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怎麽,想不到我會在這兒?”
宮隽夜的側臉被頭頂燈光映照成凜冽的白,眉毛濃黑,以标志性的嚣張角度上揚着,“還是說……你認為我不應該在這兒。”
我沒曾想,林瑞安的驚訝只維持到他們視線相交的瞬間。遠不同于第一次偶遇的尴尬,他側過身,把手裏的車鑰匙抛起來又接住,說:“你在就更好了。”
這是什麽啞謎?
直覺告訴我他們倆之間的事兒一定不像我所見的那麽簡單,但我又着實沒有立場去打探些什麽。
我頭一次不滿于自己的被動,偏偏又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我打算帶夏息去見見公司的前輩,有幾個你也認識。”林瑞安拍了拍車頂,“趕早不如趕巧,一塊兒去敘敘舊吧。”
他竟欣然應允,痛快得近乎虛情假意。
宮隽夜看看我,又去和一臉焦慮的周靖陽說了幾句話,無視對方的臉色,拉着我一同上了林瑞安的車。
我花了一路時間去想事情是如何進展成這樣的。
一路上林瑞安接了兩個電話,中文換英文、英文換中文說得滔滔不絕,宮隽夜倒是一反常态的很少話,手撐着太陽穴,若有所思的。我想問問他這些天幹嘛去了,又覺得這樣寒暄顯得很突兀。
我們兩個的生活相差太過懸殊,想找個交集作為切入點,都讓我覺得無從下手。
縱然他坐得離我那麽近,也聽不見我艱苦卓絕的心理鬥争。
我心一橫,好不容易開了個頭:“哥……”
“嗯?”
他反應很快,好像根本沒有在神游,瞳孔的顏色比他手腕上的黑曜石更為柔和,透着一股讓人難以抗拒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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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時就被看慌了神,“你——”
前座的林瑞安猛踩了一腳剎車,“到了!”
操。
車停在那家Pub門前,還沒進門就感受得到洶湧的音浪。我關好車門,逆着妖冶的霓虹,看見挂在前臺的小銅牌上寫着“最低消費一萬”的字樣,兩眼一閉,恨不得當場死亡。
林瑞安跟一個嚼着泡泡糖的女服務生耳語了幾句,應該是提前預定過包間,服務生點點頭,從胸口掏出一個本子劃拉了兩下,轉身引着我們從旁側的一條樓梯上樓。
這家店的內部裝修偏舊金屬風格,牆壁和扶手顏色暗啞,奇特的符合了我的審美。室內冷氣強勁,二樓的長廊從一樓大廳的Dancefloor上方縱穿而過,地板又是半透明的,我看着腳底下變幻的燈光和攢動的人群,後背一陣發麻。
“寶寶。”
我遲疑了半天沒敢答應,還以為他不是在叫我,“哎。”
“你剛剛想跟我說什麽?”
我忽然間福至心靈,發揮了一個合格Rapper即興Flow的特長,說,“我下午去經紀公司看了,挺想考慮一下的。”
他不置可否,也不打算立即對這個事情發表看法,就在這時,服務生打開了包廂的門,屋裏煙霧缭繞,雲蒸霞蔚,能見度基本為零,一個男的在音樂聲中扯着嗓子喊,“林瑞安你丫怎麽沒磨叽死……哎喲我看看這誰來了?”
待他看清陰影裏的我和宮隽夜,那聲音陡然高了八度,“握操!宮少!”
然後氣氛就詭異的降溫了一下,連我都感覺到了,沙發上幾個玉腿橫陳的姑娘一時間如同驚弓之鳥,忙不疊地往兩邊讓位置,“來來來這邊坐。”
裏面居然有兩張我在廣告裏見過的面孔。
我和宮隽夜坐在他們中間,桌上幾瓶啓開的酒和果盤也被撤下去換了新的,有人把排氣扇打開通風,有人從頭到腳來來回回的打量我,有人給宮隽夜遞了支煙,他嘴上說了“謝謝”,但是沒有接。
那男的也不尴尬,直接收回手叼在自己嘴上,說,“您看這,Ryan也沒提前跟我們說您要來,一點兒表示都沒有……”
“別見外啊,我就是個陪客。”他一只手搭在沙發靠背上,一只手自然搭在腿上,眼睛盯着自己翹起的鞋尖,和顏悅色,“陪我弟弟來談工作。”
這幾個人頓時轉向我。
“原來是新人啊。高中生?”
“別客氣,有什麽不清楚的姐姐給你講。”
“我們都特喜歡帶新人,跟你說啊,現在外面騙子也多,就喜歡騙你們這些沒出校門的小孩兒……”
我禮尚往來的跟幾位業界前輩聊了半天,話題圍繞着行業規則、還夾帶私貨的爆料了一些八卦,有用沒用的東西聽了不少,氣氛也漸漸融洽。這時候,林瑞安提着一個裝着碎冰和洋酒的木桶放在桌上,喊大家來喝。
好歹在酒吧待過些時日,我對酒桌上的規矩也算不上陌生,端起一杯敬了那幾位“師哥師姐”,當即覺得自己還挺像那麽回事兒的。
幾年前我死都想不到自己能成歌手。
以唱歌為職業,踏進這個圈子,眼前一片坦途,光芒萬丈。
那些一度只存活于想象的名聲、地位、財富,好像一下子變得觸手可及了,只要我再努力一點點,就能擺脫困境,開始不一樣的人生。
這些年說是過得艱苦,其實我一直被好運所眷顧,不是嗎?
——直到這一刻,我都還天真的以為這個夜晚不會再發生意料之外。
在我準備喝第二輪的時候,宮隽夜按住了我的胳膊。
他試圖站起來,右手仍壓在西裝扣的位置,我定睛一看,白襯衣內側好像有一圈深紅的液體呈輻射狀慢慢擴大。
想明白那是什麽之後,我猛地把自己從沙發裏拔起來,動作太大以至于坐在旁邊的人差點被我掀到地上去,但是誰都沒有說話。
只有林瑞安恍然大悟似的踱過來,說,宮少,你這怎麽還受傷了?你們別傻站着啊,搭把手送宮少去醫院。
說着就伸手過來。
我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就見不得他碰宮隽夜,腦子一熱,劈手把他甩開。
林瑞安的臉一下子冷了。
而他如同是在後腦勺藏了一張精心布置的面具,可以随時随地随心情摘下替換,我忽然意識到這個屋子裏全是他的人,他就像一早料到了宮隽夜會出事,從一開始就等待着下手的時機,唯有我從頭到尾都是被騙的那個,每一步都踩在他處心積慮設下的局裏。
他根本就是沖着宮隽夜來的。
我真是個傻逼。
“夏息。”
事已至此,他大概也覺得沒有虛與委蛇的必要了,冷笑聲中是藏不住的鄙薄,“這是我們倆的私事,你識趣點,別蹚這趟混水。”
“趁我現在還能對你客氣。”
宮隽夜從後面抓住我的手。
他因為疼痛弓起了身子,呼吸都吹到我掌心裏,可我渾身都是密布的冷汗,對那溫暖而沉重的氣流極其敏感,仿佛一丁點兒的風吹草動都會讓我瞬間爆發。
我反手拎起一個酒瓶子在桌沿敲碎了,飛濺的玻璃渣讓幾個女人恐慌地尖叫,捂住耳朵只顧往牆角躲。
我把那半個掉渣的酒瓶攥在手心裏,指着林瑞安說,“別過來。”
“你他媽敢碰他一下,我廢了你。”