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初雪
“哥?”
“嗯。”
“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呢。”宋歷骁懶洋洋地朝冰箱走近, “你還沒拿好?”
“要喝什麽?”
“你給我拿?我就要冰的蘇打水就行。”
男人搭在冰箱門邊的手收回去,片刻後扔了瓶蘇打水出來,宋歷骁一擡手穩穩接住, “謝了。”
“拿了東西就走,別在這兒吵我。”
“你一直杵在那兒幹什麽呢。”宋歷骁納罕地擰開瓶蓋。
立櫃式的冰箱門一擋, 他就只看得見宋渌柏沒被擋住的半個側影, 以及伸出來握着冰箱門的右手,臉和正面是看不見的。
奇奇怪怪。
這麽想着, 他往前又走了一步。
忽然,宋渌柏身形微動,稍稍後仰轉過臉漠然地看過來, 眉眼間隐隐壓着不耐, 就差把“怎麽還不走”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行行行,不打擾你沉思。”宋歷骁舉手作投降狀。宋渌柏脾氣本來就不好,他多問幾句是出于關心,可人家不一定領情啊。
他撇嘴, 仰頭喝了口水, 擡腳出去了。
…
極度安靜的環境下, 背後冰箱制冷運行的機器聲似乎隐約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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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杳一動也不敢動地踩在面前男人的腳背上,被他攬住後腰才得以站穩。一只手扶着冰箱門, 一只抓緊他的手臂。
躲在冰箱門後聽他們說話時, 她緊張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剛才他們誰也沒注意到宋歷骁來了,直到聽見那一聲“哥”的時候才如夢初醒。宋渌柏把僵硬得像根木頭似的她一把抱起來, 讓她踩在他腳上, 被打開的冰箱門完完全全地遮擋住。
——只要宋歷骁不繞到冰箱正面來,就不會看到她在這裏。
甄杳慶幸廚房是這樣的布局,可是又時時刻刻神經高度緊繃, 害怕宋歷骁會過來,始終提心吊膽。
畢竟聽聲音,他們真的隔得很近。
所以在宋歷骁擡腳靠近的時候,她抓着宋渌柏的那只手頓時越發用力且僵硬,他攬在她腰後的手輕拍幾下安撫。
直到聽見宋歷骁遠去的腳步聲,她都還遲遲不敢放松下來。
“人走了。”宋渌柏似乎極輕地嘆了口氣。
甄杳忙不疊從他腳上下來,“你先別說話……萬一他沒走遠或者返回來聽見了怎麽辦?”
“這次不會聽不見。”他抱着她往後退了兩步,一把将冰箱門關嚴,大手覆在她背上,“後背冷不冷?”
“不冷。”她搖頭,讷讷地問,“哥哥,你腳疼嗎?”
“你說呢?”
她一窘,“對不起踩疼你了,可能是我最近長胖了吧……”
“就憑你這輕飄飄的重量?放只貓在腳上都比你重。”宋渌柏涼涼道,松開她走到一邊接了杯熱水,指腹貼在杯壁上試了試溫度才遞過來,“喝了。”
甄杳也不敢再提要喝涼水的事,因為現在冷靜下來之後才發現後背确實有些涼飕飕的,一時也沒能暖和起來。
現在每天要做的事情這麽多,她可不能讓感冒發燒誤了事。
喝了幾口熱水之後身上立刻暖和起來,她轉身要把杯子洗幹淨放回去,卻被宋渌柏一把接過去。
“不喝了?”
“不喝了。”
話音落下,他仰頭幾口将剩下的水一飲而盡,吞咽的動作使修長的頸部線條顯得格外性感。
甄杳躲躲閃閃地收回視線,想到了剛才那個才剛開始就被打斷的吻,而內心深處對此的第一感受竟然是覺得可惜……
其實雖然現在還放不開,但她并不讨厭這種親密的接觸,會讓她确信自己之于宋渌柏是特殊與唯一的存在。
一想到過去對“宋渌柏喜歡的那個人”的排斥與介意,她尴尬的同時又會忍不住竊喜。
她害怕自己不能再擁有他的那份“特殊”,但實際上一直只有她一個人擁有這種過這種特殊對待。
“傻笑什麽?”冷不防的,男人伸手托住她下巴,指腹揉了揉她的臉頰肉。
甄杳驀地回神,趕緊抿了抿唇管理表情,不肯承認,“我沒笑呀!”
說完,她退後躲開他的手,猶豫片刻後問他:“哥哥,如果我們剛才那樣被歷骁哥哥看到了,該怎麽辦?”
雀躍的小心思慢慢冷卻下來,理智與謹慎重新回籠。
“哪樣?”宋渌柏忽然伸手抱起她放在流理臺上,俯身有些用力地吻了她幾下,氣息驀地就亂了,“這樣嗎?”
一切都讓人毫無防備,甄杳磕磕巴巴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在和你說正事呢。”
“我正在做你說的那件正事。”
話音剛落,他再一次吻了下來,這回沒人再打擾。
這是他們這一周以來最親密的一次接觸。
一吻結束,宋渌柏把人抱進懷裏,讓她頭靠在自己的胸口。他一手搭在她腦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慢慢平複呼吸。
“平時別吃那麽少。不僅要長肉,還得再長高一點。”
這樣低頭的時候不會太費勁。
懷裏的人沉默幾秒,甕聲甕氣的聲音傳出來:“我已經過了十八歲了。”
“嗯?”
“通常情況下,已經不會再長個子了。”
“……”
“哥哥,你是覺得我太矮了?”
聽得出來小姑娘有點不解,大概還有點委屈,沒明白他提起這個的意思。
宋渌柏仰頭稍微活動一下脖子,淡淡道:“怪我長得太高了。”
身高的話題到此不了了之。
甄杳不敢在這裏多待,提出要兩個人一前一後分別上樓,宋渌柏表示不贊同。她頓了頓,低聲說:“剛才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發現了就攤牌。”他神色不變。
“那——”
“總會有解決的辦法。”宋渌柏靜靜看她一眼,平靜地阻止了她還未出口的不安,“我說過,一切交給我。”
此時此刻,他仿佛在她身後設下了一道屏障,不僅是給她安全感……也是不讓她尋找退路。
莫名的,甄杳就有了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他看上去并沒有表面那樣平靜,而這份不安定的情緒又怎麽也不像是擔心他們的事徹底曝光。
她垂眸點頭,舔了舔唇道:“那我上去睡覺啦?”
“嗯。”
“哥哥晚安。”
“晚安。”
甄杳轉身走出廚房,為了減少一點上樓的動靜,她沒去乘電梯,而是放輕腳步默默從樓梯上去。
四層樓的階梯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足夠她想清楚一些事,當然也可能是這些事一直沒讓她動搖過。
從前被好朋友們撺掇着寫那封情書的時候,她對同校的程遲的确是有着朦胧的好感的。但那種好感現在看來更像是對優秀的人的欣賞傾慕,并不是因特定的某個人而存在。
宋渌柏對于她來說,就是這樣特定的存在。這種美好而朦胧的情感,自始至終都是因為他才破殼發芽。
除了對宋家其他人知道這件事的擔憂,她沒什麽可動搖的。
周末結束,甄杳又開始一件件完成清單上需要做的事。
周一到周五時而忙碌時而輕松,周末與之前相比卻更忙碌了——她開始從早到晚都待在畫室,老宅離畫室也不算近,于是周六的時候順利錯過晚餐時間,到家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傭人匆匆忙忙把飯菜再熱一次,周惠看着她喝熱湯暖身的時候心疼得不行,“怎麽不早點兒回來呢,這樣胃怎麽受得了呀!”
“想一口氣把手裏的畫給畫完,不知不覺就遲了一點。”甄杳揉了揉鼻尖,“不過回來的時候喝了林叔去李記買的熱粥,沒有不舒服。”
“在路上湊合也不是辦法呀,你這麽辛苦,飯還不好好吃,那怎麽行。”
一旁的司機老林适時地接話道:“夫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宋少常住的一套公寓應該離畫室是最近的。”
“得了吧,我哥他哪兒那麽多常住的住處,住得過來嗎。”宋歷骁拆臺道。
周惠瞪他一眼,問老林:“開車過去多久?”
“十分鐘左右。”
“這麽近?那正好,以後杳杳周末結束得遲的話就去他那邊,中午也去那邊吃飯。”周惠立刻拍板決定,“杳杳,那邊傭人做的飯菜如果不合你胃口,就讓老宅這邊的過去。反正我跟你叔叔吃什麽都行。”
甄杳心裏又驚又喜,臉上卻努力控制着不表現出來,“不用了惠姨,我也吃什麽都可以,不用讓傭人特意過去。”
見提議被采納,老林笑了笑,惦記着一會去給宋渌柏彙報一聲。
……
第二天到畫室的時候,甄杳很想發消息問問宋渌柏晚上會不會來接自己一起吃飯,但又怕耽誤他工作應酬,最後還是把手機又放回了包裏。
中午她回他的公寓吃了午餐,順便還午休了半個小時。醒的時候宋渌柏恰好發來消息,照例問她有沒有好好吃飯,飯後休息沒有。
她一五一十答了,精力充沛又鬥志滿滿地被司機送回了畫室。
下午甄杳在洪老先生那裏接受了一番指點,結束後自己一個人在畫室裏默默消化。
洪老先生說她複明後的作品和從前不一樣了,靈氣比技巧更招眼,融彙了她自己對事物的感知,只是有些地方體現得有些生硬。
其實她自己對這一點也有感覺。失明的那段日子裏她感知事物主要通過嗅覺與觸覺,這讓她留意到了很多以前不曾發現的特質,為她打開了另一扇門。現在複明了她想用畫筆或多或少地表現出來,卻還不能和技巧很好地結合。
不過在被洪老先生指點一番後,她現在有了點豁然開朗的感覺,急于想要嘗試和驗證。
這一折騰又到了夜幕昏沉的時候才停筆,甄杳暈忽忽擡眸一看表,看見時針已經指到“6”,趕緊起身匆匆收拾畫具,拿着手機踏出畫室時又發現有好幾通未接來電,全都是宋渌柏的。
驟然到了寒冷的室外她冷得不行,哆哆嗦嗦地正想回電話給他,視線卻忽然一頓。
幾米遠的大樹下,穿着黑色長大衣的男人正站在那裏,靜靜地望着她。
路燈光暈沉沉,勾勒出他深邃的眉眼與目光,投下的影子格外修長。
“哥哥。”甄杳睜大眼小聲喃喃,雪白霧氣從唇邊擴散,下一秒朝他歡快地小跑過去,這一次喊出口的聲音響亮了許多,“哥哥!”
宋渌柏大步走過來,一把将她抱住,甄杳腳尖都差點離了地。
“是你來接我呀!”少女眼瞳的淺棕色明亮溫暖,像盛着一汪燈火,讓人看一眼就深陷,從此萬劫不複。
他眉眼略帶笑意地“嗯”一聲作為回應,“不是我來,還會是誰來。”
“是不是你讓林叔提議的?”
“還不算笨。”
甄杳眉眼彎彎地接受“誇獎”,心裏比喝一碗熱湯還要暖和。
眼看着他帶自己朝停在一邊的車走過去,她忙将人拉住,“哥哥,你餓嗎?”
“不餓。”
“那我們散步回去好不好?”
“不行。”男人蹙眉,“氣溫這麽低,你還沒吃飯。”
“走路也很快的,真的!我現在還不太餓,運動了消化一下,一會才能吃得多一點呀。”
宋渌柏微微眯眼,看着她,“打什麽小主意?”
“沒什麽。”她竭力無辜地睜着一雙杏眸,誠懇地望着他,眼睛裏幾乎寫滿四個大字:求求你了。
他定定地注視她幾秒,緊蹙的眉心擰得更緊,出口卻是妥協的話,“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好!”少女立刻粲然一笑,讓他心口驀地軟下去,又不免頭疼。
兩人沿着人行道朝安靜的住宅區走,期間經過熱熱鬧鬧的廣場和霓虹閃爍的無數燈牌。無論周圍是怎樣的景象,衣袖相疊處的兩只手始終緊握。
寒風凜凜,甄杳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她今天出門前看了天氣預報,說今晚大概率有雪。如果真的下雪了,那這就是浔城今年的初雪,是她想跟宋渌柏一起看的那場雪。
但是此刻和他一起并肩走在街上,她突然覺得下不下雪似乎也沒那麽重要了。
“哥哥。”甄杳忽然叫他。
身側的男人轉過頭,垂眸時的目光映入霓虹與街景,多了許多煙火氣,“嗯?”
“我——”
忽然,一點冰涼落在鼻尖上。
未出口的話音戛然而止。甄杳愣住了,擡手摸了摸鼻子放到眼前,還沒來得及看清,同樣的觸感又落在了眼睫上。
接着,她看到一點晃晃悠悠的白在男人立體的眉骨上降落、融化。
……下雪了。
周圍響起行人的議論聲,倏忽間那聲音又遠去。
甄杳驀地踮起腳,吻住了男人唇上将化未化的那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