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回家的時候夏皆還沒從店裏回來。我像平時一樣到門口把貼在門上的水電費催款單撕下來,進了屋徑直走去浴室洗澡。從頭到腳沖了一通暢快的涼水之後再去廚房,打開放在桌上的收音機,開火做飯。
冰箱裏擱着上一頓沒吃完的米飯,我翻遍了上下三層找出半盒豆瓣醬和角落的一根蔥,混上僅剩一小碗肉醬,做了兩份不太正宗的麻婆豆腐。一份留在餐桌上,一份自己坐下吃了。
自己吃飯的時候我總是吃得太快,按說現在沒人注目、沒人觀摩,不需在意吃相和禮節,可我仍感到胃裏的空虛變成了一股郁結。
從門上撕下來的催款單被我用水杯壓在桌上,上面用紅筆勾出來的數字被水洇濕了,我思來想去,不知道這區區的三四位數是如何變成一塊看不見的磐石,成年論輩子的碾壓着我們瘦弱的生活。
我或許該規劃一下如何科學的度過愉快的假期,思考一下什麽時間去赴數不清的班級聚會,要不要去買個手機、換身衣服,苦惱一下怎麽在好看的女生面前展現自己的魅力。可我想的是錢。
我周身都是暗影叢生的危機感,我老是活得違心又畏縮,每天晚上睡覺一閉眼就想起來,牽腸挂肚的都是錢。
為什麽我不能出去旅行,為什麽還要惦記着打工,為什麽不能在這種時間把自己關在空調房裏玩電腦,為什麽不能把我媽喜歡又不敢買的東西搶過來塞進她手裏。
為什麽這麽窮。
桌上的飯涼了,我用保鮮罩把它蓋起來。桌子腿被我碰了一下,我才察覺到屋子裏是這麽安靜,窗外是缱绻的暮色,家裏該開燈了。
我想了想還是沒開,套上衣服出門。
可我不能顧影自憐,正如我不能止步不前。
這個時間酒吧還沒開始上座,我推門進去沒看見幾個人,不同于我第一次進來看見它那麽熱烈又妖冶的樣子,相反的,四四方方的空間被淺咖色的燈光柔和的籠罩着,格局布置十分大氣,不怎麽刻意渲染文藝情調,中央一整塊地面有別于尋常的木地板,上面有類似于燒痕的塗鴉。胖子打了張碟,是頗為罕見的黑膠唱片,一個夢呓般的爵士女聲。
吧臺表面泛着金屬質感的啞光,他坐在裏面翻雜志,身側一櫃子的酒杯整齊的反射着燈光。離近了看我發現這個人并不是胖,而是厚實過頭,這種體型跟胖還是有點微妙的差別,後背跟堵牆似的。
他一眼認出我來,招呼道,“又來了。”
我在吧臺邊的高腳椅上坐下了,還沒開口就得到一杯加冰塊的冷水,我本想為接下來的對話找一個合适的切入點,想來想去還是說出了從先前就橫亘在我心中的疑問。“其實我來看過你的個演,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唱歌的還是開酒吧的。”
他不動聲色地把書合上,遲了遲才回答,“現在只是開酒吧的了。”
Advertisement
我眨了眨眼看他。
“那是我最後一場個演,過後樂隊就解散了。”他輕描淡寫地說,從我眼前晃悠悠走過去,目标是長長的吧臺盡頭的一只孤獨的杯子。他把它掂在手裏,用表面覆着一層絨毛的布反複擦拭,他手很大,又是粗悍的北方漢子,這動作由他表現出來卻有種說不出的細致,讓人覺得他接下來說的話應該很委婉。
“再唱就活不下去了。”他笑笑說。手把擦幹淨的杯子碼在櫃子的空當裏。
“為什麽?”
“呔!我幹嘛給你解釋這個。”他假裝有下巴,朝我一指,“你是想來打工的嗎。”
“是啊,”我喝了口冰水,點點頭,“我缺錢,工資周結行不行。”
他将信将疑的打量我,“窮成這樣?你才多大啊,不到十八就敢來酒吧打工?”
我嚴肅地,“窮。你不說我不說誰都不知道我不到十八歲。”
“你小子把我這兒當什麽場所啊。”他哂笑着,越過吧臺沖我伸出手,“我叫何故,就是‘什麽原因’的那個何故,別人都叫我何胖子,你可以……”
“哦,何胖子,我叫夏——”
“你要叫我何老板!”他對我的從善如流表示非常憤怒。
許是長得面善又為人比較逗逼的原因,我對何老板印象相當不錯,從小我也習慣了同身邊比我年長的人打交道,他們大多數被歲月磨出了一副好性情,老成,慷慨,仗義,不排除有社會渣滓的存在,我還是很願意跟在他們身邊學習些東西的。
跟何老板談好了工資,我們倆又胡扯了些別的,比如關于他的樂隊。他告訴我他從大學時期組建樂隊,從上不了臺面到小有名氣,一群老朋友經歷過各種坎坷風雨,最後還是成了遺憾。
“是因為窮嗎。”我問他。
“那麽庸俗。”他鄙夷的看我,“是因為夢想終究要向現實妥協。”
“……那不還是因為窮嗎。”
“能只為了一個原因嗎,”他說,“你是小屁孩兒還沒到我這個歲數,二十大幾了一事無成,別說車房了,連個對象都沒……”
我忍着笑意,“沒人逼你妥協啊,是你自己放棄的。”
“你懂個蛋。”他不肯再跟我繼續這個話題,從褲兜裏摸出包煙來,忽然問我,抽嗎。
我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