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年前的罪行
柱子垂頭喪氣,身上穿着橘黃色的馬甲,手腕上戴着一副銀色的手铐,呆呆的坐在拘留室中,方正的國字臉上滿是懊惱迷茫的神情。
在他對面,兩個警察正在做筆錄。
審訊室耀眼的燈光直射在他的臉上,此時這個本該生龍活虎的中年漢子,卻像是突然老了幾十歲一樣,黝黑的臉上滿是皺憊的皺紋,渾濁的眼睛裏也沒有精氣神。
他垂着頭,粗糙的手指無意識的攥着自己的袖子,老老實實的交代道:“我叫趙柱,今年四十歲,跟趙瑞是遠方表叔侄關系…”
“十年前,那時候我才三十歲,因為家裏條件不好,我又沒什麽正當工作,所以一直都沒有娶媳婦兒…”
“結果有一天,我叔趙瑞來找我,問我想不想掙錢娶媳婦,他有一筆大買賣要跟人做……”
“那時候我叔都四十歲了,還是個老光棍,跟我一樣,沒什麽正當職業,也一直沒娶媳婦,整天在村裏面閑逛沒事幹。”
“那時候我窮的眼睛都紅了,一聽我叔這麽說,也沒多想,直接就答應了下來。”
“可是我怎麽也想不到,我叔說的大買賣,竟然就是販賣人口……”
坦白到這裏,趙柱臉上的神情又開始不安起來,攥緊袖口的手微微發顫,低着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開口,幹澀的講道:“我知道這種事很缺德,喪盡天良,一開始也不敢幹…”
“但是我叔勸我說,這種事來錢最快,只要幹上一兩回,我以後娶媳婦的錢就有了…他還讓我放心,說只要我們小心一點,肯定不會讓人抓的。”
“被他這麽勸了兩三次,一想到娶媳婦,當時的我就昏了頭,最後還是忍不住答應…答應了下來……”
“我叔年輕的時候就是個混子,在外面混了很長時間,不知道認識了什麽人,手裏面有不少門路,給他聯系了一個買主。”
“那家買主年紀挺大了,因為身體有問題,所以一直沒有親生的孩子。”
“那家人原本想去外面抱養一個孩子,但是附近村子裏不要的都是女孩,而他們一家人想要個兒子傳宗接代…于是就掏出來五萬塊錢,要我們給他找一個男孩來,要年紀小的,最好還沒到記事年紀的那種。”
“為了這五萬塊錢,我叔拉着我天天在外面轉悠,尋找适合的下手目标…我們不敢在附近村莊拐孩子,怕被鄉親們認出來之後打死,所以還特地開車去了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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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人,都把自家孩子看得死緊,我們一連在外面轉悠了很多天,都沒找到什麽好的下手機會…直到有一天,我叔在一家小賣部門口,看見一個孤零零的小男孩。”
“那小孩挺乖,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站在小賣部的門口,墊着腳尖往裏面張望,七八歲的模樣,長得白淨可愛,看着就讓人喜歡,周圍也沒有大人看着,連小賣部裏暫時都沒人…”
“這孩子雖然年紀大點兒,但那時候我們急着拿那五萬塊錢,也沒心思再挑挑揀揀,直接把車開到附近,趁着周圍沒有人的時候,一把捂着那小孩的嘴、揪着那小孩的頭發,直接把他拉到了面包車上……”
“過程中,那個小孩還想哭、想叫、想掙紮,但是他人小,力氣不夠,直接被我叔壓在後車座上一連扇了好幾個耳光,白淨的臉腫得叫都叫不出來。”
“而我直接一腳油門踩到底,把車趕緊開走了。”
“那小孩被我們拐過來之後,就鎖在我們家後院的雜物間裏,怕被外面的人聽見動靜,還被我們捆住手腳、堵住嘴。”
“我叔想要先訓一訓他,磨一磨這孩子的性子,于是對那孩子又打又罵,還不讓我給他送飯,一連餓了他好幾天。”
“要是一般的孩子,被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又打又罵,還不給吃飯,估計早就屈服了,老老實實的接受我們給安排的新爸媽…但是沒想到,那個孩子不一樣,他的性子特別倔。”
“一連好幾天,那孩子被打的時候一聲不吭,但是一雙眼睛時時盯着我們,只要我們不在,他就想盡辦法磨斷繩子出門。有好幾次,差點真的被他給逃出去。”
“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孩子挨打時,死死盯着我們的眼神…”
趙柱低着頭,陷入長長的回憶中,額頭上冷汗一片,嘴唇顫動着,嗫嚅道:“那孩子一開始的眼神乖得像一只小綿羊……”
“但是當他看到我們兩個的時候,那眼神就像一只狼崽子,惡狠狠的,眼神裏滿是仇恨,像是想要撲上去,咬斷我們的喉嚨一樣…”
“我們始終也馴服不了這孩子的性子,就這樣又打又罵又餓飯的情況下,這個男孩很快就傷了、病了、倒了,躺在雜物間裏,高燒不起,嘴裏面說胡話,喊着自己的爸爸媽媽…”
“因為這個孩子是拐來的,所以我們也不敢給他送進醫院裏,只能放他一個人在那裏病着,很快就奄奄一息。”
“後來買主來了一趟,看了看孩子…”
“原本那一家人聽說是個男孩還很高興,但之後他們看這個孩子七八歲了,已經能記事,就有些嫌棄他年紀大,害怕他養不熟,長大之後再跑回去找自己的親爸媽。”
“再後來,他們看着孩子一身的傷,病的都快死了,就更加嫌棄了……”
“而且這孩子性子倔,從來不肯喊買主爸爸媽媽,對我們任何人都兇的很,還總想着逃跑……最後,那一家人幹脆就決定不要了,他們拿着那五萬塊錢另外找人買孩子去。”
“我跟叔忙活了這麽長時間,卻是白忙活了,不僅一分錢沒有拿到,後院裏還多了一個快要病死的麻煩急需我們處理。”
“那時候我膽子小,想着這孩子既然沒人要,那就把他再扔回當初的地方,哪來的就扔哪去。”
“可是我叔不放心,他害怕這孩子如果回家了,就會帶着警察來抓我們,不能心慈手軟留後手。”
“于是就叫我別管了,他來處理……”
回憶到這裏,趙柱的神情明顯開始惶恐起來。
“當時我心慌意亂,于是就聽我叔的話,呆在自己屋裏面沒出來……”
“然後我就聽到後院裏一陣孩子的微弱哭鬧聲,緊接着就是一聲凄厲的慘嚎,我家後院的水井裏傳來‘撲通’一聲。”
事隔十年,再次想起這件事,那一聲凄厲的長嚎仿佛依然在他耳邊一直回響,趙柱的臉色都白了。
他恍若神游一般,喃喃的繼續說道:“我聽到屋外孩子傳來的慘叫聲,還有水裏撲騰的聲音,但是沒敢出去,一直躲着屋裏。”
“直到過了好一陣,外面什麽聲音都沒有,只剩下一片死寂。”
“那時候我才敢走出房門,探頭探腦到後院一看,就看見水井邊濕淋淋的一片,我叔手裏面撈着一個一動不動的小孩。”
“我沒看見那小孩的臉,但是那小孩垂下去的手腳,還在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水。”
“意識到我們真的殺了人,當時我就慌了手腳,那時候我叔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但他還算鎮定,拿着鐵鍬鋤頭和小孩的屍體,一起扔到面包車裏,說等到天黑之後就找個沒人的地方處理掉…”
“天黑之後他開着車走了,我不知道他把那個孩子的屍體埋到哪裏,反正當時看着車子離開的方向,可能最後是埋在趙家集附近……”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孩子。事發不久,有幾個警察到我們村子裏挨家挨戶問話……我和我叔意識到,這些警察肯定是在追查兒童拐賣的案件。”
“雖然那些警察直到離開也沒有問出些什麽,但我和我叔都吓壞了,不敢在村子裏繼續待下去,于是便各自收拾了行李,以外出打工的借口急匆匆的就離開了,已經将近十年沒有再回去過。”
說到這裏,趙柱不由得頓了頓,重歸沉默,良久之後才深深嘆了口氣,說道:“已經快十年了啊……”
“這十年來,我幾乎沒有一天睡過好覺。”
“每次深夜,我在夢中總能看到一雙眼睛,一雙狼崽子一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随時要撲上來咬斷我的喉嚨…”
“還有一雙蒼白的小腳丫,總是在我的夢裏面來回晃悠,冰涼的井水從他的腳趾上慢慢滴下來,一滴,兩滴,三滴……”
審訊室裏,這個罪大惡極的男人,在時隔多年的今天,疲累萬分的交代了自己多年前的罪行。
審訊室外,負責筆錄的兩個警察,在記錄完這一切之後,也不禁沉默的走出房間。
來到外面,較為年長的警察點燃一根煙,長長的抽了一口,緩緩道:“這麽多年了,沒想到當年的那起拐賣案,還有偵破的一天。”
“如果不是半年前,星光娛樂集團公司在打地基時挖出了那具孩童屍骨,而這倆人心虛之下接連亂了手腳,也不會有落網的一天。”
“艹,這群畜生,當真是沒人性!”年輕的警察心直口快,嫉惡如仇,此時壓抑不住自己滿心的憤怒,狠狠往旁邊的牆壁上捶了一拳。
“那麽小的一個孩子,說下手就下手,活活淹死之後就毀屍滅跡,兩個不是人的玩意兒!”
一旁的老警察安慰他道:“平複一下心态,幹咱們這一行久了,以後要見識的醜惡還多着呢!而且還不是次次都能偵破案件,讓罪犯們認罪伏法。”
“別的不說,單說這次,如果不是之前有兩個年輕人提前報警,我們也不會注意到這兩個潛逃多年的人販子。”
“如果不是這兩個人販子在逃跑路上突然出了車禍,說不定我們就會讓這兩人又一次給溜了。”
年輕警察聞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也不由得奇怪道:“就那兩個人交代,他們在逃跑的路上遇到了猛獸伏擊,被面包車一樣大小的熊給撞翻了,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這是怎麽回事?”
“嘿!這有什麽奇怪的?逃亡路上太緊張,心虛的呗!”
“緊張到出現幻覺了,友恰好天黑出了車禍,于是就瞎嚷嚷說自己看到了大怪獸…你不想想,咱們這裏哪來的什麽猛獸?又不是深山老林。”
老警察再次呼出一口煙,看着煙氣在夜晚的燈光下徐徐上升,不禁感嘆一聲:“真是壞事做多了,老天爺都要收他們,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時候遇上了車禍,該!”
不過随後,他眯了眯眼,也不禁奇怪道:“不過這一次報警的兩個年輕人,據說一個是導演,一個是演員。”
“這倆人的職業,按理說跟那倆人販也沒什麽交際,不知道他們倆到底是怎麽察覺到不對,成功揪出來兩個人販子的……”
……
“所以說,剛才你是化回了原形,去阻攔那兩人趁機逃跑了?”
酒店賓館內,玄翊丢給蕭白墨一件幹淨可替換的衣衫,問道。
“嗯。”
蕭白墨沒有客套推脫,直接脫下自己身上的那件髒兮兮的外套與襯衣,在酒店昏暗的燈光下,坦然的露出自己矯健的身軀與線條流暢的肌肉。
柔和的燈光給他的身軀鍍上一層溫暖的淺淡光暈,面對他的坦蕩,玄翊倒是幹咳一聲,不大好意思的挪開了視線。
“這次倒是我疏忽大意了,本以為報警之後,由警察來詳細調查還來得及,但沒想到那名受傷的清潔工在時隔多年之後,竟然還如此警惕,馬上就聯系同夥想要逃跑。”
想到那名作怪的怨靈經年不散的怨氣,他不由得嘆了口氣:“如果不是這次蕭先生前去攔截,說不定真被那兩人給溜走了。”
此時蕭白墨正捧着一塊溫熱的毛巾,擦着自己臉上不小心沾染上的泥土。
他聽到玄翊的話,立刻轉過身回望過去,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
“此次事件的禍根,在于那兩名犯下滔天惡行卻不思悔改的凡人,誰能料到他們事隔多年,還能如此心虛,遇上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怎麽能是道長的過錯?”
玄翊聽到他的解釋,突然也不禁好奇起來,問道:“你此次化作原形前去攔截……相交許久,我還不知道蕭先生的原形究竟是什麽?”
蕭白墨頓時愣了愣:“呃……”
他的原型…
好在玄翊還沒來得及深究,身邊的電話鈴突然響起。
于是玄翊暫且放過這件事,選擇先接起電話。
“小道長,快、快……”
誰料,他剛剛拿起手機,謝強謝老總的聲音就從裏面焦急的傳來:“我們公司裏的那只怨靈,突然就在半夜裏鬧了起來!”
他的語氣裏滿是慌亂:“這半年來,員工們第一次見它鬧得這麽厲害…撐不住了,太吓人了,我們怕它再次出手傷人啊……”
玄翊眼神一凝:“等等,我馬上就過去。”
放下手機,他收拾了一下,立刻就要離開。
蕭白墨聞言,也迅速套上了新的衣物:“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玄翊的眉頭皺起:“你剛剛才化回原形,此時身形不穩,最好還是待在原地,打坐修心穩固幻形。”
蕭白墨:“我……”
玄翊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被孤零零丢在原地的蕭大影帝,坐在床邊,頓時有些着惱的揉了揉眉心,不知怎的,一股無名怒火湧上心頭。
望了望鏡子裏自己的面容,他生平第一次,真真正正的開始讨厭自己幻形不穩的體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