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立秋之後,我把每天跑步的時間縮短到一個小時,因為在日漸轉涼的氣溫影響下,我發現自己不得不妥協于對睡眠的依戀。

而自認為明察秋毫的夏皆女士,驚覺我進入了“總是感覺累”的亞健康狀态,在一個我按掉鬧鐘依然頭朝下睡到整點的清早,捧住我睡眼惺忪的臉,深情地向我表達了一位母親的擔憂。

她說:“你他媽不要去打工啦為娘又不是養不起你!”

我被一口倔強的春卷噎得喉頭哽咽,沙啞而傷感的回答,媽我真的沒關系,我自己知道辛苦和不辛苦的區別,我長大了,你可以少操一點心。

更何況我才剛準備跟何胖子學B-BOX,要斷也不能斷在這兒啊。

我現在處于入門階段,已經能唱一些節奏簡單的說唱,很多是搭配抒情女聲作為副歌的,并且我很慶幸自己為數不多的天賦技能點都加在了模仿上,聽三五遍歌詞就能照葫蘆畫瓢,何胖子表揚了我進度可觀,然而細節處經不起推敲,還是要腳踏實地的練舌頭。

我真怕他有一天掏出一本繞口令大全讓我照着念。

還好他沒有。他只是在某次聽我哼了一段歌後,評價:“先練發音,不要急着炫技。對節奏的把握程度還不行就別想着玩兒那個難的,你覺得說唱最核心的是什麽?”

我說,帥。

他的表情明顯是想打我,但他出于尊老愛幼的人道主義精神,忍住了。

“是快而不亂,是力量和韻律的結合。”他說,“你要把每一個字每一個單詞經過最緊密的排列唱出來,還要保證拍子卡得準,這一點熟能生巧,你勤學多練就肯定做得到。這個道理适用于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事,比如開車,攤煎餅,和搞對象。”

我對最後一點表示懷疑,時刻警惕着在不知不覺中被這個死胖子灌輸不良思想。

“至于那些有技術含量的唱法,也許後面我可以找專業的教你。”何故說到這裏有些洋洋得意,“哥哥我這圈兒不是白混的,多牛逼不敢亂吹,但有真本事的人還是認識幾個的。”

我情緒有些激動,仿佛自己一只腳已經快要踏進那個光怪陸離的圈子裏,事實上我不過是個前途慘淡的高中生,數學再也沒考過及格,不知道還有幾年才能真正熬出頭,過上我想要的生活。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唱歌,兼顧學習,另外要孝順你媽。”何故似乎一眼就洞穿了我所有僥幸的想法,他在這種時候才會顯出符合年齡的體貼和深沉,“你們這個歲數嘛,我懂的,才華撐不起野心,毛還沒長齊那心思比天都大,與其在落差裏鑽牛角尖兒,不如專注于眼前的東西。”

老實說,這胖子還是挺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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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天就到了喬馨心去試音的日子,星期天晚上他們倆和要打工的我一塊兒去的,這次坐的是吧臺,我在配果間幫忙裝果盤也不知道他們聊些什麽,何胖子向來具有一種籠絡青少年的魅力。我在後臺還能聽見何故跟李謙藍說“人家一叫我何老師我就覺得我是個演AV的”,人群的嘈雜和唱片的音樂聲始終保持在一個讓人不會覺得太吵的頻率,氣氛正好的時候,我聽見何胖子被擴音器放大了一倍的聲音。這讓我想起第一次來看他個演的那天。

“各位兄弟姐妹晚上好,相信您吶,有些是這兒的常客,有些是頭一回來的朋友,我是這家老板,在這兒跟您問個好。”

“其實今天也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只是有個小姑娘說想留在我這兒唱歌,我就做主讓她現場試個音,您要是喜歡就鼓鼓掌,我就讓她留下來,以後您再光顧,也算是添個節目;不喜歡您也甭起哄,小妹妹啊臉皮兒薄。好,下面我就不說話了。”

我和打雜的姐姐對看一眼,想放下手裏的果盤出去看,可手裏的芒果還得切完了;就在我急急忙忙脫下一次性手套往外跑的時候,外面傳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霎時間大廳裏一靜,是那種突然抓住人心跳的靜。

下一聲尖銳而脆弱的吉他過後,就是她的世界了。

“告訴你一個秘密

交換你微薄的悲喜

告訴你一些可能性

填滿你生活的縫隙”

喬馨心不是那種把悄悄話和八卦當飯吃的女生,平時連話都不多說幾句,我甚至不曾猜想過她唱歌是怎樣的聲音。

只是開口的瞬間我就被紮進那種莫大的震驚中動彈不得,她父母是教古典音樂的,因此她的唱法摒棄了流行的花哨,更接近美聲的發聲方式,難以想象——她把這種嗓音糅合進了搖滾。

“你的心原本平靜

原本不以為意

現在你愛恨決堤

眼前一切成為執迷”

我看着臺上用雙手抱緊話筒的女生,她的側臉被雪亮的燈光一打,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美麗。

她對氣息的控制力遠高于我,歌詞中每一句長音短音都純淨而圓潤,仔細聽辨仿佛含有細砂般柔滑而又顆粒分明的質感,我想,臺下恐怕沒有一個人能拒絕這樣的嗓音。

只有驚豔。

直到燈亮起來才有人想起要鼓掌,她卻只是鞠了一躬,從支杆上取下話筒緊緊攥在手心裏,低頭走入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裏。

我看李謙藍也傻了,人家走到了跟前都不知道遞一杯水。我拉住站在我幾步開外的何胖子,說,這事兒不成也得成啊。

何故卻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他說你看吶,有些人的人生,注定是站在臺上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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