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九點四十分晚自習下課,我到家的時候剛過十點。客廳裏沒人,晚間新聞正播放到前情提要。

我脫了鞋,看見夏皆在廚房弄夜宵,門裏一片赧黃色的燈光下,飄散出雞蛋羹熱氣騰騰的香味,挺勾人食欲的。

她從抽油煙機聲中提高了嗓門叫我,“回來了?”

“嗯。”

我把鑰匙和書包放在立櫃上,走到廚房門口往門框上一靠,看着夏皆在竈臺前忙活的背影,“你今天讓宮先生來給我送的晚飯啊。”

深秋的夜晚已然有了些涼意,我見她占着手,就主動過去把陽臺的窗戶關好。

“啊?”

她把盤子端到吧臺上,動作因為詫異而變得遲緩,口氣相當的不可置信。“我正想跟你說呢,今兒下午他路過我們店買咖啡,給我們老板吓得夠嗆,尤其是我們倆還打了個招呼。”

“可人真是來喝咖啡的……意式濃縮,能當場苦死兩頭牛那種。”她說,“後來店長有事兒出去了讓我代班,我心想完了,不能去給你送晚飯了。”

“當時純粹就是話趕話,沒想到他真樂意幫我這個忙。果然是出來混的,言而有信。”

“媽,你這心也太大了。”

我拿着杯子裝模作樣的喝了一口剛榨的橙汁,唯恐她從我的言語中看出什麽端倪來,別人不敢說,孩子的媽總是有這種本事,讓每個心裏有鬼的青少年在她們的火眼金睛中暴露無遺。“我可不想欠他人情,下回別這樣了啊。”

“哦。”

她放下杯子,忽然問我,“寶寶,你想不想學音樂。”

我看着她,“什麽……”

“我是說,現在去參加集訓還來得及。問你要不要走藝術,媽媽想聽聽你的意見。”她指着自己的太陽穴,“真實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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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曾在某些時候被我竭盡全力打消過的念頭,被這句話鼓動起了死灰複燃的傾向。我一時愣怔着不說話,沒有回應也沒有拒絕,這讓我清楚的意識到,心裏還是暗自生着那麽一點點僥幸的。

想學音樂。

想得到更專業的教學,能夠正當的進入這個領域,直接考到音樂學院去,那樣就不用在自己不感興趣的文化課上浪費時間,從而能比那些迷茫的同齡人更早的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花更多的精力在對自己有用的事情上才是節約生命,不是麽?

可是這真的可能嗎。

“上次家長會散會之後我悄悄問你們老師了,她說現在着手去準備還來得及,”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憂慮,故作輕松的聳聳肩膀,“錢什麽的你不用擔心,你媽我還是能弄到手的……不過聽說藝術生也不好混啊,集訓也很辛苦……”

“不用了媽,”我沖她擠出一個微笑,“我不去。”

接下來沒等她再說什麽,我就拖着書包上樓寫作業去了。

我不能去。

換句話說,就算我們家供得起我,但代價是讓兩個人承受着巨大的壓力,節衣縮食,又要重新過回以前那種拮據的日子,那我何止是自私?

我不是一個人在生活,我能規劃好的所有将來和退路都應該包括夏皆,縱然嘴上說着“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媽媽會無條件的支持你”,我也不能由着性子做出那樣的事來。

我把臉埋在手心裏一會兒,打開臺燈,從書包裏拿出晚自習沒寫完的卷子和糾錯本,把上一次模拟考試的錯題抄下來,想要再寫一次解題思路,卻發現自己根本想不起上課時老師是怎麽講的。

心煩得要命。

我拉開抽屜,找到半包上次從何胖子那裏順來的煙,打火機倒着插在煙盒的空隙裏,一倒就滑出來。

外面的電視音響聲戛然而止,夏皆應該已經準備睡覺了。

我放下筆,翻身坐上窗臺,整個人都不由自主的,把煙叼在嘴裏點燃。那明明是不甚娴熟的動作,我做起來心裏卻很坦然,透着一種難以形容的行将就木。

野蠻又嗆辣的口感,連帶着手指都沾染上熏人的煙火氣。我知道自己不能上瘾,時間長了肯定會傷害嗓子,于是抽完這根作罷,塞上耳機,看樓下兩排沉寂的路燈,和蕭索無人的街道。

風吹得腦袋清爽了些,我跳下窗臺,給一個許久沒聯系過的人打了電話。

他接得很快,就像時刻在等候着一樣。

“喂,打擾了。”

我把煙頭在窗臺外沿摁滅了,聽見那頭的男人笑着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我不會看錯人。”

語氣是一種很單純的高興。

我停了停,也換了态度良好的口吻,“什麽時候有空,可以去貴公司了解一下。”

“嗯……”對面傳來紙張翻頁的聲音,似乎是林瑞安在查閱日程表,半晌他說,“這周六吧。”

“周末不行麽。”周六白天我還要上自習。

“不好意思,周天我有安排,你看周六傍晚合适麽?”他和和氣氣地說,“不會耽誤你太久。”

話都說到這兒了,我再進一步提要求也不太合适,所以就答應了,“OK.”

“到時候電話聯系吧,還有其他事情嗎,說說看?”

“沒了。”我說,“晚安。”

挂上電話,我繼續寫今天的第十張卷子,今晚最後一次看表,時間早已過了兩點。

我看着自己面前亮了整晚的臺燈,最後關掉了它,來不及做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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