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想見我?

“我的照片都發給他們看了?”甄杳有點窘, “你會不會拍了什麽不好看的照片呀。”

“你怎麽會不好看,他們都誇你可愛。”

“你們是有濾鏡。”

“我沒有,我很公正。”宋延辭悶笑。

“惠姨和叔叔, 還有歷骁哥哥肯定不公正,他們從來只誇我。”

“渌柏呢, 被你給忘了?”

甄杳心虛地稍微低下頭, “渌柏哥哥他更不像是會隔着濾鏡看人的。”

“你倒挺了解他的。他确是也看到了那些照片,不過沒說什麽, 但他性格就是這樣,說不定也只是沒有明面上誇你而已。”

她莫名有一點失落和沮喪,若無其事地笑着點了點頭。

失明太久, 她已經快徹底忘記從鏡子裏看自己是什麽感覺。現在過去了半年, 她又經歷了從遭遇車禍到康複,完全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麽樣子。

或許不太好看吧。

很快,甄杳在雲城的短居生活結束,她跟着宋延辭又一起回到了浔城, 重新住進了老宅。

不得不說, 不用再重新适應新環境, 對她來說的确更輕松。

兩個人簡單休息調整後就各自按照日常的步調安排生活,和在雲城一起生活時沒什麽兩樣, 而且老宅的傭人用起來也更加習慣順手。

晚上八點, 雷打不動的時間,甄杳坐在窗邊聽着雨聲, 給宋渌柏打電話過去。

沒說幾句小佳就抱着薄毯走過來, 将毯子仔仔細細地蓋在她腿上。甄杳任由她弄,等人走了之後正想接着說話,忽然沒忍住偏過頭捂住嘴小聲地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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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涼了?”雖然小聲, 但顯然對方還是聽見了。

“可能是浔城這兩天又降溫了,剛從雲城回來有點不适應。”為了避免他又覺得自己穿得不夠多,甄杳補充,“小佳剛才已經拿來毯子給我蓋上了。”

電話那頭的男人停頓兩秒。

“小佳?”他尾音揚起來。

“是呀。”

“她跟過去了?”

“嗯?跟到哪裏去?”

“你在老宅。”說這話時,男人是肯定和陳述的語氣。

甄杳還沒發現哪兒不對,“對呀。”

宋渌柏不說話了。

“哥——”她真想問他為什麽不說話,稱呼剛一出口,一瞬間突然就反應過來,一下子變得磕磕巴巴,“哥哥,你不知道……嗎?”

“你覺得呢。”他反問。

雖然他語氣聽上去平靜得毫無波瀾,但甄杳後頸立刻一緊,知道他肯定不高興了。

“我以為延辭哥哥告訴你了,我也忘了提。”她心虛地為自己解釋,“他說醫生建議我這段時間住在熟悉的環境,所以就不搬到他的公寓去。”

“住到多久?”

“不知道,但這段時間應該都會住在這裏。”她說着猶豫片刻,“那……”

她在雲城的時候他都花幾個小時在路上特意趕來,現在她不僅回了浔城還住在老宅,他會不會回來這邊?

“嗯?”

“……沒什麽。你最近肯定特別忙吧?”

“嗯。”

“我聽徐總助說,你有時候太忙了會直接住在休息室,連平時的住處甚至附近的公寓都不回去。”

“徐承?我怎麽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這麽熟。”

“就是上次他也在,跟我道歉演講那回被人絆住沒照顧好我,然後就多說了兩句。”甄杳答道,心裏卻別別扭扭地有點急。

她想說的重點不是這個啊。

好在宋渌柏還沒忘了她的問題,回道:“忙起來顧不上,他說的沒錯。”

“那你就除了公司哪兒也不去啊。”

他淡淡道:“你想說什麽?”

好像別有深意,又好像沒有。但甄杳本來就莫名心虛,也不知道自己問半天重點到底是什麽,于是被這麽一反問頓時像被踩了尾巴似地坐直了。

“随便問問!”說完她急急忙忙倒豆子一樣接着解釋,“本來就是閑聊呀,要是我什麽也不說,你又要說我是為了完成任務。”

他輕笑,“哦”了一聲,“這樣啊。”

“……不然是什麽樣。”她含糊地嘀咕一句,抓着薄毯邊緣往上扯了扯,把自己上半身蓋住大半。

宋渌柏不知道聽沒聽清她這句話,只問:“還有沒有要說的?”

“你還有事要忙嗎?”她有點猶豫,最後還是後靠縮回躺椅上,“那你快去忙吧,我沒什麽要說的啦。”

男人應聲,還是和往常一樣等她先挂,甄杳剛挂斷電話,就聽見路過的小佳問:“小姐,您剛才是在和宋少通話嗎?”

“對,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我就是随便猜一下。”

她不解,“猜?”

“對呀,看來我猜得沒錯,因為只有和宋少打電話的時候您的表情才不一樣,笑得也不一樣。”

甄杳完全沒預料到小佳會這麽說,她好奇道:“哪裏不一樣?”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表情更豐富,好像容易害羞,笑得也更甜。”

……這?!

“我哪有!”她臉頰“唰”地一熱,莫名覺得羞恥,下意識就飛快否認,“還有你小點聲,別讓延辭哥哥聽見。”

“真的,小姐,我沒騙您!”

甄杳舔了舔唇,穿着睡襪的腳擡起來收在身前,她伸手環住之後低頭靠在膝蓋上,窘迫道:“你沒事觀察我打電話幹什麽啊。”

“路過幾次,無意中觀察到的。”小佳平時已經習慣了她的好脾氣與随和,聽見這話知道沒有怪自己的意思,所以只是狡黠地笑了笑,“那我接着去忙了,小姐有事記得叫我。”

甄杳擡起手在半空中有氣無力地揮了揮,示意自己知道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她臉依舊埋着沒擡起來,好一會才清了清嗓子将臉轉向靠窗的方向,認認真真地回憶起和宋渌柏為數不多的這幾次通話。

除了有時候他說話讓人怪緊張的,不像和其他人通話時那麽輕松,其他的她覺得明明沒什麽問題啊!

明明不是害羞,就是緊張。

她覺得還是找機會順便和小佳說一說實際情況比較好。

與此同時,還坐在宋氏辦公室裏的男人将手機倒扣在辦公桌桌面上,撥通內線吩咐徐承:“明晚的應酬讓陳安替我去,後天下午的工作盡可能地提前。”

“好的,宋總。”

“還有。”宋渌柏翻動文件的動作有一刻變緩,神色如常地漠然道,“通知管家,讓家裏廚師明晚前把東西準備好。”

“……好的,我明白了。”

話剛說完,徐承耳邊就毫不留情地傳來電話幹脆挂斷後冷冰冰的忙音。

“徐總助,宋總有什麽吩咐嗎?”路過的葉秘書随口問道,“需不需要我去做?”

他立刻擡頭露出個雲淡風輕的笑容,“哦,一點行程上的問題,我來就行。”

“好的。”葉秘書利落地點了點頭,起身抱着一摞材料去人事部了。

徐承低頭拿起手機撥出電話,等待對方接通的時候忍不住幽幽地嘆了口氣。

守着一個自家老板的“秘密”簡直是痛并快樂着,好難。

第二天上午甄杳跟着宋渌柏去了啓安,見了那位專門被他請來的精神科女醫生。

醫生姓許,嗓音和語氣都柔和且慈愛,甄杳想到來之前宋延辭告訴她的“經驗豐富”這一點,根據對方的聲音音色判斷這位許醫生應該是上了點年紀的。

這些外在因素或多或少地讓她放松了一些。

“器質性病變已經排除,所以我們今天也不需要再做血常規和ct之類的檢查了,我們一起填一個表就好。”

甄杳點點頭,“好。”

“就我們兩個人在,延辭也不準留下。”許麗揶揄。

宋延辭失笑,立刻擡起一只手配合道:“好,我這就出去。”

氣氛陡然輕快。

甄杳坐在位置上,默默聽着宋延辭走出去的腳步聲以及開門關門的動靜。因為剛才那一句玩笑,重新陷入安靜的診室也沒有變得壓抑。

她看不見,所以檢查量表上的問題只能由許麗以口述的形式問出來,但是在她看來口頭回答一些問題要比用筆無聲寫下來難得多。

然而許麗開始提問後好一會兒,甄杳才發現大概也沒有設想的那麽難。準确來說她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時候開始正式切入問題的,詢問的形式也和她猜測的不太一樣。

許麗沒有走她原本給自己預設了種種難關的那條“路”,而是另起了一條,但方法卻很柔和。

甄杳不可避免地回憶起那幾個灰暗可怖的畫面,神經一陣緊繃後她立刻轉移思緒回避,同時盡量讓自己冷靜。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掩飾會不會很蹩腳,也不知道在許麗看來又是什麽樣子。

談話結束後,許麗仔細看了記錄,然後才平靜地說了結果。

“排除器質性損傷後根據量表結果來看,只能說心理原因導致無法複明的可能性很大。”

“你的狀态雖然有些不好,但是也并沒有那麽糟糕。例如事發當時及前後的記憶缺失是很正常的,我們稱之為逆行性遺忘,只是你一直記得、并且會有創傷再體驗的症狀,也就是創傷□□件閃回,以及多次與此有關的噩夢。但是從你最開始坐車覺得難以呼吸,到現在只是內心不安與焦慮,其實已經是在是在自我調節并逐漸好轉。”

甄杳點頭,現在只要藏在心裏不說,或者有其他事情能分散一些注意力,她坐在車上是可以很好地忍耐的,只是需要在長途行駛的中途下車透透氣。

“不管一開始是什麽原因促使你堅強起來照顧自己,同時督促自己必須要學什麽,現在看來積極作用遠大于消極的,所以不必過多地調整和幹涉,你的應激症狀也暫時不需要藥物治療,目前盡量避免類似的刺激性場景和讓你有壓力的場合就可以,以及每周抽空我們聊一聊。”

“我每天都很空閑。”甄杳忙道。

“那就每周日,怎麽樣?”

“好的。”

許麗點點頭,笑了,收回觀察她細微神情的目光。

敏感多思,這樣的性格容易鑽牛角尖将自己困住,也容易有很多本不存在但因為多慮而産生的煩惱。表面是乖順且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的,其實內心壓抑了自己的想法。

同時她對于複明的态度也很矛盾,一方面有些急切,但是又因為某些原因有些抗拒。

而她身邊的人都格外溫柔,格外愛護她,這一點的确很好,但是卻也很難讓她被動或主動地改變一些什麽。

許麗陷入沉思。

……

宋延辭手上還有許多工作要忙,所以檢查結束後甄杳單獨被司機送回了家。

午餐之後她回房午睡,但這一次午睡時她比這段時間以來的任何一天都要疲憊困倦,好在睡醒了之後精神就恢複得七七八八。

起床後小佳替她在手邊放好蛋撻和果汁,再點開新聞報道放給她聽。

報道各個領域都涉及一點,有些她感興趣,有些則興致缺缺,還有些專業術語太多她聽不太懂,經濟類的就大概屬于這個範疇,偶爾聽懂的部分還是因為受經商的父母熏陶。

不過因為經濟類的常常會提到與宋氏有關的內容,所以就算聽不懂她也感興趣。

不過今天和宋氏有關的內容不太一樣。摒除那些專業的詞彙句子還有一串串的數字,甄杳提煉出了大意。

——宋氏投資了一個風險極高、不太被外界看好的新興項目,股價因此而下跌。

她一下就想到雲城那晚父子兩人的争吵。好像形式真的很嚴峻,也不知道宋渌柏今天是不是為此忙的焦頭爛額。

等她再回過神時,報道已經切到了下一條,她卻沒心情再聽下去,直接用讀屏功能聽電子女音彙報了時間,四點二十三分,距離平時給他打電話的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

甄杳默默嘆了口氣,恹恹地靠在躺椅靠背上。

平時很能打發時間的種種方式今天都像被調了慢速,她大多時候都心不在焉,客廳落地窗邊頻頻響起電子女聲報時的聲音。

晚餐前宋延辭回來了,吃飯的時候甄杳沒忍住對他道:“哥哥,今天我聽新聞報道的時候,聽到關于宋氏的消息了。”

“投資的消息,是嗎?”

“你也知道呀。”

“當然,”宋延辭笑了笑,“雖然我不插手這方面的事,但不代表一點也不關心。”

“那真的像報道裏說的那麽嚴重嗎?”

“你說的嚴重,只是外界對于宋氏這個舉措的評估。至于股價,等這個項目成功後,只會漲不會跌。”

她沉思着點了點頭。

這副模樣落在宋延辭眼裏有幾分憂心忡忡的意味,他沒忍住又笑了笑,“很擔心渌柏嗎?”

甄杳一愣,忙道:“不是……不完全是,因為不希望宋氏遭遇這麽大的失敗,所以多問了幾句。”

“同樣年紀的時候我根本沒确定自己想進入什麽領域,但是他已經展現出別人難以企及的商業天分了,大學的時候投資的項目更是一投一個準。所以,相信他吧,他不會拿宋氏和自己的心血開玩笑。”

她對宋渌柏的過去幾乎毫無了解,現在乍一聽到有點愣住了,心裏的崇拜頓時成倍地放大。

“我也覺得他肯定會成功的。”她回過神,低頭去小心叉起盤子裏的食物,同時抿着唇淺淺地笑了笑。

晚餐之後兩個人一起散步,甄杳又打聽了許多有關宋渌柏過去的事,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

太厲害了。她忍不住在心裏感嘆,對宋渌柏又多了層濾鏡。

外冷內熱,對待人其實還是很耐心很溫和的,生活裏沒有纨绔子弟們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習慣,經商才能也是頂尖,簡直完美。

散步回來,甄杳守着手機在窗邊坐好,八點整的時候準時撥了電話過去。

“哥哥!”接起來的第一時間她就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熱情洋溢。

話音剛落,電話那頭傳來一陣乒呤乓啷的響動,像是有什麽東西亂七八糟砸在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哥哥,你那邊怎麽了?”

“……在開會。”男人冷靜的嗓音讓她懷疑剛才的動靜是自己幻聽了,“三分鐘後我打給你。”

“哦哦,好的,你先忙。”

甄杳茫然地拿着手機,蹙眉回憶剛才的響聲。

開會?開會怎麽會有這種聲音?

她不确定宋渌柏回電話過來的時候有沒有間隔三分鐘,應該還不到,接起來的時候電話那頭安安靜靜,沒有任何背景音。

“怎麽了?”他問。

甄杳有點摸不着頭腦,怎麽他反倒問自己了呢?

“什麽怎麽了?”

“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那樣叫我幹什麽。”

“不是和平時一樣嗎?”她回想了一下,驀地明白過來,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可能是因為剛聽延辭哥哥說了關于你的事,有一點點激動。”

“我的事?”

“就是關于你以前那些很厲害的經歷,聽了之後很崇拜你……”

耳邊小姑娘的嗓音柔軟嬌俏,“崇拜”兩個詞說的有點含糊,但不妨礙聽清。

宋渌柏腳步倏地一停。

他握拳抵在唇邊,狀似漫不經心地輕咳一聲,然後轉過身看向身後離了幾米遠的地方——開放式廚房一角的地面上是打翻的烤盤和摔碎了的餅幹,傭人正蹑手蹑腳的收拾着。

幾分鐘前,他一手取出烤好的甜點,一手接起她打來的電話,那聲“哥哥”帶着近似撒嬌的意味迫不及待鑽入耳中的時候,他竟然愣神到沒端住那個輕飄飄的烤盤。

一片混亂與狼藉。

宋渌柏把手機拿得離耳邊遠了分毫,片刻後又慢慢放回原位,靠近微紅的耳根。

“崇拜?”他面無表情地在沙發上坐下,語氣更是波瀾不驚,“這點小事有什麽好崇拜的。”

“這哪裏是小事!”少女嚴肅地反駁。

他空着的那只手搭在一邊膝蓋上,食指漫無目的地輕點,“學生時代用來練手,随便做着玩兒的小項目,一項資金也就幾千萬不到一個億,盈利也就幾倍十幾倍,還不算小事嗎?”

口吻随意得像在談論天氣。

甄杳:“……”

還好她不經商,不然現在聽到這番話情何以堪。

“專門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說崇拜我的?”

“嗯。”甄杳抿唇笑了笑,卻反倒把自己笑得不好意思了。

晚餐和散步時聽宋延辭說了那番話以後,甄杳原本想問的話也不打算問了,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懷疑這個項目有失敗的可能。

畢竟在雲城的那天晚上才說過相信他的。

“明天準備幹什麽。”

她一愣,“就……在家裏。有什麽事嗎?”

“随口問問而已。”男人答得漫不經心。

甄杳“哦”地輕輕應了一聲,竟然有點失落。

很快,宋渌柏就以還要繼續開會為由挂了電話,她捏着手機出神地維持着這個姿勢坐了好一會兒。

半晌,她才站起身慢慢走回一樓的書房,按部就班地完成學習任務後早早地睡了覺。

第二天下午,甄杳正坐在花園裏聽着音樂,小佳忽然走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

她摘下耳機,“小佳?”

“是我。給您這個。”

一個并不重的紙盒放在了她攤開的掌心上,她擡手摸索了一下,疑惑道:“這是什麽?”

“是宋少送來的曲奇餅幹。”

“哥哥來了?”甄杳驀地站起身,“他在哪兒?”

“抱歉小姐,是我沒說清楚,不是宋少親自送來的,是他讓人送來的。”

“……噢,好吧。”她幹巴巴地笑了笑,抱着盒子又坐了回去,“我會吃的,你繼續去忙吧。”

小佳應聲走遠了,只不過步伐明顯比平時快了很多。

甄杳頭靠着秋千架慢吞吞地将封好的紙盒拆開,準備伸手拿起一塊嘗一嘗的時候才突然想到自己沒洗手。

她把手縮回來,正要站起身,身後離得不遠的地方忽然傳來腳步聲。

腳步聲有點熟悉。她只來得及想到這個,因為下一秒男人磁性的嗓音就在背後響了起來,低緩中帶着幾分好整以暇。

“原來這麽想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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