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柑橘味

甄杳手碰到了沙發邊緣,又往旁邊摸索了幾下——空的,沙發上沒人。或許他剛來過不久,所以客廳裏還殘留着他身上的味道。

她松了口氣,轉而輕手輕腳地往杯子裏倒水。

水柱潺潺流進杯子裏,甄杳手肘支在茶幾上,保持着蹲着的姿勢把杯子裏的水喝得一幹二淨,吞咽的動靜一聲接一聲,急促而秀氣。

一杯水喝下去才緩解了不适,她握着空杯子站起身,卻因為動作太猛突然頭暈目眩。

甄杳腦子發沉,踉跄兩步之後小腿重重地磕在茶幾一角,疼得她彎腰倒吸一口冷氣。

好痛!

她伸手捂了捂磕碰着的地方,摸着茶幾瘸着腿往外走,睡裙擦過沙發邊沿發出衣料摩挲的窸窣聲響。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從茶幾和沙發的間隔處走過時那味道似乎更明顯了。

這麽想着,已經走到房間門口的甄杳又忍不住轉過身。

她當然什麽也看不見,不過客廳裏也沒有任何動靜,應該真的只是想多了。

房間門輕輕關上,将客廳角落昏黃柔和的落地燈燈光隔絕在外。光線延伸到茶幾與沙發之間,形成一條明暗分明的界限。

一道坐着的身影隐沒在暗處,左手随意放在身側沙發上,距離邊緣恰巧隔着一個手掌的距離。

他靜靜坐着,半晌閉眼假寐,眉眼間隐隐帶着倦意。

周圍一片安靜,沒有試探着伸過來和他指尖只距離分毫的手指,也沒有從他腿面上掠過的裙擺。

空氣裏柑橘的味道一點點消失無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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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杳沒想到那杯涼水也沒幫助自己擺脫夢境。

這一次出現在夢裏的畫面不是車禍,而是她治療期與康複期時住在醫院的那段日子。各種痛苦的畫面沿着記憶充斥着破碎不連貫的夢,耳邊都是儀器運行時冷冰冰的聲音。

她還沒從失去父母的絕望中走出來,就要被迫接受失明和治療所帶來的痛苦。

于是她懦弱地想到了死。只要打開窗跳下去,一切就能解脫。

她摸索着撲到窗邊一把拉開窗戶,冷風立刻呼嘯而入充斥着口鼻,像巨浪一樣将她吞噬。

空蕩的病號服都被吹得鼓了起來。

她不管不顧地探出腦袋和上半身,下一秒後領口卻被一只手給拽住,身後的人像拎小雞仔一樣把她提了回來。

重心猝不及防往後轉移,她驚慌失措地胡亂伸手想抓住點什麽,結果扯下來一枚堅硬冰涼的袖扣。

“嘭”地一聲,窗戶被人重重合上,甄杳滿腦子輕生的沖動和沒了風的病號服一樣癟了下去,只剩頰邊淩亂的發絲飄浮着。

她茫然地轉過身,唇齒好像都還僵着,“……是誰?”

心髒這才劫後餘生似地急促跳動起來,連帶着她手腳發軟。

“杳杳!”走廊上響起淩亂的腳步聲,主治醫生帶着幾個護士急急忙忙跑過來。

甄杳站在窗邊腦子發懵,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

她攥緊手裏的袖扣靠牆蹲了下去。顱內淤血還沒完全消失,這樣簡簡單單一個動作就讓她頭暈。

醫生和護士嘩啦啦圍上來,而那個陌生人似乎早已經離開了。

袖扣還沒來得及還給他,也還沒來得及為此道歉,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勇氣了。

窗戶被那人關上時的響動驚醒了她。

那枚袖扣就像沼澤地裏的一塊木板,竟然在康複期裏成了陪伴她,給她勇氣且讓她清醒的東西。

每次把袖扣攥在掌心時她都會猜測,它的主人到底是怎樣的?

會出手幫助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事後又靜靜離開,大概是個善意冷靜的人。

……

甄杳慢慢睜開眼從夢裏醒過來,整個人有些提不上力氣。

有時候她醒來會一時忘記自己看不見了,本能地會起身去開燈,直到燈亮起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是個盲人。

然而還有些時候她卻有一種奇異的慶幸,親眼視物和那個血色畫面仿佛有着某種聯系,黑暗仿佛能給她一層安全感。

甄杳擁着被子恹恹地在床上坐了一小會兒,接着很快起身收拾好自己。推開卧室門的時候外面很安靜,仆人好像不在周圍。

她猶豫片刻,自己默默扶着周圍的東西往前走,然而到底不熟悉室內的種種陳設,走得束手束腳。

沒走幾步,她擡腳時腳尖忽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重重撲倒在地毯上。

“不會叫人扶着?自己逞什麽強。”

身上剛傳來痛意,甄杳冷不防聽見這句吓了一跳,男人聲音冷靜到近乎冷淡,聽上去還有些不悅,她頓時吓得保持着姿勢坐在地毯上不敢動了。

“怎麽了這是?”周惠聞聲匆匆走過來,一眼就看見紅着眼眶跌坐在地毯上的少女,還有隔着幾米遠站着的高大身影。

宋延辭和宋歷骁也緊跟在後面,幾個人都懵了一瞬。

“杳杳!”周惠回過神趕緊上前把人扶起來,“摔着哪兒了?疼不疼?”

“有地毯,不疼。”甄杳搖頭撒了個謊,還不忘眨眼把因疼痛冒出的生理性眼淚憋回去。

“大哥,你幹嘛欺負杳杳啊!成天板着個吓唬誰呢。”宋歷骁滿臉譴責,“她都摔倒了還兇她,都把人給說哭了,你不心疼我還心疼。”

他有起床氣,想到能看着新鮮還熱乎着的妹妹下飯才神清氣爽,結果一看見這情形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讓我看看有沒有傷着。”宋延辭沒多說什麽,習慣性地上前檢查傷勢,但還是不贊同地往旁邊看了一眼。

宋渌柏蹙眉。

周惠跟着一眼瞪過去,“剛才你說的話我可都聽見了,有你這麽當哥哥的嗎?杳杳摔了你不扶一把就算了,還說風涼話。”

正好這時宋畢晨練完從室外進來,見狀摸不着頭腦,“怎麽了,吵什麽?”

“看你生的好兒子,現在還學會欺負小姑娘了。”

“渌柏,你欺負杳杳了?”宋畢立刻把臉一板。

甄杳沒想到大家全都一齊譴責起來,忙站直了急急忙忙辯解,“我自己不小心踢到地毯邊上才摔了的,家裏陳設我還不太熟悉,确實應該找傭人幫我。”

“那他就在這兒,怎麽不來幫忙?”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最後還是宋延辭說沒摔着哪裏才算終止了這段小插曲。

“好了別哭了,他這個人就這樣。”宋歷骁安慰,“昨晚睡得好不好?現在該餓了吧,正好去吃早餐,廚師都準備好了。”

甄杳有點尴尬,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不是被宋渌柏弄哭的,只能讷讷地說餓了。

幾個人圍着少女走向餐廳,只留下了一個人獨自站在客廳。

男人擡手揉了揉額角,等衆人走遠了才面無表情地擡腳朝餐廳走去。

“早餐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種,所以讓廚師每一類都替你準備了一點,你嘗嘗喜歡哪個。”

“都可以的,我不挑食。”

“傻孩子,你以為我不記得你讨厭生菜和純牛奶了?”周惠笑起來。

甄杳臉一熱,緊接着眼眶有點濕潤,趕緊腼腆地笑了笑掩飾住。

餐廳裏餐點的香氣充斥了她的嗅覺,驀地,一點昨天淩晨也聞到過的氣味隐約傳來,是宋渌柏身上的冷淡木質香。

甄杳立刻就想到了昨晚。淩晨的時候他如果真的在客廳,怎麽可能不出聲呢?

她忐忑地在位置上坐下。

“杳杳。”她剛坐穩,就聽見面前有瓷盤推過來的聲音,宋延辭笑了笑,“烤吐司和煎蛋我幫你切好了,三明治也分成了小塊,吃起來很方便,甜牛奶在你左手邊,不會碰灑。”

宋歷骁難以置信。這人偷偷摸摸做這麽多,怪不得剛才一聲不吭。

“謝謝延辭哥哥。”甄杳揉了揉酸澀的鼻尖。

她想到了以前,父母都還活着,他們也會一起其樂融融地吃早餐,也是這樣無微不至地關切自己。

意識到自己正想着什麽,她趕緊強迫自己別再去想,伸手拿起叉子。

她似乎沒有什麽能回報給宋家,只希望自己能在方方面面都做得更好一點,不要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刀工不錯嘛,吐司切得這麽整齊,”冷不防的,宋歷骁開口點評,“不愧是天天拿手術刀的人,看這大小都一樣,說不定你那強迫症也犯了……”

一番話說得宋畢和周惠眉頭擰得緊緊的,還沒來得及喝止,一道嗓音先他們一步淡淡響了起來。

“不會說話就閉嘴。”

宋歷骁真就把嘴給閉上了。

甄杳也被吓了一跳,頓時又聯想到剛才。這個宋家大哥……好像有點不好接近,整個人冷淡又嚴厲。

因為他來蔣家帶她走而産生的那點信任與依賴,一點點被擊散。

昨天他來接她也是聽從父母安排,會不會實際并不希望她住過來打擾他們的生活,也不太喜歡她?

餐廳裏短暫地安靜下來。

宋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因此早餐各自面前都是單獨備好的餐點,吃起來也互不打擾。

但宋歷骁卻閑不住,“說起來,大哥,我們都給杳杳準備了禮物,你就一點表示也沒有?”

“不用了,”甄杳趕緊放下叉子,指腹卻緊緊抵在叉柄的邊緣,因為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麽,只能強調道,“真的。”

她看不見宋渌柏的表情,不知道他聽見這話是什麽反應,所以有點不安。

“那不行,做哥哥的花心思在妹妹身上不是應該的?”宋畢哼了一聲。

咖啡杯被放回桌上時發出輕響,甄杳無意識地抿了抿唇。

心裏正打着鼓,她卻忽然聯想到以前看過的某個電影畫面——男人修長白皙的手指從骨瓷杯上抽離,兩樣東西放在一起竟然有點像石膏雕塑。

“知道了。”

甄杳拿不準他這樣的語氣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只能咀嚼着嘴裏的東西當鴕鳥。

吃完早餐,衆人準備開始各司其職。

這幾年宋渌柏行商手段冷靜果決,所以宋畢早早退了下來不再管公司事務。而宋延辭從沒有考慮過醫學以外的歸宿,宋歷骁則跑去搗鼓攝影,在圈子裏名氣不小,社交平臺上也積累了龐大的粉絲群體。

雖然是周末,但宋延辭還有兩臺手術要做,宋歷骁也要背着他那堆攝影器材出門采風。後者臨出門前還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被她婉拒了。

最後三個人裏只剩宋渌柏沒走,他起身後徑直上了樓,踩在樓梯上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非常規律。

甄杳和周惠一起坐到客廳沙發上,手無意中碰到了茶幾一角。

“惠姨,這個……”她一愣。

周惠“哦”了一聲,解釋道:“還是傭人提醒的我說容易磕碰受傷,所以就把家裏這些容易磕磕碰碰的地方用柔軟的材料給包了起來。”

傭人?不知道為什麽,甄杳心裏總覺得有點奇怪。昨晚她不小心撞到了茶幾來着,今天這麽巧這些地方就都被包上了……

在客廳裏坐了會兒,周惠就說要帶她去花園裏走走。兩個人剛走下臺階,傭人就拿着手機匆匆走了過來。

周惠跟她說了一聲就轉身去接電話,甄杳站在階下等,突然聽見身後有人靠近,她本能地轉過身。

“是誰?”她聽得出不是惠姨的腳步聲。

來人言簡意赅,“是我。”

“……渌柏哥哥。”她緊張起來,後知後覺地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這個稱呼喊得有點生疏和忐忑。

他語調沒什麽起伏,“嗯”一聲就算回應,“這個給你,助理訂的。”

甄杳沒敢問是什麽,猶豫片刻後伸出手試探方向,想去接住他要遞給自己的東西,然而感知的方向卻不太準确,指尖只是短暫掠過他手腕上冷冰冰的腕表,涼得她指尖抖了抖。

她手指微微蜷縮,正要退縮時卻被對方不容反抗地一把握住。

作者有話要說:  杳杳:淩晨的時候他如果真的在客廳,怎麽可能不出聲呢?

某人:怎麽不可能,霸總的标配是話少。

別人都是“我有個朋友”,某個人是“我有個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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