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VIP④
過年了,夏春妮卻不大舒服起來。這一胎懷的靠上,似乎是頂着她的胃呢,整日裏的嘔吐,李小芸每天雞鳴便起床給哥哥和兄長們做飯,然後收拾屋子喂豬喂雞,再給娘親煮了雞蛋。
李家村近來好事連綿不斷,李旺心裏高興,還讓李小芸每隔幾日給夏春妮宰只雞吃,李小芸都一一照做,事無巨細。那晚上一家人的尴尬仿佛不曾發生,唯有李小芸自己清楚,有些情感一旦出現裂痕,便再也回不去了。
大年初五,李小花從城裏回來。李旺和夏春妮想念閨女,眉眼上都帶着濃濃的笑意。
“稍後給小花煮點南瓜粥吧,她小時候最愛吃你親手做的。”李旺戳了下夏春妮,笑道。
夏春妮瞟了他一眼,說:“難不成小姑子在城裏能委屈咱家丫頭。我聽說小花近來很争氣呢。”
李旺點了點頭,自豪道:“可不是麽,貴人說了,咱們家小花是東寧郡這批丫頭裏面自身條件最拔尖的,就算日後沒法伺候皇上,也定是大造化。”
“張口閉口皇上,說的好像真能見到似的。”夏春妮笑話李旺。他們都不清楚什麽叫做選秀,不過是人雲亦雲,總之秀女是伺候皇家人。
俗話說打狗都要看主人,皇家的奴才比某些官身更受人尊敬呢。宮裏做大管事的太監都可以當成欽差大人外出行旨。
他們家小花本生的出衆,命也好才會趕上這次選秀,否則一輩子窩在山村裏做村婦着實委屈了孩子的模樣。以後呀,要是真有福氣伺候皇家人,再生個大胖小子,豈不是連帶着李家一步登天!
夏春妮琢磨,這下就是皇親國戚麽!她心知這些或許是天方夜譚,卻忍不住越想越覺得給勁,臉上不由自主的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李小芸撩起簾子,看到母親滿臉殷切的盯着窗外,心裏好像打翻了醋瓶子。
好吧,她羨慕嫉妒恨了。平日裏在家裏忙活的要死的人是她,可是所有人卻覺得是理所當然。小花常年在姑姑家住,每次回來卻是父親哄着,大哥寵着,娘親也愛帶小花出去轉一圈,似乎極其有面子。
李旺眼底難掩失落的情緒,揮揮手,道:“歇會去吧,晌午沒什麽事兒。”
李小芸咬住唇角,其實她很想和父母談談,但是在爹娘眼裏,卻覺得兒女一切都應該聽爹娘的,你有何資格來和父母矯情。
李小芸見娘親神色心不在焉,總是順着窗口往外望,胸口處湧上一股酸澀,點了下頭便出去了。
大哥二哥知道小花回家,早早就收了活,正在院子裏洗漱。幹淨的空氣裏,洋溢着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氣味道,每個人都真跟過年似的,一張張輕松愉悅的臉龐,卻仿若一把利刃,穿透了李小芸的心髒。對于這個家,她真的在很努力很努力的付出,可是卻始終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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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處,她忽的想要趕緊逃離這一切。這好像不是她的家似的,她是徹徹底底的外人。
李蘭年三十的時候帶着孩子去了祖父家拜年,想讓兒子和小孩子們一起玩,卻發現嫂子們似乎都不待見她。寡居婦人多少有些尴尬,她有時不時去大宅門裏做活計,難免會傳出一些難聽的話。
哎……李蘭倒也識趣,熬到破五幫着家裏人包了餃子後就借口有活計需要趕工,趕緊回家。
正是中午過後,太陽高挂在半空上,溫度說冷不冷,說熱又不熱,她緊了緊兒子的棉襖,發現家門口坐着個女孩,正是李小芸。
“小芸,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冷不冷啊。”她急忙開了門,拉着李小芸進了屋,發現她的眼角發紅,道:“可是家裏又出了事情。”
李小芸咬住下唇,雖然極其不願意面對,卻不得不張口道:“李蘭姐姐,我爹他們怕是會死了心同意金縣長家的親事兒。”
李蘭沉默下來,這個結局明眼人都清楚是為什麽。包括李三,不也樂于看到這個結局?把金縣長綁在李家村這條船上,對李家村又壞處。這年頭有句老話叫做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她猶豫片刻,鄭重道:“小芸,這門婚事雖然聽起來不好,但是換個角度,卻是可以衣食無憂一輩子,待日後李三大叔和李先生考上功名,金縣長一家未必真敢欺你,所以,李村長才會答應下來吧。你莫要怪他們……”
李小芸撇開頭,她無數次用同樣的理由安慰自己,但是她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私欲,就會痛,就會充滿嫉妒與恨的情感。她做不到拍着胸脯說無所謂。
李蘭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額頭,說:“那麽,我現在再次想問你,你可是當真不要這門婚事?寧可日後同爹娘決裂,名聲禁毀,流落街頭也不要這門婚事麽?”
李小芸擡起頭,目光堅定的看着李蘭,道:“師傅,我寧可死,也希望是自己作死的,而不是讓別人掌握我的命運。”
李蘭吓了一跳,發現她渾身都在發抖,憐惜的搖了搖頭,一把摟住她,輕聲說:“小芸別怕,其實我早就同當年的閨蜜見面了,我把你往日繡的樣子給她看,她很有興趣收下你進如意繡紡。”
李小芸身體的涼氣似乎散去一些,她的眼底被水霧侵襲,喃喃道:“真的嗎,那我……”
“不過,如意繡紡畢竟是正規大繡紡,他們家簽人看在我的情分上答應了五年,卻必須是讓你爹娘同意的啊。所有簽人手續要過官府手印,否則不敢收你。”李蘭苦惱的笑着。
李小芸立刻了然,若是她爹娘不同意,那就意味着她違背父母之命,而且還牽扯到金縣長,如意繡紡背後勢力再大也沒必要得罪地頭蛇吧。更何況她算什麽?她有那麽大的價值讓繡紡替她撐腰麽!
李小芸攥了下拳頭,這年頭幹什麽還是要靠自己,早晚有一日,她一定會成為有價值的人。
“這件事情,實在不成我去和李旺大叔提一下呢。”
“不成!”李小芸本能拒絕,這要是讓她娘知曉,必然是什麽事兒都要往李蘭希望的結果反着努力走呀。她娘如今懷着孕,她可不敢惹她。
李小芸垂下眼眸想了一會,說:“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去和他們說。”
李蘭不放心的看着她,道:“可以嗎?你們上次便鬧得很僵,你娘懷着孕你可千萬慎重。”
李小芸攥了下拳頭,咬住下唇,一字字吐露清楚:“如今他們不就是想穩着金縣長,讓他幫忙把小花進京的事情解決了嗎?我若是鬧出不好聽的事情,金家知道了未必還要我。”
李蘭嘆了口氣,說:“其實小芸,你真是個明白孩子。”可惜了怎麽會被一場怪病毀了呢。李蘭倒覺得撇開模樣不談,從性子來講李小花并不适合選秀。她生性高傲,自尊心強,又從小被村裏人慣着,卻不曉得自個出身到底多低……
李小芸卻正好相反,日子過的如履薄冰,反而成為生活的旁觀者。她喜歡凡事從對方出發,體諒他人,任何人若是認真待李小芸,都會發現她是個很難得的聆聽者,一旦關系好了,便有些舍不得她。同李小芸相處真的很舒服,她不清楚,為了讓如意繡紡同意五年約的條件,李蘭做出的讓步是入駐如意繡紡五年……
她看着眼前目光堅定,神色倔強的女孩,忽的好想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如此違背義無反顧的嫁給兒子的爹爹。她至今不後悔,為了躲避那些人,她回到山村裏,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離開,卻沒想到為了李小芸,莫名的就答應了如意繡紡的條件,再次出山。
李小芸身上其實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讓親近她的人樂意為她付出一切。
“好吧,你自己去處理。我等你消息。若是晚上你沒消息……我用不用去請宗族長老?”李蘭不放心的看着李小芸,別人給李村長畫了一張大餅,這一切的基礎是李小花選秀,怕是李村長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百分百無法放棄金縣長的婚事兒呀。
李小芸眨了淚花,搖搖頭,道:“他們是我的爹娘,若是到時候打死我,我也認了。我是娘親懷胎十月才生下來的,她若是真的不顧及母女之情,想要拿回去,我想,那時的我或許真無所謂了。”
李蘭忽的紅了眼眶,緊緊的摟住了李小蘭,說:“小蘭,相信我,待此事兒解決了,你便會浴火重生。你未來的日子一定會很幸福……”
“哈……”李小芸破涕而笑,只是那張略顯圓潤的臉上始終挂着淚痕,眼底是難以遮掩的悲傷。
“沒事兒,李蘭姐,我真的沒事兒。這麽多天,我不是妥協什麽或者較勁什麽,我在思考,我在想自己要的是什麽。後來,我發現,我可以不要這條命,卻必須是有尊嚴的活着。我明明可以做好多有意義的事情,我也不是那麽沒用。黃姑娘誇我繡法好,小不點覺得我性子好,你們又都那麽認真待我,我幹嘛不好好活着,活的有滋有味,我憑什麽要去伺候傻子,我不會去的……”
李蘭點了點頭,看着她柔弱的肩膀,沒來由的不停流淚。她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卻根本無法控制情緒。李小芸是她看着長大的姑娘,從小受了那麽多的苦,從不抱怨,總是樂呵呵的安慰別人,她這麽努力,為什麽不能幸福。李小花就算進京了不等于就真的能夠伺候皇家人,可是李小芸的一輩子卻賠了進去,太不公平。
“別哭,師傅不哭,我也不哭,我們以後都會好好地。”李小芸用力擦了下臉頰,咬住下唇說:“其實蘭姐姐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想通了,就算父親答應金家的親事兒也不過是先走文書,待我成年才會出嫁。五年,五年可以發生很多事情,五年後誰知道小花在京裏是什麽光景。若是她真變得有錢有勢,一切還指不定是什麽樣子。如今我爹是想穩住縣長,那麽必須要我的配合,否則魚死網破,我大不了不要命都可以,小花姐姐卻成不了事。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爹又不傻。”
李蘭見她一副小大人似的倔強言辭,不停點頭,說:“嗯,小芸真聰明,回去好好同你爹說。其實我感覺李村長是被人忽悠了,可是你爹娘現在的狀況,別人誰的話都聽不進去。”
“不怪別人,李先生以前講課時候就說過,人之心欲,難以設防。若不是有心底的期望,必不會幹出此等事情。或許早在上次父親不當回事兒的回絕我,我便是心死了吧,只是不敢相信……更不願意相信……”
“小芸……”李蘭擔憂的看着她。
“沒事兒,哭完了反而好受些。今個小花回家,他們怕是想不起來我,等晚上回去就同我爹徹底說清楚。如意繡紡的事情還要托蘭姐姐幫我盯着,若是我爹同意下來,正月十五以後我就想離開……我不想在村裏待着了,我的時間本就不多,一定要更努力才成。”
當你成為一個有價值的人,那麽便有人願意為你出頭解決事情。包括小花,不也是因為她自身的價值才會被人看重嗎?
李小芸悲傷的嘆了口氣,天生麗質的女孩或許不會因此一帆風順,卻着實是占了幾分優勢。
不過,她不會輕言放棄。平日裏的裝傻充愣,只是不想太過計較,但是不意味着,她可以無下限的做出任何忍讓。
每個人都有不允許他人碰觸的逆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