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臨行

镂金錯彩的寶殿之上,九根巨大白玉柱頂天而立,兩側有仙鶴紫金銅爐袅袅升煙,紅珊瑚靜靜獨立鮮豔欲滴,紅木雕花的漆盒內裝了各式珠寶,水晶錯镂盤中是時新果蔬,整個殿堂之內只見畫梁雕棟,金碧輝煌,放眼處香煙缭繞,花彩缤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靡豔奢華,富貴風流。

步月半躺在鑲金雕玉的首座上,一群美人正圍着他,一個捏肩,一個捶腿,更有一個萬種風情只倚靠在他懷中,溫香軟玉,柔情盡收,而他卻是半眯着眼,意盡闌珊的模樣。

這一切都很好,可似乎總缺了些什麽。

是什麽?

絕色的美人,無上的功法?

他迷迷糊糊地想不起來。

耳畔的絲竹忽止,鐘磬之音悅耳,殿中的舞蹈似乎到了絕妙之處,他放眼望去,恰見碧衣的舞姬中央緩緩綻開一朵雪白之花,待那雪色落盡,方見一女子緩緩睜眼,蘭花指曼妙,雪剪的紗裙如仙似妖,更有冰肌玉骨,曼妙天成,一擡手,一懸身,一個回眸一抹淺笑,都是絕世的風采,美豔無雙。

步月看得呆了,緩緩站起了身,恰與那舞姬對視,又是一陣神魂颠倒,只見她赤、裸的玉足踏上鋪滿鮮花的地面,一步一勾魂,慢慢朝着自己走來。

步月更是心潮澎湃,緊緊盯着那絕美的容顏,竟覺在何處見過般,慢慢近了,那舞姬一只玉手蘭花已撫上自己胸膛,冰清玉骨,柔媚生香,他順手握住那柔若無骨的玉手,輕輕一拉,已是美人在懷,呵氣如蘭。

那美人珠玉般的聲音柔柔道:“教主可喜歡我?”

步月本想說是,不料到了嘴邊竟是:“我看着你眼熟,可是在哪兒見過?”

“啪!”

一個沉重的巴掌落在他臉上,步月又驚又怒:“你為何打我?”

不料那美人卻是一臉怒容,玉手一揮又是一巴掌。

“你……”

話未完,再是一巴掌,步月想躲,卻是如何也躲不開,生生受了好幾個巴掌,雙頰生痛,大怒道:“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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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美人終于開口:“我不就是你麽?你這個淫賊!”

他心猛的一沉,連忙低頭,恰見雪剪的紗裙如仙似妖,冰肌玉峰,曼妙天成,竟與那舞姬一般打扮。

豁然擡頭,那舞姬依然滿面怒容,他卻豁然開朗,這不就是自己的女人模樣!那舞姬恰是擡手,又一巴掌落下:“看我不打死你這狼心狗肺!”

步月渾身一驚,猛然睜開眼,驀然一片黑影落下,聲音響亮,臉頰再是一陣火辣辣的疼,他驚愕地捂住雙頰,連忙坐起,恰見滿面怒容的針三娘。

那徐娘半老之人着了一身棗紅色黑絨滾邊褂子,內襯暗色寬袖長裳,黑色百褶裙上系了同心蝴蝶結,松松的堕馬髻上斜插一只簪子,輕施粉黛,淡掃蛾眉,确有幾分姿色。可此時冬季,卻見她雙袖高高挽起,細白面上密布汗珠,想來是那巴掌搧得費勁,連着夢裏那十幾下,能不出汗?

“你為何打我?”他問出了同夢裏一樣的話。

針三娘雙手叉腰,喘了口氣道:“打的就是你這狼心狗肺的,夏公子宅心仁厚放你一命,我卻是咽不下這口氣,替他教訓教訓你這忘恩負義的賤人!”

步月奇道:“這是我跟他之間的恩怨,你這半老的徐娘來插什麽手?他是你兒子還是你情人?”

他懶懶看了她一眼,張嘴打了個哈欠,猛地僵硬在半路,忽然清醒自己說了什麽,眼前一黑,巴掌響亮,遠遠比之前的要痛上許多!

他連滾帶爬到了床的最內側,捂着臉賠笑:“好姐姐,我說錯話了,這就給你賠不是!”

針三娘怒意未退,指着他道:“若不是夏公子吩咐,看我不剝下你的皮!枉費你長了這般絕世模樣,卻是毒蠍心腸,就該留在此處被所有男人糟蹋!”

步月連忙道:“好姐姐,這是我跟他之間的誤會,如今誤會解除了,大家也就相安無事,否則我哪裏還有臉呆在這裏。”

針三娘猶疑道:“當真?”

“這自然是當真的!”

針三娘想那夏公子只說了這人下藥毒他,卻輕輕松松便得了解藥,還吩咐不得傷害她,想來這其中真有誤會,臉色總算緩了下來,卻忽見步月雙眼直勾勾盯着她看,絕美的臉上是露骨的癡迷和……猥瑣,不禁厲聲道:“你在看什麽?”

步月連忙笑道:“好姐姐,你一旦不發怒,我竟覺你容色美麗,自有一股牡丹雍容之色,真真是好看。”

想他步月流連花叢乃是風月高手,如何不知讨女人歡心,三言兩語,果見針三娘神色稍緩,确有幾分姿色,沉聲道:“算你有眼色。”

繼而扔了一套衣物給他,粗略一看,是藍色的粗布料子,步月正要發問,針三娘已道:“換上衣物,稍後跟随公子上路。”

“去哪裏?”

“臨江山莊,夏公子是我恩人,一路上你得好生照料他,否則就回玉樓春來接客。”

步月連連點頭:“在下一定好好照顧那死……夏公子。”

針三娘柳眉一皺,望向他:“從今日起,你該自稱奴婢。”

步月猛地擡頭:“什麽?”

針三娘道:“你不是與夏公子商量好了麽,為了彌補毒害他一事,你甘願為奴為婢伺候他一輩子,哼,丫頭,夏公子雖是俠義心腸,卻也不是那般好糊弄,你且小心了伺候。”

步月苦了臉點頭,想來自己這般恩将仇報,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暫且只能委屈委屈。

思索間,針三娘朝他伸手過來,他不禁往後躲去,怯怯地看她,他這般絕色之姿做出這般模樣,當真楚楚可憐,針三娘心中頗為內疚,收了手回去:“我待會送些藥過來給你,可若夏公子若問起,”頓了頓,柔柔笑道,“你該知道如何說了?”

這般威脅手段,他自己用得多了,立馬會意,只是心中難免覺得窩囊,面上卻是笑道:“是我不小心在夢裏磕傷的。”

針三娘滿意起身:“你真聰明。”

言罷,撫平了衣裳裙擺,熠熠然出門去。

步月暗自納悶,還是平生第一次有人用“聰明”來罵他笨。

夏雲峰收拾行囊帶着丫環步月上路,到了小鎮口,卻見是人山人海,步月起先還以為這裏有什麽慶典,不料那些人一見夏雲峰個個湧了上來,一口一個恩公,頓時将步月看傻了眼。

有那巍巍老者握着夏雲峰的手老淚縱橫:“若不是恩公相救,我祖孫二人早就沒命了。”身後那女子穿了一身桃紅水袖的裙裳,雙目盈盈地望向那恩公。

又有那粗犷大漢從後拍了一下肩膀,豪爽道:“夏兄弟!怎麽才來一日便走了,我欠你的恩情真不知何時才能還!”

夏雲峰大方笑道:“來日方長,他日相見,必當與你痛飲三百回!”

“哈哈哈,夏兄弟好氣魄!”

更有那大膽的姑娘直接走上前來,雙目含怨帶春,雙手将繡有鴛鴦戲水的荷包往他懷裏一塞,似有不接受不罷休之意:“奴家薄柳之姿,不敢入恩公之眼,聊聊心意,還望不辭。”言罷,雙目隐有淚珠,濃濃情意化不開吹不散,就那般看着夏雲峰。

夏雲峰只得收下:“柳如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領了。”

這般争先送行,摩肩接踵,步月三兩下已被擠出了人群外,再看不到裏面一堆拉扯,好在他本對此不敢興趣,只是心中感覺不是滋味。

“恩公請留步!”一聲嘹亮之音從遠處傳來,衆人紛紛回頭,卻見是個華服錦緞的中年男子匆匆趕來,走得近了,正了正衣冠,才向夏雲峰行了一禮:“恩公此次路過,我等來不及表達謝意,這裏有些薄資盤纏,還望恩公不要推辭。”

夏雲峰義正言辭,浩氣凜然:“我等江湖中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并非為了錢財,賈員外的心意我領了,可若我收了,便是辱沒了行俠仗義四字,望員外收回。”

“這……”那賈員外面有難色,終是收了回去,“恩公如此仁義,倒是老夫辱沒了恩公,既然恩公不肯,那老夫敬你一杯,切莫再推辭。”

“好!賈員外的酒定然是好酒!”

二人碰杯,一仰而盡,爾後相視大笑。

步月看在眼裏,對此等假惺惺的場面更是不屑,将眼望向了別處。

如此一番送別,真正起程卻是一個時辰後,二人騎馬上了官道,一路寂靜無語,步月不時向夏雲峰望去,似乎總見他嘴角隐含了笑意,終于忍不住道:“死鬼!你笑什麽?”方一開口,雙頰的腫痛又讓他“嘶”了幾聲。

夏雲峰側過臉看他,只見隐隐秋水瞳,妙目無雙,卻是雙頰紅腫得如饅頭般,将一張紅唇擠成了奇怪的櫻桃小嘴,模樣甚是滑稽。

他故作嚴肅道:“你真是在夢中将自己摔成了這樣?”

步月面色一滞,冷冷瞥過臉,語音不清:“是又如何?”言罷,已策馬奔向了前方。

深冬的第一場雪裝點過整片蜀中之地,銀白秀麗,素裹袅袅,那匹在雪中奔跑的棗紅駿馬顯得分外耀眼,馬蹄聲聲,驕陽恣意,恰如那騎馬之人,風流踏盡,山河便游,自由快活無拘無束,若是心腸能好些便是完美。

夏雲峰想着,忽覺有東西輕柔落在臉上,淡淡的冰涼,擡頭仰望,又是一場冬季的大雪紛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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