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月初,我和李謙藍所在的初中開學了,報道第一天是繳費和開班會,第二天是軍訓和分班考,再就是熟悉新的環境和人。

我在這方面是徹底的被動派,只願意旁觀那些開朗積極的角色跑前跑後,自己從不出頭,因此放在哪個班裏都是沒什麽存在感的類型,小學開始每年期末老師的評語都是“內向安靜,勤奮踏實”,未來就會變成畢業照上那張任憑誰都記不住的臉。

這段生活乏善可陳,寥寥數筆即可帶過,我既不會懷着興奮的心情夜夜在燈下寫着秘密日記,也不會故意耍帥從其他班門口招搖而過,把情書塞進某個漂亮女生的裙子口袋裏。

說到漂亮女生,我不得不提一下我的同桌喬馨心。

別看她的名字裏有一雙幼稚的疊字,巧妙的諧音賦予了這個姑娘非同一般的氣質。她的漂亮絕非豔俗,而是一種冰雪聰明的、有靈氣又走心的漂亮,無須語言修飾,一舉一動都與班裏大多數喜歡尖叫和嬌嗔的女生有本質上的區別。

有一回李謙藍來我們班找我一起吃午飯,看見她簡直都要窒息了,好久才用胳膊肘撞撞我,低聲說,你看她像不像日本那個電影的女演員?

我立刻退出一步遠,用一種深惡痛絕的眼神打量他,說,沒想到你也看那種片子,唱片騎士同學,你讓我很失望。

李謙藍差點把我的臉摁進碗裏,在食堂裏形象盡失地大吼“我說的是莉莉周!!!”

我和喬馨心剛開始坐同桌的那段時間沒說過一句話,實實在在的,一句話都沒有,倒是互相傳遞過卷子和修正帶,僅僅以點頭表達感謝。

奇怪的是我們都不感到哪裏別扭,因為是沒有必要交流和攀談的場合,彼此都感到省事又舒心,不像班裏別的男生女生,為了誰的胳膊越“三八線”都要争吵兩句,平心而論,有點傻逼。

我覺得我有一顆早熟且脫俗的靈魂。

結果李謙藍毫不留情的拆穿了我,說你別裝逼了,你就是懶,你連跟人家多笑一下都嫌費勁,你就是個活生生的擺設。

我不禁為這個朋友對我的了解和精湛的比喻感到欣慰,同時內心深處還有點想打他的沖動。

其實我不是擺設,我只是不想把心力傾注在對我來說沒用的事情上,比方說人際交往、數學課和集體活動,因為人的心力是有限的,外事外物卻沒完沒了,我需要給自己省點力氣。

能讓我傾注心力的東西就是說唱。

暑假結束時我把存錢罐裏的錢倒出來鋪了一涼席,得到了一個令人驚喜的數額,但我最終沒有選擇唱片店,本着可持續發展的原則,去我們家那條街上一個專門維修電子設備的小店裏淘了個随身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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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玩意兒沒有顯示屏,只有一圈圓形的按鍵和下面插內存卡的卡槽,像個正方形的小夾子,平時可以夾在衣領上,小得讓我掏錢的時候都再三猶豫,那修電腦的宅男卻說我沒眼光:“小崽子你不識貨,我店裏可就剩一個了,看在熟人的面兒上便宜給你,聽我的,好東西。”

我手裏攥着的小盒子仿佛瞬間成了千斤重,我誠惶誠恐地點頭附和,又悄悄問了句,“那我以後可以來這裏用你的電腦下東西嗎……?”

他那長年累月耷拉着如同下一秒就會昏睡過去的眼瞪着得寸進尺的我,推開面前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的電腦主機,沒好氣地把煙頭在烏黑的桌角碾滅了,說,“行吧。”

我開心極了,周五下午一放學就背着書包一頭紮進他那再裝不下第三個人的小店裏,在他的指導下擺弄起了那個科學技術的結晶,為了報答宅男不遺餘力的幫助,晚上我還特意請他吃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臘汁煲仔飯。

我蹲在原本屬于他的座位上,耐心至極地用鼠标把下載完畢的歌連同滾動歌詞一首一首拖進內存卡裏,他翹着二郎腿坐在我旁邊,空穴來風一般的大褲衩下面是一根根不屈的腿毛,嘴裏吧唧吧唧的嚼着飯,問,“你都聽點啥?”

我把耳機塞給他,随便點了首某張專輯的主打歌,他聽了不到一分鐘就摘下耳機,油膩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這你能聽懂?”

“多聽自然就懂了。”

他搖搖頭,“哥哥這把歲數可欣賞不了哇……這有什麽好聽的?”

我打心眼兒裏感謝他沒有直截了當的說“這都是什麽鬼”。我解釋道,“這是Hardcore Rap,硬核說唱。”

“哦,哦,有點酷。”他又問,“你是想當歌手嗎?”

我敲打着鍵盤,佯作不以為然地聳聳鼻子,“是啊,怎麽了。”

“行行,小崽子,哥就等你飛黃騰達了,”他這才露出些許贊美之色,盡管我知道他不是認真的,“別忘了哥們兒這群受苦受難的老百姓。”

宅男酒足飯飽,叼了根牙簽,他的目光卻飄忽而深遠,有種世外高人的味道。我知道他在看門外一個穿超短裙的大姐姐,我見過她兩三次,每次的衣服都不重樣,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短和露,她給拐角一家亮着粉紅色小燈泡的按摩房拉客。

“人是要有夢想的嘛,”宅男嘆了口氣,用混合着煙草和機油味的大手揉我的腦袋,“姑娘也好錢也好,總得有個盼頭,不然可怎麽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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