

夜色深重,蘇州街道,萬家燈火闌珊。八月初一,正是黎清殊的生辰,可他連家也回不去。在趙府門口定定看了一陣,白衣青年拉緊了披風,遮住臉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趙府大門微微開啓,身着明紅官服的明俊青年走了出來,向客棧方向走去,并沒有留意到與他背道而馳的另一個清瘦身影。

一彎銀月高懸,慘淡幾點星芒點綴,柳岸河畔,巷子裏烏漆漆一片,看不清路。不知走了多遠,白衣青年在一家白牆黑瓦的大宅子前挺頓腳步,應當是後門,他擡手有規律的敲了三下,門裏的人含糊不清地問道:“大晚上的,誰呀?”

青年聲音淡淡的,道:“是我。”

門內那人似乎頓住了,很快打開後門,滿面驚喜的将青年請進屋裏,“三少!你可終于來了,快進來吧!”

青年微微颔首,拉緊披風進了宅子,開門的壯漢則警惕的在門外巡視了一番,才将門關上。

在客棧樓下走了一圈,趙大人還是沒有上去,卻在轉身欲離開時,被人叫住了。

“趙淮景。”

趙大人猛的回頭,卻又立馬失望,臉上表情來不及變換,僵硬地道:“季侯爺,怎麽是你。”

只季清歌一人,趙大人也不好奇,只是更想走人了。季清歌卻笑着反問:“不是我,還能有誰?我還想問趙大人,趙大人又是為何而來?”

趙大人捏緊了指尖,冷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白日裏,是我沖動了,我既然答應了離開清殊,就不該再來見他。你放心,我以後不會來打擾他了,也希望你說到做到,務必保他安全!”

“即使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我也不會放任清殊有任何危險。”季清歌說道,眸光複雜,又問:“趙淮景,你有沒有想過,你雖然是為他好,可他未必會領情,你在幫他,也是在傷他。”

趙大人堅定道:“只要是他的事情,我都不會有一絲懈怠,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我只要他好好的活着。”

聞言季清歌微微怔住了,若換了是他,他未必有趙大人如此胸襟,雖是傷了黎清殊的心,可自己并不比黎清殊好過,需知殺敵一萬自損三千的道理,而趙大人甚至比黎清殊還要難以割舍那份感情。他守了許多年,最終還是一場空,還是自己親手将他推開,換了他人,只怕是做不到的。

二人本就話不多,趙大人也并不想說話,只低聲說道:“今日是他的生辰,我答應過,陪他一起過,可……他還好嗎?”

季清歌亦是苦笑,“他去了顧頤那裏,怎麽可能接納我?你知道他的性子的,很難讓他變心。”

趙大人木然點頭,心頭有些失落,因為黎清殊不在這。又有幾分欣喜,黎清殊果真喜歡他趙淮景的,他抿了唇,險些笑了出聲,“那我便不打擾了,告辭。”

季清歌不語,似乎想了很久,終于忍不住向着趙大人蕭瑟的背影問了出來,“趙淮景,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清殊他并不需要你這樣做,你這次可能真的做錯了!”

趙大人背影一頓,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故意當做聽不見,腳步悠悠往街道走去。只手心握的更緊,若仔細看,定能看出來,他掌心攥着一枚白玉,血色的挂繩綴在半空,夜色中看不大清。可他卻記得,這塊藍田暖玉早先就是為了黎清殊而話費了許多功夫找來的,因為心疼黎清殊常年冰涼的體質。

原本是要送他一個驚喜,可這次回來,當真是給了他一個大驚,沒有喜。趙大人心裏何曾不難過,可他就是執拗地想要保住黎清殊,不惜任何代價。

不知與黎家舊部商談了多久,黎清殊漸漸有了困意,而他們所議之事也敲定結果。

“我這段時間有些事情,不得不離開,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你們既然已經知道我大哥的兒子還活着,就是宋淩的事情,我希望你們都能去幫助他,不管他要做什麽,我只有一個囑咐——你們必須保住他的性命!”

屋子裏燈火通明,坐着十數位形色各異的人,或是軍中武将,或是各地言官,或是暗線刺客。能來的,黎清殊都叫來了,這也是他當年留下的,最後的一股勢力,如今就要全數交于宋淩。

底下的十幾人面面相觑,不出幾息,便一一站起跪下,離黎清殊最近的那名武将說道:“屬下聽從三少爺的命令,只是不知三少爺何時能歸來?”

按了按疲憊的太陽穴,連黎清殊也有些茫然,只能輕聲說道:“會回來的,你們只要好好聽從阿淩的命令就是了。”

“是!”底下十數人唯命是從。

巷子裏傳來打梆的聲音,原來已是三更了,黎清殊舒了口氣,站了起來望着眼前一直追随于他的衆人,似不甘又帶着感激。他臉色略微蒼白,忽然,對衆人鞠了一躬,正色道:“如此,便麻煩諸位了。”

“三少爺!你別……”硬生生受下了這一拜,衆人手忙腳亂地扶起黎清殊,道:“三少爺,我等都是為了黎家效忠,為了黎民百姓除去雲王,你無需如此……”

黎清殊颔首一笑,意味深長地看着衆人,“阿淩年紀小,得你們相助,定能如虎添翼,只平時或許會年少沖動些,望你們能提點他一下。”

“屬下明白,三少爺不必客氣。”

這般黎清殊便放心了,拍了拍身旁扶着自己的人的手背,聲音輕飄飄的,配着本就仙風道骨的面貌身姿,竟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真仙模樣,說道:“時間不早了,都散了吧,我也得回去了。”

衆人有些怔然,自黎家出事後,他們的唯一主子便成了黎清殊,而這幾年失去了黎清殊的消息,他們也從未放棄過為黎家兩位将軍洗淨冤屈而努力。一年前黎清殊終于回來了,他們這一盤散沙才又聚在一起,可黎清殊和他們見面的時間并不多,他們都以為黎清殊身為趙夫人的身份只是一個掩護身份而已。

趙大人休妻的事情早已在蘇州傳的沸沸揚揚,若不是拿不準黎清殊的意思,手下那些沖動的武将都要去拿趙大人晦氣了,可他們終于等到了黎清殊的命令,竟然是要易主了!而且黎清殊還要離開一段時間,歸期不定,不得不讓人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而原本黎少将軍,也就是黎清殊兄長的副将老吳,跟了黎清殊的時間最長,他甚至有一種黎清殊不會再回來了的錯覺,心中頓生不舍。

沒讓任何人送,黎清殊走出巷子時已然月上中天,望着那輪勾月,黎清殊不自覺自嘲一笑,苦澀而又帶着幾分怨憤,負手漫步走向趙府。

趙淮景,想騙我,你還嫩了點!

長安八月,風雲暗湧。

朝廷陷入了僵局,皇帝不再昏庸無能,沉迷酒色,一反常态的勤政能幹,短短十數日收攬了不少賢臣。而攝政王依舊嚣張的坐在皇帝右側,處處否決皇帝的裁決。

又是一日下朝,雲王府。

雲王将一群人罵了出來後,黎輕言才姍姍來遲,雲王還帶着怒氣,撩起眼皮子掃他一眼,說道:“輕言最近身體總是不好,許久沒有去上朝了。”

黎輕言垂着頭,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輕言知錯。”

雲王最看不得黎輕言這幅模樣,一看氣就不打一處來,“每個人都這樣,每天在本王跟前說着知錯知錯,可你們知道錯了,什麽時候改過了!”

撲通一聲,黎輕言跪了下來,依舊低眉順眼的認錯,“王爺息怒,輕言知錯。”

“你!”雲王氣惱的将書桌上的奏折掃得滿地都是,站起來左右踱步,卻怎麽也下不去這口氣,指着黎輕言怒道:“黎輕言,你跟本王多久了,怎麽還是這麽笨!”

黎輕言不語。

雲王隐忍怒氣,靜靜地看着他半晌,才沉着臉走了過去,半蹲下去,擡手捏起黎輕言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來。黎輕言驚得睜大了眼睛,卻見雲王微微勾起唇角,眉眼彎彎,似閃着璀璨光芒,白淨的面皮上少了往日的陰冷,竟有種淹然百媚生的魅惑之意。

雲王與他靠得很近,臉與臉之間相差不過一寸距離,黎輕言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臉上的淡淡疤痕,竟像是自殘為之,遍括了大半張臉,可那疤痕卻處理的相當幹淨。黎輕言有些心驚,不敢直視雲王那雙最為出彩絢爛的桃花眼。

雲王卻壓着聲音,深深地望着黎輕言的眼睛,臉上似有幾分悵然若失,他問道:“輕言,本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可是本王現在覺得,你好像并不是真心對待本王的……”

黎輕言:“……王爺……你……”

心完全亂了,黎輕言完全捉摸不透雲王的心思,他自頭一次見到黎輕言起,便是那般暧昧不明的态度,甚至只為了他歸降而放過了黎家。有人猜測,從小被父皇強迫的雲王是有斷袖之癖,否則怎會多年從未近過女色,而男子,能與雲王親近的人,也只有黎輕言。有很長一段時間,乃至如今,黎輕言都被他人議論成雲王的胯下之臣。

黎輕言從未向此時這般緊張過,手腳居然也不知道怎麽放了,只因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人是雲王。

“王爺……”

只聞極輕的一聲笑聲,黎輕言瞪大了眼睛看向雲王,果然是他發出的笑聲,竟是黎輕言的緊張取悅了雲王。他将黎輕言放開,親手扶他起來,笑語盈盈,很是讨喜。

“起來吧,本王不怪你,你可要快些養好身體,本王需要你。”

黎輕言臉色很是難堪,說不出的別扭,赧然回道:“輕言知道,多謝王爺關心。”他說完,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雲王的手懸在半空,卻也不惱,只笑着問:“輕言,你也快二十有八了,身邊連個暖床的人都沒有,說出去也是笑話。要不,本王替你尋位好夫人,你看如何?”

黎輕言沉着臉,拱手正色道:“多謝王爺的好意,輕言心領了,只是輕言現在并沒有成家的打算。”

雲王收斂了笑意,站在黎輕言面前,還微微矮上寸許,可他氣勢卻比任何人都要強大。他好像是故意的,問着讓黎輕言更難堪的話,側首輕聲問道:“為何不想成家,難道輕言你,有斷袖之癖?”

黎輕言艱難道:“……王爺……輕言,并不是……”

“好了好了,本王與你開個玩笑罷了。”雲王揮手道。黎輕言舒了口氣,雲王又問:“祭天之時,皇帝身邊那個刺殺本王的冷清秋,找到了沒有?”

黎輕言認真回道:“王爺,輕言找遍了長安周邊,都沒有發現他的蹤影,但他身受重傷,應當逃不了多遠,興許,已經死在了荒郊野嶺。”

雲王卻不這麽認為,他負手望着窗外,眼前想的卻是那日在皇帝寝宮驚鴻一瞥的紅衣少年,沉吟道:“不,本王覺得,那少年并非凡人,他沒那麽容易死,定是逃逸了。”

黎輕言不語,心中卻道,一箭穿心,怎會不死?莫說是他們,就連皇帝也在找這少年,畢竟是皇帝的娈寵,可雲王花費這麽大力氣找這少年,又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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