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黎紹這一走動就在院子裏走了一個時辰,反複琢磨卻還是沒能想清長孫伯毅的意圖,走得累了,黎紹就坐在廂房前的廊檐下小憩。

“殿下,”衛澤左顧右盼一陣,見院子裏的守衛大多在十步以外的地方站着,于是就裝作替黎紹捏肩的樣子跪到了黎紹身後,在黎紹耳邊低語道,“黎征已經與井钺軍彙合,他的謀士們都提議将井钺軍化整為零,好讓他們偷偷潛入長安城內,而後直取皇宮,但黎征似乎還沒做出決定。殿下您看……?”

先前雍大人趁着黎征出逃最混亂的時候塞了一個人到黎征身邊,昨日夜裏便收到了那人的飛鴿傳書,看樣子他似乎是成功混到了黎征身邊。

“這個建議不錯,只可惜黎征未必會采納,”黎紹笑笑,“黎征是當了幾年的皇帝,就當真以為自己是那塊料了,起初在大事上還會虛心聽取謀士意見,可這幾年黎征總覺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凡是都想要自己做主,因為太擔心自己會聽人擺布,所以總會無意識地與他的謀士唱反調,這一次八成也會如此。”

衛峰坐在黎紹腳邊,聞言疑惑道:“可若不采用這個建議,他還打算帶上井钺軍強攻過來嗎?”

長孫伯毅手上四十多萬人,是井钺軍的三倍左右,而且無論是軍事才能還是作戰經驗,長孫伯毅都比井钺軍的主帥辛啓傑強出許多,黎征若真是帶着井钺軍強攻長安,那無異于自尋死路。

“這可說不準,”黎紹不以為意道,“若是能得西邊的析支國和北邊的丁靈國相助,倒也不是沒有勝算。”

衛澤聽後心裏一驚,忙問黎紹道:“那要通知咱們安插在兩國的暗樁走動走動嗎?”

“走動什麽?”黎紹笑着睨了衛澤一眼,“我只是個俘虜,這樣的國家大事哪輪得到我操心?咱們的人那都是好不容易才安置進去的,豈能說動就動?”

衛澤一愣,滿臉困惑地看着黎紹:“可若不動暗樁,萬一叫黎征趕在咱們前面說動了那兩國幫他可怎麽辦?”

黎紹輕笑一聲,道:“你若這麽關心這件事情,不如去書房裏找長孫将軍商量一下?”

衛澤回神,趕忙低下頭:“屬下不去。”

衛峰也立刻将疑惑和擔憂壓進心底,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

雲珠給了衛澤和衛峰一人一個大白眼,低聲埋怨道:“你們兩個是不是傻?咱們殿下都替長孫将軍做了那麽多,還要再替他勞心勞神嗎?他人都到了長安,這些個破事兒自然是要他自己解決,怎麽還能讓殿下受累?若是連這點兒事情都辦不妥,殿下又怎麽能安心看着他執掌天下?”

“還是雲珠懂我,”黎紹點了點頭,“我的心願原本就是再見他一面,如今心願已了,旁的事情與我何幹?我都把俞世和雍寧給了他,他若再不能成事,那就真是扶不上牆了。這以後的事情,他若不來求我,我絕不幫他。”

與皇權和天下有關的事情,他不能再幫伯毅了,這是為了伯毅,也是為了他的兩位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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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傅和辛太尉希望他能取代黎征還天下國泰民安,這他一直都知道,可厭惡着黎國的他要如何才能成為一個愛民如子的賢君?他想不出答案,兩位老師也尋不到解決的方法,因此他只能裝作不知道兩位老師的期待,兩位老師也從不曾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長孫老将軍含冤而死後,兩位老師相繼辭官,欲歸隐山林不問朝政,臨走前,他們都曾找他秉燭夜談,講黎民之難,說百姓之苦,酒醉之時怨自己無能無法救黎民與水火,盼一位明君出世還百姓安樂。

他們說他們期盼着有生之年終能看到民殷國富的景象,可他們到底是沒能等到那一日,一出長安就被黎征派出的殺手奪去了性命,除了那一句期盼,什麽都沒留給他。

他一直堅信伯毅早晚都會回到長安,替長孫氏平反,并拿回屬于他的一切,而他一直都密切關注着黎征的動向,只求保伯毅性命而已,但兩位老師死後,他就開始替伯毅鋪路。

他不知道伯毅是不是符合兩位老師心裏對明君的期待,他只知道那個時候唯有遠在千裏之外的伯毅能打破黎國民不聊生的僵局。

如今伯毅順利回京,接下來他要不負期待才行,只有伯毅做到了,他才能無愧于兩位老師,只有伯毅做到了,兩位老師才能安息。而若伯毅做不到,那他也只能再尋一個人來取代伯毅。

他這半生負了太多人,卻絕不能辜負了曾苦心教導他的兩位老師,那一份師恩他得還。

話雖這樣說,可他原本也是想要将這個重任交給雍寧去完成的,誰讓雍寧不巧也是兩位老師的學生,可如今既然他還活着,那這件事情還是由他來做吧。

衛峰垂着頭,低聲問道:“殿下希望長孫将軍成事嗎?”

黎紹長嘆一口氣,感慨萬千地說道:“我的希望若都能成真那該有多好。”

黎紹這話說完,主仆幾人之間便沒了聲音。

“殿下,”鄧義适時開口,溫聲道,“到了傍晚,這院子裏的風就涼了,殿下您要不要回房裏去?您中午吃的晚,這會兒可要再吃點兒什麽?還是說要等到了晚一些時候吃一頓夜宵?”

聞言,黎紹長舒一口氣,将胸中的憂思一并吐出,而後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淡笑道:“回房去吧。這會兒還不餓,你們也別忙了,都歇會。”

“是,殿下。”

嘴上應着,四個人卻還是小心地護着黎紹回房,鄧義和雲珠一如既往地在內室照顧黎紹,衛澤和衛峰兄弟則守在外室,即便是無所事事,也不敢放松警惕。

三更天時,黎紹早已熟睡,守夜的衛峰坐在內室的椅子上,百無聊賴地觀察着縮在床頭和床尾的地上酣睡的鄧義和雲珠。

雖然這東廂房的兩邊有特地給他們準備的小房間,可他們誰也不願離開殿下身邊,即便被殿下趕去了房間,也總是在殿下睡着後再溜回來。

“吱嘎”一聲響,衛峰騰地起身,殺氣騰騰地緊盯着被人從外面拉開的屋門,當看到走進門來的人是長孫伯毅時,衛峰輕輕蹙眉。

沒想到黎紹的房間裏還有別人在,長孫伯毅也愣在門口,定了定神才開口問衛峰道:“他睡了?”

轉頭看了黎紹一眼,衛峰又看向長孫伯毅,冷聲道:“我們殿下已經歇下了,将軍若有事,請明日再來。”

聽到說話聲,鄧義和雲珠也從睡夢中驚醒,茫然四顧後才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

長孫伯毅卻不理會衛峰的逐客令,将房門完全拉開後,就側身讓一位老者進門。

“呂太醫,請進。”

太醫呂秋茂貓着腰進門,在看到房間裏門神一樣的衛峰時,卻又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前走。

鄧義和雲珠都已經走到衛峰身邊,見長孫伯毅帶了個太醫來,立刻就猜出這太醫是要來給黎紹把脈的。

鄧義的視線從呂秋茂的身上移到長孫伯毅的臉上,不冷不熱地問道:“将軍這是什麽意思?”

長孫伯毅有意壓低了聲音,道:“白日裏見他在吃藥,便請太醫來看看。”

“多謝将軍好意,”鄧義拱手作揖,又道,“但不必如此麻煩,殿下并沒有生病,也不需要太醫診脈。”

“沒有生病?”長孫伯毅冷下了臉,“既然沒有生病,那為什麽要吃藥?”

鄧義垂下眼,道:“那只是補藥而已。”

長孫伯毅還是不信,便對呂秋茂道:“有勞呂太醫給仔細看看。”

“你!”

衛峰邁開腳步就要上前趕人,卻被突然從天而降落在面前的衛澤擋住。

衛澤笑眯眯地看着長孫伯毅,說出口的話卻是對衛峰說的:“不過就是把個脈罷了,殿下身上又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貓膩,不怕将軍從裏到外地了解清楚。”

他倒是想看看知道了真相的長孫伯毅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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