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袖扣主人

“小姐?您怎麽在這兒?”傭人轉身走到拐角時看見站在那兒的少女, 被吓了一跳。

對方淺淺地笑了笑,“只是想倒杯水喝,正好想站起來走走, 就自己過來了。”

“我幫您吧,您快坐着, 這種事我來就好了。”

甄杳點點頭, 被另一個傭人扶着走到一邊坐下。

剛才湊在一起說話的兩個傭人散開去各忙各的,腳步聲快速遠去, 其中一個不久後折返回她旁邊,把水杯遞到她手裏。

“小姐,您看看溫度合不合适。”

她淺啜一口, 朝對方笑笑, “嗯,合适。”

“那我去忙了,有事您一定叫我,別自己來。”

甄杳點頭。

傭人走了, 她卻捧着杯子沒動, 剛才想喝水的渴意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剛才她內心的情緒和平靜表面截然相反, 現在卻趨近了,後知後覺湧現一陣迷茫。

她很清楚傭人為什麽對自己這麽緊張, 盡職盡責是一方面, 更多的是因為宋家人對待她的态度,尤其是宋渌柏的态度。

傭人們都很怕他, 所以不敢把她照顧出纰漏來。

甄杳腦海裏又浮現出剛才聽到的——陸霜琦喜歡宋渌柏, 而且喜歡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恐怕依然是這樣的。

她潛意識裏有聲音在附和傭人的推斷。不然為什麽陸霜琦一來最先問起的就是宋渌柏呢?

遞情書的會是她嗎?宋渌柏會喜歡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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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些問題的關注程度讓她膽戰心驚,因為她發現已經遠遠超過單純好奇和看熱鬧的心态了。一想到這種可能, 她竟然覺得很……

抗拒。甄杳手心發涼。

然而剛才,當她又聽見傭人說“她沒可能,要成功早成功了,這麽些年我只見過宋少對小姐特殊過”的時候,詫異之後竟然可恥地覺得開心和慶幸。

只對她特殊過嗎?為什麽她會覺得開心,覺得想要一直擁有這份特殊?

甄杳心亂如麻,想拼命告訴自己,這跟突然失去父母唯一寵愛的孩子心态沒兩樣,可是心裏卻隐隐有另一個答案想要掙脫而出。

一個那天和宋渌柏在花園裏說了那些話之後,就有了苗頭的答案。

怎麽會這樣……

“小姐,您手機響了,是宋少的電話。”傭人的聲音驀地出現在身側,一下子打斷了她的思緒。

“……哥哥?!”

“是的,您不想接嗎?”

甄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情緒表現得太明顯,聞言忙調整了表情,“那,那你把手機給我吧。”

手機在掌心振動,心口跟着一陣一陣發癢發麻。

心跳又不自覺地加快了,越想到要接這通電話越心慌。

為什麽偏偏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

等她終于要硬着頭皮接起來的時候,振動和鈴聲戛然而止。

太久沒接,自動挂斷了。

仿佛被別人幫着做了抉擇,她頓時松了口氣,可是又怕手機會再一次響起來。

果然,沒過兩秒,手機再一次響了起來,電子女音機械地提醒她打來電話的還是同一個人。

甄杳有氣無力地說了聲“接通”。

“剛才怎麽不接電話?”

她心虛得舌頭都快捋不直了,“剛才……手機不在我這裏,傭人拿過來的時候已經挂掉了。”

沒等宋渌柏再說什麽,她又緊接着問道:“哥哥,你有什麽事嗎?”

“你答應我的條件。”宋渌柏不疾不徐地問,“跟延辭說了?”

那天他說可以不找宋歷骁算賬,也不清算秘書編排上司的責任,但條件是要陪着他一起去應邀去一個朋友名下的度假山莊待兩天,而且還要告訴宋延辭是她自己想跟着去。

甄杳一頓,“還……”

猶猶豫豫地道,“已經說了,但是,可不可以再換一個條件啊?”

他沒說話,無聲中壓迫感卻透過聽筒傳遞過來。

她忙幹巴巴笑了幾聲,“我随便說說的。”

這樣反悔是逃避心态作祟,但是他偏偏每一次都會逼着她非此即彼地做出選擇,不給她任何逃避的機會。剛才那麽說,很可能又會讓他刨根究底地找出她反悔的原因。

不過這一次宋渌柏對她前一句的反悔恍若未聞,只跟她說了幾句就挂了電話。

甄杳握着手機,半晌擡起手摸了摸耳朵。

溫度有點高。

一通電話就讓她心虛成這樣,到時候和他兩個人單獨出去又該怎麽辦呢?

水杯裏的水已經比剛才涼了一些,甄杳端起來喝了好幾口,喝到最後一口時突然嗆了一口,立刻放下杯子捂着唇咳嗽起來。

“小姐你不舒服嗎?”小佳匆匆忙忙跑過來。

她擺了擺手,“咳……我,我沒事,就是嗆到了。”

小佳幫她拍了拍後背,把水杯端走放在一旁的茶幾上,又抽出紙巾塞進她手裏。

甄杳用紙巾胡亂擦了幾下嘴,很快就緩過勁兒來,然而腦海裏卻還被某個念頭牢牢占據着。

剛才她只想着陸老師喜歡宋渌柏這件事,忽略了一個問題。

當初她撞見那場告白的時候,把原本拿在手裏的告白信給扔到了那個“陌生男人”的車輪胎旁邊,如果當時站在那裏的人真的是宋渌柏……

不會被他看到了吧?!

甄杳驀地站起身,俯身抓起一邊的手機就往卧室裏走,中途還因為太匆忙差點摔一跤。關上門後,她坐在床沿打電話給姜聆,對方接通後她徑直問:“聆聆,高二我們□□逃課那次,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這怎麽可能忘記。”

“那你當時有看清陸老師面前的男人嗎?”

“面前的男人?他是背對着的啊,正面都看不見。怎麽突然問這個呀?”

“那你覺得身形背影什麽的,和渌柏哥哥他像嗎?”

姜聆立刻驚呼出聲:“你的意思是那個人是你大哥?!”

“你別激動,我只是懷疑,所以才打電話問問你。”

“這……這時間也隔得太久了,根本記不清啊!”

其實甄杳也知道結果大概是這樣,可是剛才太沉不住氣,就只想着盡可能地求證一下。

“說的也是。”她嘆了口氣。

“杳杳,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麽?”

“我往路邊那輛車的輪胎下面扔了情書,如果是他……”

“你怕他看到?這有什麽好怕的,誰會沒事把車胎底下的紙張垃圾撿起來看啊?而且那時候他都還不認識你,就算看到也早忘記了,如果沒忘怎麽不問你呀?要是真問起你了,就說是寫着玩的就好了嘛!”

可是粉紅色的信封,和普通垃圾看起來還是有區別的吧?

粉紅色信封……

想到宋歷骁說起的那個粉紅色信封,甄杳突然有了種荒謬的聯想。可是就像宋歷骁說的那樣,用粉色信封裝情書實在太普遍了。

“杳杳?你怎麽不說話了?”

“……我在聽。”甄杳輕咳一聲,搜腸刮肚地找理由附和,“你說的有道理,如果他真的看到了,應該會說的,也不會一副完全不認識的樣子。”

“是啊,所以別自己吓自己啦。”

“聆聆,那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她并緊的雙腳微微放松分開,“如果你要給別人遞情書的話,會用什麽顏色的信封和信紙?”

“這是什麽問題?”姜聆的聲音聽上去哭笑不得,“你又要給別人寫情書了嗎?”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問問。”

“好好好,我想想。”電話那頭的少女思忖了一兩秒,沒什麽猶豫地答道,“粉色吧,和你之前那封一樣,畢竟你那個信封信紙都是我選的呢!”

甄杳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像是松了口氣,又仿佛更悶了。

“好吧,我知道啦。”

“诶,等等先別挂,你剛才說陸老師喜歡的人是你哥?真的假的?”

她抿唇,“聽家裏傭人說的。”

“怪不得,之前她還在南城當我們老師的時候,有一次生病請了好些天的假,說是要去浔城的啓安醫院治病,現在看來很有可能是借着機會接近你大哥啊!”

甄杳愣了愣,“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我記得挺清楚的,”姜聆很篤定,“那她現在和你經常見面,是不是會借此機會和你大哥經常相處?”

“應該不會吧。”她遲疑道。

然而事實很快就證明姜聆想的是對的,因為陸霜琦第二天打了電話過來,開門見山地就對她說:“我有點事情想聯系你哥哥,能不能給我一個他的私人號碼?”

“……哥哥?”

“哦,是我沒說清楚,是你渌柏哥哥。”

渌柏哥哥。甄杳呼吸一頓。

平時對她來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四個字,此時變得格外刺耳。

“甄杳,你在聽嗎?”

“我在聽。”

“那宋少他的電話……?”

“抱歉,陸老師。”甄杳心跳很快,聲音卻平靜而充滿歉意,“因為是私人號碼,所以我沒辦法不經過哥哥的同意給別人。”

“這樣啊,”陸霜琦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望,“那好吧。”

電話挂斷後,甄杳坐在原處,心底的羞恥感和罪惡感卻像潮水一樣慢慢湧上來蓋過心口。

自己拒絕到底是因為這麽做不對,還是因為私心呢?

明明是正确的原因,現在卻變成了借口。

如果他們彼此有意,或者最後在一起了,陸霜琦會把這件事告訴宋渌柏嗎?他會怎麽看待她幹擾甚至“阻撓”的行為?

甄杳越想心越慌,亂哄哄的,雜七雜八的事堆在一起根本就平靜不下來。

就這麽在窗邊坐了好一會兒,她站起身慢慢走到卧室一角的櫃子前,蹲下.身拉開最底下的那個抽屜。

裏面有她非常私人和珍視的一些物品,即便傭人收拾房間也是從來不動的。而她心情不太好的時候,常常會拿出一些摸一摸再放回去,這樣簡單的行為成了她調節、平靜心緒的一種方法。

甄杳撥弄着抽屜裏一個小擺件,頭靠在櫃子上有些出神。

忽然,她手指劃拉到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冰涼的棱角讓她一愣,慢慢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

……是那枚袖扣。

現在回想時她才發現,自從來到宋家之後,她想起這枚袖扣、拿出它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

甄杳拿出來将蓋子打開,然後從裏面拿出那枚冷冰冰的袖扣。觸感她已經非常熟悉了,住院的那段日子她曾握在手裏無數次,每次都能給她力量,讓她平靜下來。

然而這一次卻完全“失效”了,心裏反而越來越亂。

她難得動作草率地把袖扣往盒子裏放,剛放好,宋延辭就站在門外敲了幾下門,“杳杳,我能進來嗎?”

“可以的。”她正色,将蓋子蓋好。

門被打開,男人腳步聲溫和平穩,關門的動作也是一樣溫柔的力道。

“這難道是要給我的禮物嗎?”宋延辭笑問。

甄杳愣了,“什麽禮物?”

“你手裏的禮物盒。”

“這個?”她手擡了擡,又忙局促地放下來,“不是的,這個是……是我用來裝一些小東西的。”

“開玩笑而已。”宋延辭好笑道,摸了摸她的後腦。

甄杳抿唇笑笑,手摸到抽屜邊緣,準備把盒子放回抽屜裏。

“這個怎麽在你這裏?”

“嗯?”她分神回應。

放好盒子,一只手被身側的人牽引着去摸索他掌心的某樣東西,觸及冰涼中仿佛還帶着餘溫的表面時,她倏地一怔。

這個……

“怎麽傻乎乎的不說話?”宋延辭碰了碰她的臉頰,笑道,“我沒記錯的話這個應該是渌柏的,怎麽在你這兒,還只有一只?”

渌柏……的?

甄杳難以置信地收緊指尖,去感受那個東西的形狀。

——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觸感,這是她以為剛才好好放回了盒子裏的袖扣。

那枚陪伴了她好多個日夜的袖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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