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書房裏的兩個人打着打着就累了,累了就停下來休息,雍寧姿勢豪邁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長孫伯毅則倚坐在書架前,低垂着頭。

“送他離開長安,我認真的,”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長孫伯毅就擡起頭看向雍寧,“這長安城裏想殺他的人太多,會有因求而不得想殺他的,也會有因與黎氏結仇而想殺他洩憤的,就連我都想要殺了他……名叫黎紹的人不能繼續存活于世。”

雍寧一聽到這話就蹙起了眉:“你明知道他不該死,卻還是想要殺了他?”

長孫伯毅抱着頭,痛苦地說道:“一見到他我就會想起世宗,想起黎征,想起死在我面前的父母兄弟,我沒辦法面對他……真的沒辦法……”

他跟黎紹之間隔了太多人、太多事,盡管也有十幾年的美好回憶,可與這十年刻骨銘心的痛苦相比,那回憶太遙遠,昨日他就一時沖動地對黎紹口出惡言,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他對黎紹徹徹底底的不信任,因此他必須将黎紹送走,不然連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會對黎紹做些什麽。

頭一次聽到長孫伯毅這樣痛苦又無助的聲音,雍寧也是沒了脾氣,低聲問道:“可是你有想過他離開長安後會變成什麽樣子嗎?”

沉吟片刻,長孫伯毅答道:“隐姓埋名之後,過往的恩怨就再與他無幹,天下之大,憑他的才智,去了哪裏都能活得很好,唯獨在這長安城裏他必無寧日。”

“可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安寧,”雍寧坐了起來,“你知道嗎,黎紹的心是空的,打從世宗一杯毒酒賜死季貴妃後,黎紹就再不相信父子情深,打從黎征害死了大公主黎璃之後,黎紹就再不相信兄弟情義,身為最優秀的皇子,他擁有像我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子,可我并非是他的朋友,他無父、無母、無兄、無友,從那個時候起,黎紹就只有你。

你不在的這十年,滿朝文武都将黎紹當做是救命的稻草,可支撐着他活下來的卻只是對你的執着罷了。

的确,天下之大,怎會沒有他容身之處?他才智過人,又怎會落魄不堪?可若他不再是黎紹,他還剩下什麽?你來告訴我,他孤孤單單的懷着那顆空蕩蕩的心,一無所求又一無所依,他要為了什麽而活?他要怎麽活?”

長孫伯毅聽得心痛,卻依舊固執地說道:“總會有人會取代我填滿他的心,他早晚都會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可我怕他在找到這些之前就橫死街頭了!”雍寧哂笑一聲,“你若不怕,你就送他離開,我寧願他活得不安寧,也不願看他行屍走肉一般活着。何況……是他自己選擇留下的,興許他早就料到你會不信任他,興許他也預想到你會對他懷有殺念,可他還是留下了。”

“可……若有一天我真的對他刀劍相向了該怎麽辦?”長孫伯毅看着自己的雙手,只是想象一下那樣的場景就忍不住兩手發抖。

雍寧輕笑一聲,道:“我怎麽知道該怎麽辦,若真有那樣的一天,我也不确定我會不會對你的朝堂做些什麽,為了朝堂和天下的安定着想,長孫将軍可千萬要忍住。”

聞言,長孫伯毅狠狠瞪了雍寧一眼,恨恨道:“你還是在威脅我。”

雍寧聳聳肩,道:“我又沒說我不會威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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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了雍寧一眼,長孫伯毅又開口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問。”

“黎紹他……為什麽不當皇帝?”黎紹有可以管理天下的能力,也有朝臣擁戴,可為什麽這十年來他竟沒有殺了黎征自己當皇帝?

雍寧嘆一口氣,道:“我說過,他的心是空的,沒有情,也沒有欲,或許強壓之下可以迫他登基,可那又如何?他的确擔得起,可他根本就不在乎何時會丢了皇位,也不在意這天下會變成什麽樣子,他若為帝,也只會把天下當成兒戲,可這天下兒戲不得。”

雍寧至今還記得老太傅與他說這話時那一副替天下惋惜的神情,太傅曾說,若非世宗害死了季貴妃以至于黎紹心性突變,黎紹大概會再創一個盛世,只可惜世宗這一步走錯,之後步步都是錯,終是躲不過滿盤皆輸的結局。

聽完雍寧的回答,長孫伯毅的心中已有打算,扶着書架站起身,抖平了衣擺,看那模樣似是準備離開。

雍寧仰頭看着神情已經恢複平靜的長孫伯毅,戲谑地問道:“你信我說的?”

長孫伯毅睨着雍寧,冷聲道:“我不信你,但我信你不會做出傷害和背叛黎紹的事情。”

如今黎紹離開他會比待在他身邊更加安全,因此不管他們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麽,雍寧都該是不贊成黎紹留在他身邊的,然而雍寧妥協了,那就說明在雍寧看來,興許黎紹離開他之後會比在他身邊更危險。

何況雍寧所說的這些,大多都是他也知道的一些過往,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對黎紹來說有多重要,之前他哪怕有些自覺也不敢相信,可今日既然連雍寧都這樣說了,那八成就不會錯。

既然黎紹已經做出了決定,那他也該下定決心,做個了斷了。

深吸一口氣,長孫伯毅沉聲道:“黎紹的事情我會自己解決,朝堂上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雍寧笑着起身,向長孫伯毅拱手一拜,裝模作樣地說道:“下官領命,定不辜負将軍信任,就算下官與将軍不合,也不會跟仕途過不去的。”

長孫伯毅氣得又瞪了雍寧一眼。

大步離開書房,長孫伯毅一拉開門就被堵在門口的纖弱背影給吓了一跳,待面前之人轉身,長孫伯毅才看清這堵在門口的人正是雍寧的妻子。

見到長孫伯毅,雍夫人盈盈一福身,柔聲道:“希望外子沒有在将軍面前失禮。”

長孫伯毅眼神一閃,低聲道:“夫人客氣了,是我失禮。府中尚有要事要處理,告辭。”

“将軍慢走,崔長史,送長孫将軍。”雍夫人領着雍婉移步到門邊,将路給長孫伯毅讓了出來。

長孫伯毅沖雍夫人微微颔首,這才邁開腳步大步離開。

望了望長孫伯毅的背影,雍夫人才将雍婉交給下人顧看,自己進了書房,一瞧見雍寧那鼻青臉腫的模樣就笑了。

“還真是許多年都沒見國你這麽狼狽的模樣了。”說着,雍夫人掏出帕子,替雍寧擦掉嘴角的血跡。

雍寧疼得龇牙咧嘴,抱怨道:“長孫這小子,永遠都學不會什麽叫長幼尊卑!”

他可比長孫年長!

雍夫人笑道:“可我瞧着他對別人可恭敬着呢,也就只對你這樣,誰叫你以前總是故意招惹他。”

“怎麽連你都幫着他?”雍寧不滿地看着雍夫人。

雍夫人撇撇嘴,道:“我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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